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南都:末世繁華 第72章煙鎖池塘柳
一家正在後廚忙活時,外面突然傳來了喧嘩聲,周斌忙出去看情況,不一會兒就垂頭喪氣地回來了,「欸……這些士子真是太沒禮數了,中秋佳節本應該在家團聚,卻跑到這裡來胡鬧什麼?」
聽說田仰的人,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翠雲問道,「是不是鄭公子和錢公子他們又來了啊?」
周斌搖頭道,「不是,是一群不認識的人,上次那個獃子也在裡面。」
他說的獃子就是金聖嘆,不過現在還叫張采,因為上次出格的舉動大家私下裡都叫他「獃子」。聽說他也來了,李曉君頓時來了興趣,笑道,「又有生意上門了,這個張先生真不錯啊,還知道給我拉客,有做黃牛的潛質啊!」
周斌他們不知道什麼是黃牛,但她的嘴裡經常蹦出一些新詞,他們早就見怪不怪了,小伍遲疑地道,「可是你還要烤月餅呢?」
除了安身立命的本事,李曉君做其他的事情都只有三分鐘熱度,烤月餅也一樣,才烤了兩爐她就興趣缺缺了,見周嬸躍躍欲試就把訣竅教給了她,讓她接著烤,自己就在一邊指點。周嬸真是個能幹的人,學什麼都快,才烤了兩爐她就已經沒什麼可以指點的了。
教會了徒弟就餓死了師父,李曉君此時正感到無聊呢,不耐煩地說道,「周嬸接著烤就是了,誰耐煩一直待在廚房裡啊!走,隨本小姐出去會會他們!」
眾人見她大小姐的脾氣又上來了,知道她主意已定,只得選擇退讓。沒辦法,誰讓她是老闆呢。
李曉君帶著翠雲來到前廳的照壁后,就見十幾個士子正擠在一起喝茶,為首一個中老年書生,年齡雖然不小了,但臉上卻沒什麼皺紋,腰背也挺得筆直,頭髮更是梳得一絲不苟,特別是他頜下一部山羊須打理得像一把洛陽鏟,一看就是十分清雅愛潔之人。
不過,這人相貌雖然相貌清雅,但說出來的話卻十分不客氣,此時他正在教訓金聖嘆呢,「我說若采小老弟,你在閔老子那裡為了討一杯茶喝,把這裡的曲子誇得天花爛醉,我們連中秋節都不過了,勞師動眾到了這裡,可不是來喝這裡的茶的哦。」
說話之人正是張岱張宗子,和楊文驄斗完戲,又和閔汶水喝了茶,現在到媚香樓踢館來了。只是這裡的茶實在差點兒意思,他喝了一口就不想喝第二口了,皺眉說道,「這裡的茶普通得很,哪裡及得上閔老子那裡的茶好喝!」
金聖嘆在自己的偶像面前不敢有絲毫的忤逆之心,他出身貧苦,味蕾早就被各種低賤的食物污染了,自然不可能像他那樣刁鑽,聽他說這裡的茶不好只得連連點頭稱是,「陶公說得是,這裡的茶確實比不上閔老子那裡的,但是我們是來欣賞妙音的,還請您不要介意啊!」
李曉君在裡面聽得咬牙切齒,心說你這老逼登是誰啊,這麼牛逼,你家裡人知道嗎?老娘這是烏龍茶啊,現在雖然還不顯山不露水,放在後世可是大名鼎鼎的六大名茶啊,你居然說它不好喝?
我去你奶奶個腿兒的!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現在還沒有發明搖青技術,烏龍茶的味道非常一般,入不得大雅之堂。所謂的搖青就是摔打,把新採的茶葉放在一個圓柱形的筒裡面摩擦,故意把茶葉摔破皮,讓裡面的清香味散發出來。這是製作烏龍茶的重要工藝,還要幾十年才能發明出來呢,因為沒有這一道流程,現在的烏龍茶味道確實不行。李曉君根本不知道這些,她只不過聽到了一個後世熟悉的名字就買回來了,結果就在行家面前出醜了。
除了對張岱不滿意以外,他對金聖嘆更不滿意,這貨上次來的時候天真率性,身上沒有半點兒煙火氣,不料在這個什麼狗屁陶公面前就變成了搖尾乞憐的哈巴狗,老娘竟然還給他單獨奏了一首世界名曲,我真是去年買了個表啊!
金聖嘆雖然已經把自己放到很低的位置了,但張岱仍然沒有放過他,看著他那張諂媚的臉嚴肅地說道,「若是聽不到你說的仙音,那又該當何罪?」
金聖嘆也有點兒發虛,心說李大娘子脾氣古怪得很,我不過是看在你腕兒夠大的份上把你忽悠過來順便再蹭上一曲,要是聽不到我又有什麼辦法呢,難不成要學那些粗鄙武夫硬闖進去不成?
