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師恩重如山
周斌兩口子在外間吵吵鬧鬧,李曉君和翠雲自然不知道,兩人正在裡面鼓搗樂器就聽小伍在外面喊話,「有客駕到!」
「有客戶上門了嗎?」李曉君心中一喜,忙讓翠雲去打探,不一會兒翠雲就進來回話了,「是蘇師傅來教曲了。」
「這小烏龜,一張嘴沒個把門兒的!」李曉君一邊罵著小伍一邊起來換衣服,周斌的傷還沒好利索,這兩天都是他在外面守著,或許是覬覦著像周斌以前那樣吃回扣,他比樓里任何一個人都希望恩客上門。
翠雲見她無緣無故地罵小伍,還罵得這麼惡毒,臉上漸漸地不好看了,「小姐,你以前從來不罵人的。」
李曉君看了她一眼,「我說你喜歡他,你還不承認,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喜歡是什麼?」
翠雲的臉又紅了,「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哼,死鴨子嘴硬!」
蘇崑生已經在下面等著了,李曉君不想和她糾纏了,只是一個勁兒地催她快一些,這個時代師父是很受人尊敬的,她可不敢讓自己的師父等久了。
在翠雲手忙腳亂的服侍下,李曉君很快就換上全套裝備,來到樓下時,就見蘇崑生正在和周斌說話,手裡還提著一隻活鴨子。終於可以有肉吃了,李曉君喜得嘴都合不攏了,眼睛里都在冒綠光。
蘇崑生把她的反應都看在眼裡,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心疼地嘆道,「香君啊,你這幾日可清減了不少哩!」
說完又從褡褳里取出一塊碎銀子放在茶几上,「貞娘走了,你沒有了進項,這幾天的日子定然不好過,把這些東西拿去對付一段時間吧。」
李曉君大受感動,恭恭敬敬地給他行了一禮,想到還要靠師父來接濟,臉上第一次浮上愧疚之色,「都怪徒兒無能,不僅不能掙錢侍奉師父,反倒還要師父接濟,徒兒慚愧得很,以後都無言面對您了。」
這是發自肺腑的話,來到這個時代這麼多天了,也認識了不少人,但真正關心她的人卻很少,楊文驄和袁本盈算計她,周斌夫婦和小伍在吸她的血,翠雲表面上尊重她,心思其實一直都在小伍身上,剛才的事情就是個明證。所有人里,只有蘇崑生是從心裡愛護她,雖然名義是她的師父,但對她的愛就像父親對女兒那樣無私和純粹。
手裡攥著銀子,李曉君暗暗發誓,以後混出來了一定要好好供養他,給他養老送終,讓他做想做的事,再也不用為生計發愁。
蘇崑生擺了擺手,嘿嘿地道,「不妨事,不妨事,老夫無兒無女,用不了那麼多銀錢。你的困難只是暫時的,等侯公子回來就沒事了。」
李曉君已經習慣周圍所有人把侯公子當成救星,把她當成侯公子的女人看待了,聽他也這麼說,也不想狡辯了,反而裝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哽咽著說道,「只是不知侯郎如今在哪裡,何時才能來解救奴家,奴家望眼欲穿啊。」
蘇崑生嘆了口氣,實話實說道,「馬阮不除,正道不昌,侯公子不敢回來啊!」
「啊……」李曉君啊了一聲,心道馬士英和阮大鋮有這麼牛逼嗎,難道他們就沒有正事可做嗎,和這群無權無勢的文人不死不休有意義嗎?
