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間
心事重重回到府中,大堂上熙熙攘攘,高朋滿座,熱鬧異常,有幾分元旦來臨的氣氛。
除了臨安城的紈絝子弟,落魄士子,竟然還有一些鶯鶯燕燕,似乎是各瓦肆的行首歌妓。
想來也是,良家婦女,誰會成群結隊地跑到自己這個已婚男家裡來。
看來,這位殿下以前的生活,酒色財氣、內容豐富,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殿下,反正無事可做,去春風樓吟詩賦詞如何?」
「殿下,呆著煩悶,不如去西湖,行舟賞雪,愜意得很!」
「殿下,不如去豐樂樓,吃羊肉喝新酒去!」
看到趙竑進來,狐朋狗友,紅顏知己人人行禮,個個眉開眼笑,一股說不出的親切。
座中的紈絝們志得意滿,大都屬於吃喝不愁、無事可干、精通琴棋書畫、旁門左道的臨安城頑主。
他忽然想起後世某人的一句名言來:有錢人的核心就是無聊。
暴食傷胃、喝酒傷身、玩女人傷腎、賭博傷肝。這些人除了去眠花宿柳、傷身傷腎的「會所」,他們還能去哪裡?
賞雪,不過是借著賞雪之名吃喝玩樂罷了。就他們腦袋裡那點漿糊,能賞出什麼來?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還是嘔吐西湖、污染環境?
至於紈絝們嘴裡的各大酒樓,比如豐豫門外的豐樂樓、延定坊東的春風樓,都是臨安城有名的銷金窟。一到晚上,樓外衣香鬢影,寶馬香車,驕氣逼人;樓內燈紅酒綠,絲竹管弦,醉生夢死。也是這些臨安城的紈絝們常去之地。尤其是到了春節前後,更是燈火通明,夜夜笙歌,樂而忘返。
琴棋書畫,聞弦歌而知雅意,看來這個趙竑,還是一個核心就是無聊的文化「流氓」。
各大酒樓一頓的開銷,也許就是百姓好幾年的收入。
「各位,前日上朝,我和史彌遠又吵了一架,鬧得很不快。想起來,我這心裡就來氣,恨不得殺了這老賊,根本沒有心情出去!」
趙竑話一出口,大堂中一片寂靜。
「既然殿下心緒不佳,咱們就別打擾他,先告辭吧!」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終於有人咳嗽一聲,皮笑肉不笑開口。
「殿下,咱們改日再聚!」
「殿下心情不佳,咱們還是改日再來!」
「改日再來!」
其他人紛紛站了起來,主動告辭。
大家本就是各取所需,當然不願意平白被殃及池魚。
大堂中,很快剩下了寥寥幾人。
這都是趙竑府上的幕僚食客,要靠趙竑周濟為生。
「殿下,史彌遠權勢滔天,在下還有妻兒老小,這就告辭了!」
「殿下,史彌遠權傾朝野,你多保重!」
幾個門客也紛紛站了起來,就要告辭離去。
「各位,就要過節,麻煩去賬房,每人領50貫錢,好好過個年吧。」
趙竑輕聲一句,叫住了眾人。
一般人家,五六貫錢就可以過個好年,50貫錢主僕情義,算是有誠意了。
幕僚們道謝離開,眼看著只剩下了幾名歌妓,趙竑正在感嘆人情冷暖,更無一個是男兒,不如青樓夢好時,其中一名妙齡女子含羞開口。
「殿下,臨近年關,能否賞些節錢,讓姐妹們也渡過年關?」
趙竑正在迷糊,一名歌妓拿了賬冊上來,趙竑打開,竟然是酒樓的開銷,上面有前身龍飛鳳舞的簽名畫押。
趙竑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年底要賬來了。
數目又不大,上門討債,不至於吧?
堂堂大宋皇子,他像賴賬不還的人嗎?
「洪大家,你這是過分了。我堂堂的國公府,什麼時候拖欠過你樓上的銀兩!」
李唐忍不住,送歌妓一張黑臉。
跑到府上要賬,公然打臉,這以後還讓不讓人去光顧了?