張岱見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知道他肯定憋著壞,就重重地哼了一聲,「莫非你是故意逗弄我們的,如此行徑豈是我輩讀書人所為?」
金聖嘆知道瞞不住了,環視了一眼其他人,見他們也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便把脖子一梗,氣沖牛斗地說道,「哼,此曲真乃天籟,世上少有,若有虛言,從今以後我再不對對子了。」
「那倒也不用!」張岱見他亮明了態度,便呵呵一笑,說道,「你只要把新近點評的《水滸》給我第一個賞鑒就行了!」
「好,好,這個賭約好!」一個年輕的書生插話道,「若采兄,我可是聽說了,媚香樓的門檻高得很,就算真有仙樂,咱們也不一定能聽到,你真能讓我們一飽耳福?」
「這個……」金聖嘆有些發虛,最近這段時間無數士子在此折戟沉沙,鄭森來了那麼多次,砸了不下千兩銀子也沒有如願。自己卻稀里糊塗地聽了一曲,他到現在還沒糊塗著呢。
「總之,我就算豁出這張老臉去,也要再求一次李大家。」
眾士子覺得有理,他們這一行人有二十多人,又有名滿天下的張宗子領頭,李曉君就算再堅持原則也要給點兒面子吧?
「說得好!」又有一個士子開口道,「有若采兄這番話,我等這一次定不會白來。」
「張先生才高八斗,又風流倜儻,定能撬開媚香樓的大門!」
這話一出眾人都有些尷尬,心說是誰這麼不要臉啊,這個張采獐頭鼠目,邋裡邋遢,一說話就露出一口大黃牙,哪有一點兒風流倜儻的樣子啊!
但張采卻十分受用,朝那人拱了拱手,「徐先生說得極是,在下一定竭盡全力!」
眾人紛紛叫好,好像媚香樓的大門已經打開了,李曉君在向他們招手了一樣。但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想多了,時間過得飛快,小伍已經添了兩輪茶了,李曉君還沒露面——難道她真的這麼大腕兒,連張宗子的面子都不給?
「怎地還沒人出來接待我等?」徐先生坐不住了,不滿地說道,「我等這麼多人,又有陶庵先生助陣,難道還不能請她出來一見嗎?」
金聖嘆臉上一僵正要開口解釋,周斌就笑嘻嘻地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張宣紙,「諸位先生,還是老規矩,一人十兩銀子。」
一個士子很大方地扔了兩張百兩的銀票給他,「這規矩我懂,這銀子我出了,快出上聯!」
徐先生突然拿出一張大額銀票放在托盤裡,諂笑道,「對聯我們就不對了,李貞娘也不用出來了,我出一千兩銀子,能不能請大娘子為我等彈那一曲仙樂?」
周斌搖了搖頭,把那張分量十分沉重的銀票還給了他,又抖了抖手裡的上聯道,「我們當家的說了,還是老規矩,對出下聯即可入內,也可聽曲。對不出來,既不能入內,也不能聽曲,否則就請回吧!」
「好!」眾人無奈只得作罷,一個士子拿起上聯遞給張岱,「陶公先請!」
張岱接過上聯才掃了一眼就覺得冬天提前來到了!
「煙鎖池塘柳?」
看著周斌手裡的五個字,張岱頓覺天旋地轉,差點兒一口老血噴在地上。
金聖嘆看了一眼,也慌得一比,呢喃道,「這聯不僅包含五行,而且意境深遠,下聯必須與之相生相剋,還不能少了意境。絕對,又一個絕對啊!」
「十三個了啊!」一個士子仰天長嘆,「我們一個都沒對出來啊!」
「我等也是飽讀詩書之人,竟為一青樓女子所阻,此生何顏再見江東父老?」
張岱見到這副樣子知道已經不可能進去了,他決定再搶救一下,轉頭拉著金聖嘆的手,言辭懇切地說道,「若采兄,我等能耐實在有限,煩請你為我等豁出老臉去求一次吧?」
金聖嘆無奈,只得轉頭給周斌說了前因後果,最後拿出一兩銀子來賄賂他,「周老哥,此事皆因為我而起,還請老哥入內通告一聲,請貞娘為我等再彈一曲,在下不勝感激!」
雖然媚香樓的人背後都叫他獃子,但周斌對金聖嘆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正要答應,剛才那個拿千兩銀票砸人的徐先生又開口了,「周老哥放心,貞娘若能為我等彈這一曲,我們願出兩千金作為酬謝。」
「這是什麼話?」周斌轉身準備進去,聽到他竟然拿黃白之物來玷污自家小姐,不由得勃然變色道,「你當我家小姐沒見過銀子嗎?你們去舊院打聽打聽,我們貞娘一晚能輸千兩銀子,何曾為黃白之物折過腰?」
徐先生嘿嘿冷笑道,「那就五千兩!」
周斌的心裡咯噔了一下,但隨即就恢復了正常,義正詞嚴地說道,「哼,我家小姐有規矩在線,你縱有金山銀山,我家小姐也不會動心的。」
眼見事情要糟,金聖嘆忙起身拉住了徐先生,躬身賠罪道,「周老哥莫要誤會了,這實非我等本意,還請不要介意。」
張岱又從懷裡摸出一塊碎銀子塞到他手裡,「主要是曲子太誘人,還請老兄勿要推辭啊!」
周斌感受了一下銀子的重量,頓時轉怒為喜,「好,好,好!我這就去稟明當家的!」
然而他才到後院,照壁處就傳來李曉君的聲音,「不用稟報了,我一直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