第二十九章:天家親臨(下)
「陛下,到了!」船身輕輕一盪,李建捷隨即扭頭看向了端坐在船艙裡面的朱由榔,低聲道:「同知大人此時應該還在城牆上巡夜,末將是否需要先派人去通知一番?」
「去吧,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騷亂!」朱由榔點了點頭,他知道李建捷在想什麼。
且說,朱由榔此次乘船到三水縣城乃是秘密出行,不只是江北大營的滿朝文武,便是此時的李元胤,也不知道聖駕即將親臨,他剛剛巡夜結束,正抱著幾個小妾在睡覺呢!
李建捷和李元胤那麼多年的兄弟,當然知道自己這個大哥的秉性,派人去通知就是為了避免一會李元胤在皇帝陛下面前出醜。
朱由榔不動聲色地進入了三水縣城西面的水門,然後由內渡入城,李建捷領著十名京營精銳負責開路,剩餘的數十名精銳則緊緊護衛著朱由榔,一路上都走得很低調,甚至可以說是和尋常城中巡邏的兵馬並無二致。
李元胤領兵入城主持大局之後,城中兵將中有許多都是與李建捷相識相熟的,此時看到他領著一隊人馬進城,又聽說是傳聖上的旨意,並未懷疑有他。
畢竟,李建捷雖然算不上李元胤軍中的二把手,但他和李元胤的關係,人盡皆知,這些值夜的將領們,自然對他也十分恭敬。
朱由榔走在三水縣城的街道上,借著月光,看著一路上被大火燒毀,破壞嚴重的城中建築,回想起剛剛下船的內渡也被燒了一半,心中難免又起波瀾。但這還不是最要緊,他一路上看到最多的,還是那些士氣萎靡,精神不振的守城將士們,這更讓他心中不由得一陣凄楚。
不過,三水縣畢竟不大,朱由榔心中還沒凄楚多久,李建捷就把他帶到了被李元胤當作臨時帥府的三水縣衙之中。
而此時的李元胤早就已經披好了甲胄,一身威嚴正氣。他一聽到屬下軍官傳來的急報,就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便是服侍的小妾,都有一個被他踢下了床。
「臣李元胤,參見陛下!」臨時帥府的後院,李元胤和一眾心腹軍官齊齊下跪行禮。
朱由榔微微點頭,然後便示意李建捷帶著其他人離開。不過是頃刻之間,後院就只剩下了他和李元胤兩人,還有領著一眾將官離開之後,匆匆折返的李建捷。
「元伯,起來吧,你我君臣之間,不必這麼多禮數。」
朱由榔親自走過去,然後雙手一抬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李元胤,兩人隨即走進了裡屋,李建捷則是守在了門口,裡面原本來不及退出,此時還衣衫不整的李元胤幾個小妾連忙離去。
李元胤從來沒想過朱由榔會在這種時候來,一時間不免思緒萬千,甚至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了。畢竟,朱由榔這段時間雖然改變很大,但如此局勢下,誰都知道三水縣城軍心不穩,沒有足夠的膽氣魄力,恐怕不敢冒險而來。
不過嘛,雖然事發突然,但李元胤也不至於因此失禮,依舊應對入流。他把朱由榔迎到屋內的上座,自己則是恭恭敬敬地站在皇帝的身側,語氣頗為焦急道:
「陛下萬金之體,怎麼能冒險親臨前線......陛下要來,也應該事先知會臣一聲,臣才好做好預備,前去迎駕。不然,要是出了亂子,臣就算死十次,也難以彌補過失。」
朱由榔聽罷,卻是擺了擺手,微微一笑道:「有元伯在此,朕的安危又何須擔憂?元伯想必已經知道了今日早些時間,你正被朝堂上半數御史參奏彈劾之事了吧?」
「是!」李元胤心中一驚,但也不得不當即承認。
「他們啊,不是參你是滿清姦細,伺機復叛,就是參你滿口謊言,虛報軍功,甚至還有謀取帝心,顛覆大明的,還有說什麼你呈給朕的那封密信,就是與滿清通敵的確鑿證據。」
李元胤聽得滿頭冷汗,急急辯道:「陛下,休聽他們一派胡言,那封信也並不是……」
「元伯不必向朕解釋。」朱由榔抬手制止了李元胤的辯解,他完全理解李元胤此刻的慌張,特別是自己突然來到三水縣,此前還雷厲風行殺了兩個大臣。這或許也是一個將領最無奈和痛心的事情,在外冒著生命危險領兵打仗,朝堂之上卻還有人在身後不停的給自己插刀子。
朱由榔看著李元胤著急的神情,不由得笑了笑,然後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原本就如此從容,只聽他用極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
「朕已經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把那封信給燒了,耿繼茂的這點小伎倆,還騙不到朕。朕今日前來,也是為了告訴元伯,朕從未懷疑過元伯,元伯不必為這種事情困擾。」
李元胤聞言,眼睛竟然不由得一酸,他知道朱由榔這一句話代表了什麼,是對他的無條件信任。他也忽然想明白了對方為什麼敢在這個時候渡河入城,恐怕也是因為這份信任。得遇此明君,雖九死而尤未悔!
