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一
朱厚照這一叫,引來不少人的竊竊私語,還在冥思苦想的朱建燧打了個激靈,飛快的做了兩句就交了上去。
小太監收了的卷子,一抄兩式,一份交給了弘治皇帝,一份將送到劉健那裡。
劉健倒也認真,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逐字逐句地看著文章。
「太平無事,四邊寧靜狼煙眇。國泰民安,謾說堯舜禹湯好………」
這文章的文采倒是斐然,用句也是極好,營造出了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藩王們張著頭看著,雖是評鑒不出什麼,可是光看著這些,就覺得,好牛逼啊………
劉健,李東陽,謝遷這種從科舉千軍萬馬殺出來的人精,文學造詣自是不用說,雖說是詞,也算不上什麼名句,可是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出這種詩詞來,已是極為不易啊。
看來,這個寧王世子,還真不是個草包。
況且,這個朱建燧,還有一些自己的心思。
歌頌國泰民安,太平盛世,可是國泰民安是誰帶來的?
朱
朱建燧沒說當今陛下,也沒有自文皇帝以後的列為先帝,直接說的是太祖。
說太祖的豐功偉績,誰有異議?
劉健看了良久,不禁道:「短短時間內,如此才思,倒也是看出平日當真是飽讀詩書。」
「不敢,劉公,言重了。」
朱建燧趕忙拱手,一副不敢受的樣子。
聽了劉健的評語,朱宸濠父子兩人都不由地笑了。
能夠讓劉健這樣的人能給出如此的評價,就已是非常難得了。
這一次,已是勝券在握。
當朱厚照的文章評閱時,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劉健的身上,整個大殿里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弘治皇帝也是面色緊了緊,為了避嫌,同時他也無心去看太子寫的了。
劉健的臉上先是皺起眉,緊接著,居然出現了汗珠。
朱宸濠看在眼裡,心裡竊喜,看來太子,只怕要貽笑大方了。
劉健臉色難看,娘嘞,殿下,讓你歌頌陛下,不是讓你寫這個的啊………
劉健慢吞吞開口:「陛下,臣,不敢妄自做評,還望陛下評價………」
他這一句話,立即像引發了海嘯一般,所有人都低呼起來。
太子到底寫了個什麼玩意,劉健都不敢評價了。
朱宸濠父子臉上的笑容已經開始掩飾不住了。
定是太子寫的不堪入目,劉健就算是有心轉圜,但顧忌顏面,怕落得個媚上的名頭,才把皮球踢給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也懵了,朱厚照這廝,究竟寫了個什麼。
「咳咳,既然如此,蕭敬,讀出來,讓殿中眾人一同做評。」
「是。」
蕭敬樂得拍這個馬屁,屁顛屁顛上前取來,清了清嗓子:「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卧槽,蕭敬讀完之後,也是明白了過來,頓時有些心虛了。
李東陽,謝遷聽完以後,身子一震。
這詩怎麼樣?
好,這個,毫無疑問。
只是,萬馬齊喑,朝野噤聲的死氣沉沉………
這能是弘治朝?
怪不得劉公說評價不了。
蕭敬感覺到,陛下的喘氣聲,猛然間重了不少。
朱宸濠更是高興的不得了,要不是在這奉天殿,要不是在和太子比,他定是要好好吹捧一番啊。
這些個藩王都是噤聲不言,也是嚇壞了。
弘治皇帝面上烏雲密布。
朱建燧自以為是,畫蛇添足的說到:「殿下才學驚人,只是,只是當今天下,陛下和百官治理之下,欣欣向榮,大治不日降臨,殿下,為何偏偏又是萬馬齊喑,恕小王愚鈍,還望殿下明示。」
朱厚照不屑一顧:「在其位,謀其職。你等錦衣玉食,又哪裡知道治國的艱辛。
北地年年都有蒙古南侵,朝廷要養幾十萬大軍駐守,軍糧武備,那一樣不要錢。
南邊,貴州米魯之亂,花費錢糧又有多少。
朝廷每年開支,入不敷出,父皇與臣工日日殫精竭慮,維持局勢,才有如此河清海晏的太平日子。
本宮是儲君,自然以國事為己任,孟子有言,入則無法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所以,本宮看到的,是朝廷安穩背後的憂患,而你,看到的只是太平,本宮要做的,就是保住太平,讓歷代先祖的苦心不付諸東流,只有如此,才算是對父皇,對列祖列宗盡孝。」
這話的意思,大抵你丫享受好日子,都得靠老子。
朱厚照擲地有聲,回聲就是,在奉天殿內。
剛剛還不善的弘治皇帝,臉色在一點點的恢復正常。
劉健低下頭,神了,太子。
你朱建燧在那大唱天下太平,盛世降臨,可這盛世,不都是朝廷這麼些年小心翼翼才得的結果。
難道朝廷真的沒有問題?