「殿下見諒,到了年關,所有人家都是一樣,並不是單單針對殿下。姐妹們還要生活,就請殿下開恩吧。」
歌妓臉上微微一紅,給趙竑賠禮道歉。
「殿下開恩!陛下見諒!」
其他幾個鶯鶯燕燕,一起向趙竑行禮。
「洪大家,各位,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何況是到了年關。各位言重了。」
趙竑不苟言笑,把賬冊遞給了李唐。
「李唐,你去安排一下。」
大過年的,這些額外消費,當然得還。
尤其是這些女子,掙得辛苦錢,可不容易。
「你們都隨我來!」
李唐黑著臉,帶著幾個女子離開。
「許勝,怎麼我以前常在外面……賒賬嗎?」
趙竑心裡彆扭,向一旁侍立的許勝輕聲問道。
上門要賬,這些歌妓,這是豁出去了,以後不打算做他的生意了?
「殿下,欠賬是常有,但都是過些日子一結,府上也不是付不起這些錢。殿下要當心,或許是有人背後指使。弄不好,明天的小報上,就有眾妓到府上討債的傳聞。」
許勝的話,讓趙竑一陣錯愕。
感情自己才是淳樸無邪,太傻太天真。
「許勝,看不出你外表五大三粗的,頭腦倒是靈活!」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何況自己還是個人生地不熟的菜鳥。
歌姬也就罷了,狐朋狗友大概率不靠譜,幕僚食客們也紛紛離開。看來,和史彌遠交惡的惡果非同凡響。也由此可見史彌遠的淫威之盛。
「乾乾淨淨白茫茫一片啊!」
滿堂空蕩蕩,趙竑悠悠一句,盯著前方出神。
狐朋狗友、酒肉食客靠不住。僅靠兩個位卑言輕的年輕侍衛,恐怕也無濟於事。沒有外援,僅靠自己,就和人和天斗,底氣明顯不足。
朝堂上一番年輕氣盛,爭強好勝之下,得了個軍器所提點官的差遣,專門鑄造火器。即便是做得再好,恐怕也改變不了目前的困境。
但無論怎樣,還是干好當前的差遣吧。
本來想去軍器所轉轉,不過現在是節假日,最快也得春節後上任。
府上的侍讀、侍講,翊善等官屬,都是兼任,並不領自己的薪水,已經休假回家。府上的幾個下人,也已經回家過節,府里難得地清靜了下來。
「殿下,全都已經打發了。以小人看來,恐怕是有人故意為之。」
李唐過來,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你也看出來了。」
趙竑哈哈一笑,忽然問道:
「我以前和這些人出去,都是誰買……付賬啊?」
口無遮攔之下,買單兩個字差點又蹦出來。
「大多數時候,當然是殿下你呢!你是皇子,其他人很多都是混飯吃的。難道殿下你不知道嗎?」
李唐沒好氣地說道,臉依然很黑。
現在這個趙竑沒有架子,李唐和他說話,也沒有了那麼多顧忌。
「原來還是我有錢!」
趙竑點了點頭,本想問一下自己的賬戶有幾位數,最後放棄。
既得利益者,一輩子衣食無憂,問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食客們因為忌憚史彌遠,放棄了自己這個冤大頭,也可見史彌遠的淫威。
想起府上的幾個女人,趙竑立刻吩咐了下去。
「李唐,讓徐姬和春桃、夏夢幾個,多領些錢,回鄉過年吧。」
即便是「卧底」,也是以色事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任人擺布。自己心知肚明,又何苦為難她們。
李唐離開不久,許勝又帶了愁眉苦臉的一對中年夫婦進來。
「殿下,求求你救救阿良吧!」
中年婦人進來就跪,男子板著臉,不情願地一揖,讓趙竑不由得愣了片刻。
「殿下,這是徐氏夫婦。他們的小兒子徐良入獄,他們是來求你的。」
許勝在趙竑耳邊小聲科普。
這幾天,他們都發現自己的主人好像魂不守舍,很多東西都記不起來了。
「徐良?」
趙竑又是一陣心驚肉跳。這個徐良又是何方神聖?
「殿下,徐良是你從小玩到大的好友,結拜兄弟,「臨安四傑」,信義竑良,你難道忘了嗎?」
許勝小聲說著,暗暗搖頭。
殿下這腦子,不會真有問題嗎?
「徐叔、徐嬸,你們快起來,請坐!」
趙竑和顏悅色,親自上前扶起了徐母。
看到徐父不情願的樣子,趙竑瞬間明白了幾分。
看來,母親救兒心切,父親很是不情願,其中必有蹊蹺。
「叔父,阿良怎麼了?」
徐父徐母錦衣華服,衣衫光鮮,顯然是官宦人家。
「臨安四傑」,結義兄弟?