「陛下……」李元胤一時激動,原本能言善辯的他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唯有雙膝跪地,叩首謝恩。
朱由榔笑了笑,然後立即起身扶起了李元胤,語氣親近道:「元伯,朕知道你的忠心,朕雖然貴為天子,廣有天下,可局勢至此,如今也是頗為窘迫,沒有什麼能賞賜予你的。這把劍朕今日便賞給你,群臣見劍則如見朕,此劍可斬一切逆臣賊子。」
說著,朱由榔把他一直拿在手上的那把劍拿了出來,赫然就是傳聞中的尚方寶劍,他「唰」的一聲將劍拔出,一股寒光瞬間閃過,然後又哈哈大笑著插了回去,遞給李元胤:「這劍銳利得很,元伯用它斬奸臣,斬賊人,斬漢奸,都絕對遊刃有餘。」
「臣李元胤,謝主隆恩!」李元胤小心翼翼的接過寶劍,心中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但最後卻只蹦出來了這麼一句,然後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其實,李元胤請旨前來駐守三水,也是冒著極大的風險的。要知道,無論耿繼茂是先攻城,還是先渡河決戰,他最終都可能逃不掉。先攻城,他就是首當其衝,先渡河,他就被隔絕成了一座孤城,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其實,朕知道三水不好守,也知道其中的危險,若是沒有元伯,朕著實是不知道該派誰來了。」朱由榔嘆了口氣,又幽幽道:「都說世間最難之事,便是感同身受,朕今夜若是不來,又如何能與元伯感同身受呢?」
朱由榔說到這裡,不僅僅是李元胤,就是守在門口的李建捷,都不由得心頭一陣感動,天恩浩蕩至此,就算是朱由榔讓他們現在就去死,他們也願意了。
「好了,不說這些了。」朱由榔看著面前的李元胤,隨即又問道:「朕聽聞元伯的大公子今年也到了讀書的年歲了,不如送到宮中陪一陪太子吧,順便也為太子啟蒙一番。」
朱由榔現在的太子便是歷史上的哀愍太子朱慈煊,是他的第三子,此時不過兩歲余,而他的長子和次子則是都在前幾年清軍進軍廣東,行宮一眾人等逃離肇慶時先後散佚民間了。換言之,朱由榔這番安排的用意,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了。
要知道,把自家孩子送進宮中給太子啟蒙,這對一個臣子來說得是多大的榮耀啊?更別說如今這個時候,啟蒙不啟蒙都是另外一回事。這背後可就代表了帝王的全心信任了,李元胤本就對朱由榔忠心耿耿,現在更是恨不得肝腦塗地,立刻去給朱由榔把這江山全給收復了。
畢竟,他的長子進了宮陪太子,今後是什麼樣的前途,那可還真的是不可估量!雲南的沐家,可是世守,大明江山三百年,沐家也鎮守了雲南三百多年。
「陛下,臣不敢!」李元胤雖然滿心歡喜震驚,卻還是要推辭一番。
「有什麼敢不敢的,如今的局勢,推辭來推辭去有什麼意思?」朱由榔忽然轉身,緩緩走到了窗邊,往外望去,正好能看見三水縣城頭的一角,然後對著李元胤說道:「朕方才一路過來,看到城中將士的士氣十分低落,如此守城,必然是不行的。」
李元胤聽了,立刻拱手抱拳,信誓旦旦道:「請陛下放心,臣在軍中還是有些威望的,城內無人敢生異心,城中的士氣如今雖然還是不高,但只要再給臣一些時間,很快便能恢復如初,耿繼茂絕對鑽不到空子。」
「帶朕去看看吧,朕的將士,為朕守城,朕來都來了,沒有不見一面的道理,否則,豈不是寒了他們的心?馬吉翔已經寒過一次了,朕不能再寒。」朱由榔說著,便要往外走去,語氣中絲毫沒有一點迴旋的餘地。
「況且,李元胤是李元胤,朕是朕,到底還是不一樣的。朕親自前來,除了為元伯你,更是為了親眼看看這些為我大明捨生忘死的將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