這怎麼可能,這話,恐怕在場的每一個人會信。
太子說的,句句在理,南北各地,都有隱患,內閣輔佐陛下每一步,都要分外的小心謹慎。
太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你唱讚歌,太子就敲響警鐘,警醒陛下,朝廷,乃至自己和後世之君。
況且,這事,太子干,陛下只覺得欣慰,可若是你一個藩王世子說是當今朝廷昏暗,豈不是找死。
太子是儲君,他擔心自己個的江山,這是在正常不過了。
可你一個藩王要是這樣的想法,怎麼滴,你是有別的想法。
弘治皇帝敲著御案,「我勸天工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天工,就是自己了。
說實話,弘治皇帝很清楚,立國百年的大明,在巨大的慣性基礎上向前。
這種慣性,哪怕是作為天子,他都覺得有些無力。
每一次,他清理吏治,掃除積病,可是很快,就會有新的問題出現。
大明如同一艘有著不知道窟窿的巨船向前,他能做的,就是縫縫補補,將幾個破洞堵住。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補上幾個以後,又會有不知道多少破洞出現在船上。
李東陽想了想,慢吞吞地道:「太子殿下的詩,乍看之下,與盛世無關,可細讀之下,讓人不禁感慨萬千。
孝者,百善之首也。
陛下御極十二年,殿下得陛下真傳,以國事為重,更是明白,居安思危,才能守住陛下,列祖列宗的江山啊。
臣以為,百官部堂借應將此詩為鑒,每日自省,想想自己是否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李東陽的話份量極重,一個只知道沉溺在所謂父輩創造的盛世下的儲君,不會是一個合格的儲君。
儲君是什麼,未來的皇帝,大明的掌舵者,他更要明白朝廷的難處,明白大勢。
只有了解風險,才能應對。
這下子滿殿嘩然。
百官都得掛著自省,這還用的著比。
還有文章能入李東陽的法眼,得到如此高的評價,發出如此多的感慨,倒是稀罕的很。
而這時候,朱宸濠心知,這一次,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朱宸濠養氣的功夫倒是極好,可朱建燧,就沒有他這個爹這麼好的功夫。
朱宸濠的母妃那是出身江南大儒之家,在學問上對他花了極大的功夫,就連請的老師都讚歎,若非世子出生於王府,如此學問,就是走上科舉之路,也是頗有一番作為。
朱建燧的臉上浮出冷笑,道:「我不服,內閣三位大人徒有虛名,原來也不過是趨炎附勢之輩,見太子身份高貴,不敢怠慢,這才吹捧,哪裡還有文人風骨。」
朱建燧實在不能接受被太子騎在自己的頭上,原本還想看朱厚照出醜,誰知道出醜的竟是自己。
哪怕他自己也看得出,太子的學問,的確是在他之上。
只不過他畢竟年輕氣盛,一時間羞怒之間,亂了心神,這才不經腦子口出狂言,固執的定是內閣偏袒朱厚照。
他本來對這個太子就極為輕視,如今新仇舊恨一齊湧上來,已是怒不可遏,以至於咆哮奉天殿,大聲喝罵。
趨炎附勢這四個字聽在劉健的耳朵里,立即化為了一腔怒火。
這個寧王世子,真是無法無天。
他們是內閣輔臣,陛下對他們尊敬有加,就連太子都不未曾放肆。
如今,被一個寧王世子罵作沒了文人風骨,臉色立即變了。
朱宸濠也有些蒙了,沒想到自己兒子居然對內閣三個人精發難。
「世子,奉天殿內,曾可如此無禮,視力陛下何在。」
劉健冷冷開口。
「是非公道自有人公斷,世子輸不起就不要比試!」
李東陽冷哼一聲。
謝遷面上極為憤怒。