趙竑不由得莞爾。誰沒年輕過?這個趙竑,也有年少輕狂的曾經。
「殿下,阿良他犯了錯,進了臨安府的大牢。求求你發發善心,把他救出來吧。」
徐父沒有說話,徐母哆哆嗦嗦開口,可憐兮兮,還偷偷用手扯了扯徐父的衣衫。
「殿下,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我徐家的臉面,都被他丟盡了!」
徐父黑著臉,從懷裡摸出一個錢袋,塞給了徐母。
徐母上前,把錢袋又塞給了趙竑。
「阿……伯母,這是什麼?」
趙竑一頭霧水,「阿姨」兩個字差的叫了出來。
他接過布袋,看到袋子里幾塊金鋌,趕緊退了回去。
「伯母,趕緊拿著!要不然,我真不辦這事了!」
看兩位長者的打扮,綾羅綢緞,舉止大方,似乎不是普通人家。
不過,從徐母徐父袖邊的磨損,大致可以看出,徐家可能已經落魄,日子並不好過。
「殿下,你真是仁義啊!」
徐父感慨萬千。這些金鋌,已經是他們所有的積蓄了。
「你們放心吧!臨安府尹吳兢和我有些交情,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讓他儘快放人!」
人關在臨安府大牢,這就好辦,無非花點錢而已。反正錢不是自己的,也不覺得心痛。
徐父徐母千謝萬謝離開,趙竑坐回椅子上,對李唐道:
「李唐,最近我腦子有點糊塗,可能是喝酒喝多了。我身邊的這些親朋好友,紅粉知己,麻煩你好好給我講一下。」
確實,許多身邊的親友不知道底細,讓他不得不經常尷尬。
「殿下,你這幾位可不是什麼狐朋狗友,都有些本事。就說那個田義,他們家祖傳的六合槍法,臨安城大大有名。殿前司曾經招他父子去禁軍中當槍棒教頭,都被他們拒絕了。」
李唐的話,讓趙竑一下子起了興趣。
「80萬禁軍槍棒教頭!他怎麼不叫林沖呀?」
趙竑興緻勃勃,立刻催起了李唐。
「其他的兩個怎麼樣?你也給我講一下!」
「殿下,其他的兩個,包括這個阿良,我還真不清楚。這個田義,因為他在壩北修義坊賣肉,價錢公道,有時候我還光顧一下,所以知道。」
李唐看著趙竑,暗暗搖頭。
看趙竑這樣子,恐怕不是喝酒喝多了,而是腦子真有問題了。
六合槍?賣肉?屠夫?
這是春秋戰國時,大梁城「救趙揮金槌」的屠夫朱亥嗎?
可惜,自己也不是什麼「戰國四公子」。
「李唐,拿壇好酒,帶兩包點心茶葉,我要去修義坊!」
趙竑興趣盎然,朗聲說了出來。
來到了大宋,除了要領略一下臨安城的風流妖嬈,風土人情,還要交幾個朋友,論論情懷。
既來之,則安之。人還是要活在現實中。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就遵從這個時代的活法。
至於前世的那些記憶,還是隨風而散吧。
「殿下,你真要去修義坊?」
李唐提著禮品,跟在趙竑身後,黑著臉問道。
「是!壩北,修義坊,看朋友!沒疑問了吧?」
趙竑繼續向前,頭也不回。
皇帝也有窮親戚,何況他一個無大權無大勢好色荒淫的窩囊皇子。
「殿下,修義坊可都是肉鋪,髒兮兮的,你不嫌棄嗎?」
李唐挺著黑臉,詫異地問道。
臨安城的肉市在壩北的修義坊,巷內兩街,都是屠宰的肉鋪,每天宰豬不下數百口,熱鬧無比,但環境也不太好,勾欄瓦舍無數。
趙竑愛好彈琴,白衣飄飄,讓他去殺豬放血的地方,他受得了嗎?
「有什麼髒的?吃五穀雜糧,拉屎撒尿放屁,凡夫俗子一個,難道不吃不喝不拉撒呢?」
趙竑看著李唐,哈哈一笑。
「李唐,你沒有發現,自己比以前開朗多了嗎?」
李唐一陣錯愕,趕緊向前帶路。
這也太粗俗了吧!這樣的話也能說出來,真是跟變了個人一樣。
修義坊龍蛇混雜,私娼不少。趙竑這個時候去,名義上去看他那個結義兄弟,不會是寂寞難耐,去找私娼尋歡作樂吧?
這還沒到晚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