不過一想到後面的事,她就泄了氣——因為這兩人還真就是這樣的人,特別是阮大鋮,上任兵部侍郎以後就沒做過一件分內之事,流寇和清軍決戰之時,他在整人。左良玉謀反了,他在整人。清軍打到長江邊了,他還在整人。
蘇崑生見她突然黯然神傷還以為她在思念侯方域呢,忙寬慰道,「香君勿要憂傷,你只需要好好守在這裡,用度不夠的,老夫自會送過來。」
李曉君嗯了一聲,蘇崑生又檢查了她的傷勢,見已無大礙,便開始教學了。這下可苦了她了,她頭上的傷口雖然已經結了痂,但走快了就會疼,用腦過度了就會更疼,而一疼就會頭暈——典型的腦震蕩癥狀。
盯著重度腦震蕩學了兩段,她就已經受不了了,但老師來一次不容易,為了維持勤奮好學的形象,她也不得不繼續堅持。
蘇崑生先前沒察覺,看到她的身子左搖右晃差點兒摔倒才感覺不對勁,忙停止了教學,起身道,「你傷勢未愈,還是不要學了吧,待過幾天傷好了再說。」
李曉君如蒙大赦,忙起身行禮,慚愧地道,「都是弟子的錯,害師父您老人家白跑了一趟。」
蘇崑生不以為意地道,「不妨事,你先歇著吧,這一段時間我就不來了,等你徹底好利索了我再來。」
李曉君鬆了一口氣,忙讓翠雲去崔周嬸上菜,蘇崑生卻攔住她道,「不必了,我一會兒還要去龍友府上。」
一提到楊龍友,李曉君的臉色就變了,想起他策劃的那起陰謀,她的心裡就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蘇崑生見她表情不自然,還以為她想起了那天花桃花扇的事呢,忍不住責備道,「那天我本已把他逼住了,你為何突然把話題岔開了?」
李曉君以手支額,艱難地道,「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師父沒發現嗎,楊老爺其實並不想救貞娘,何必要強求呢?」
蘇崑生嘆了口氣道,「龍友這個人哪都好,就是有些口惠而實不至。」
李曉君心說他不僅口惠而實不至,還喜歡趁人之危呢。
又說了會兒話,見她實在支撐不住了,蘇崑生只得起身告辭了,「你快去歇著吧,老夫這就走了。」
李曉君心中一松,訕笑道,「真是對不起,弟子實在撐不下去了!」
蘇崑生淡淡地擺了擺手,「不妨事,身體要緊。」
蘇崑生剛走到外院,周媽就出來挽留道,「蘇師傅,飯馬上就好了,何不吃了再走?」
李曉君這才想起自己失禮了,人家辛辛苦苦地來給自己上課,不僅不收錢反而還倒貼錢,自己連飯都不留,實在太不像話了。想到這兒,她忙追出去跟著挽留道,「師父,您就吃了再走吧。」
蘇崑生擺手道,「張宗子來秦淮賽戲,龍友已應戰,老夫與繼之、燕築、公憲等人已約好,晚上去他府上排練,可不敢耽擱。」
李曉君忙問,「張宗子是誰啊?」
蘇崑生知道她失憶的事,就給她介紹起來,原來張宗子名張岱,是當世名流,從小以神通聞名於世,長大之後卻成了超級大紈絝,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少為紈袴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除了少年時被八股文折磨過幾年以外,到現在年屆五十,仍然過得逍遙快活,比王撕蔥的命都好。
除了這些愛好之外,他更讓後人稱道的是在戲曲評論方面的造詣,因為府上常年養著兩個戲班子,寫戲和點評的間隙就換上戲服上去吼幾嗓子,因此他的鑒賞水平已經登峰造極,戲班子到他府上演戲被稱為「過劍門」,鮮有全身而退者,更甚者連嗓都不敢開。
張宗子在浙江打遍天下無敵手,這次到南京來踢館,可謂來勢洶洶,大有橫掃八方、一吞六合之勢。不過,作為南方文勝之地,南京也並非沒有能人,阮大鋮、袁晉、楊龍友等都是當世頂級的戲曲作家,寫作和鑒賞都是頂級水平。丁繼之、張燕築、沈公憲、蘇崑生等人又是江南戲曲表演界的扛把子,放在後世就是「四大天王」,其表演水平遠非張岱手下的戲班子可比。
「哦,這樣啊……」聽蘇師傅講完雙方的陣容,李曉君不由得笑了,「有老師出馬,這場比試肯定能贏!」
蘇崑生嘿嘿笑道,「那是自然,有老夫和繼之、燕築、公憲出馬,即便是過劍門,咱們也能蹚出一條康庄大道來。」
看著他躊躇滿志的樣子,李曉君不禁想起她以前的一個客戶。那時候她剛入行,姐妹群里就貼出一個大單——一周五十萬,包來回機票,住四合院,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會唱京劇。
姐妹們都鎩羽而歸,而她卻憑藉音樂劇的專業知識留了下來,不僅掙到了錢,還拜了老爺子為師,隔三岔五地和他對戲,半年時間就已經唱得有板有眼了。
那個老頭也是這樣,平生沒什麼愛好,就是喜歡京劇,年輕的時候喜歡聽戲,聽多了就學著唱,幾十年日積月累下來,水平也已達到專業級別了,退休之後更是徹底放飛自我,到處找人茬戲。因為輸了不服氣,贏了又太囂張,一點兒面子都不給人留,久而久之,圈兒里人都不帶他玩了,他百無聊賴之下才想到這個花錢找人陪唱的主意。
「既然老師有要事在身,那弟子就不留你了!」說完又拱了拱手,用十分江湖義氣的語氣說道,「弟子祝老師旗開得勝,為南都的戲曲界代言!」
蘇崑生難得地笑了起來,「哈哈,那就借你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