得了,朱宸濠感覺到了一絲涼涼,這好像一下子就把內閣給得罪了。
朱宸濠看著弘治皇帝和劉健等人,心知不好。
其餘的藩王不是傻子,一個個如同鵪鶉一般,不敢摻和進來。
等反應過來的朱建燧也是懊悔不已,自己一時間竟如此失態。
「陛下,劉公,謝公,李公,犬子無心之言,還望劉公等人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要和一個孩子一般見識。
建燧,還不快來給劉公等人賠罪。」
朱秀榮燧見風使舵,趕忙上前,一副懊惱悔恨真誠的樣子:「小子剛剛胡言亂語,還望劉公等人莫要和小子見識。」
怎麼滴,總不能內閣的三位大臣,和一個孩子計較吧。
朱厚照若無其事的擼了擼袖子,看來,又得自己上場了。
朱厚照衝上前來,朱建燧動手倒是不敢,不過下意識要將朱厚照一推。
這一推,朱厚照一個踉蹌,再加上朱宸濠比朱厚照年長一些,力氣也大,朱厚照打了個趔趄,順勢就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你……敢……打……本宮……,父皇,有人打兒臣………」
朱厚照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所有人都呆住了,朱燧反應過來,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一個錯誤。
若是其他人,打了也就打了,自己本就是滿肚子的怒火,再加上他身份本就高貴,自小到大,動了手又能怎麼樣。
可問題是,朱厚照的命,比他更金貴啊
哪怕他在看不起朱厚照,朱厚照依舊是太子。
毆打儲君,你有幾個膽子敢這麼做。
朱建燧慌了,連連擺手:「不不不,殿下,臣,臣絕無此意。」
朱厚照二話不說,揚起拳頭,一拳朝朱建燧的面門直搗過去!
朱建燧不敢再和朱厚照動手,一時沒有防備之下,面門正中一拳,頓時鮮血散落。
「目無綱紀的混賬,你也敢跟本宮動手,反了你呢。
你還敢說劉公,劉公是你能說的?你以為你是個什麼玩意,啊,你不是很張狂嗎,;你不是要看本宮笑話嘛,啊………」
朱厚照一點也不客氣,變成了凶神惡煞,嘴裡一刻也不消停:「你以為這是南昌府不成,狗東西,找打。」
朱厚照打起人來如風風火火,嘴炮輸出,最後瞅準時機,狠狠一腳踹向朱建燧的下襠。
朱建燧眼疾手快躲了過去,卻被朱厚照捏住面門,大耳刮子結結實實落在了臉上,左右直扇。
這一下朱建燧只能痛的向後仰倒了,而朱厚照乘勝追擊,一腳踢在腿上,踢了個結實,便聽到一聲哀嚎。
「你……你……」朱宸濠眼睛都紅了,朱建燧最受他的寵愛,一向子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壞著,哪裡有人敢對他動手。
看太子一陣毆打,瞧這架勢,下手都不留情,只怕我兒今日受了大罪啊………
外頭的大漢將軍們朝裡頭探頭探腦,看著樣子,可是誰也不敢進殿。
小太監嚇得腿都軟了,牙關打顫。
所有人霎時懵了。
真是讓人開了眼界,奉天殿太子毆打親王世子,這可從來沒有過的啊
剛剛皇上還說宗室和睦,都是一家人來著,這才多久,就反目成仇,太子就動起手來了。
所有人到現在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劉健等人竟是覺得,隱隱約約,有些欣慰,還是從小看到大的太子,親啊,在朝廷調教之下,比那王府出來的什麼狗屁世子強的多了。
能文能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