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天之楔與天之鎖們

第745章天之楔與天之鎖……們

夜幕籠罩了波斯灣，微光粼粼的海面似是一塊深邃的黑色綢緞，星光灑下，隨波輕輕閃爍。

海風徐徐吹拂著沙灘，帶來些微涼意，吉爾伽美什獨自站在海潮前方，仰起頭來。

不知是在思考，還是等待。

腳步聲輕輕響起，捲起的海潮倒映出身後模糊的白衣，吉爾伽美什瞳孔微動，頭也不回道：

「情況怎麼樣。」

「根據觀測所近一個月來的勘測結果顯示，很不樂觀。」朔月搖頭，「沉睡在海底的母親……提亞馬特神的能量層級還在不斷上升……那已經不是『恢復』能夠形容的了。」

「哼，蘇醒的獸之胚胎，正在瘋狂的找回起源姿態嗎。」賢王冷笑，並不多言。

嘴皮子功夫並沒有用，想要從過分的溺愛中掙脫出來，身為人之子，只有舉起兵刃，用最凌厲的方式與母親相訣。

越發慘烈的魔獸戰爭，正是人類的覺悟所在。

於是兩人不再說話了，海浪輕拍沙灘，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白衣青年注視著賢王挺拔的背影，眸中碧光流轉。

兩人之間的距離雖不過數步，卻彷彿橫亘著一個漫長的、無聲的空白。

他心裡清楚，以吉爾的智慧，恐怕早就瞧出了端倪，之所以不直接詢問，是因為王者的威嚴與自持，使他不願顯露出絲毫動搖。

用主人的話來說……就是傲嬌？

傲嬌，傲嬌，還真是貼切又有趣的形容呢。

青年嘴角微不可查的翹起，卻並沒有讓情緒影響到聲音：「是否壓迫過甚了呢？」

「什麼？哦。」不知為何，吉爾伽美什很輕易就接上了話題，「你說烏魯克的子民？」

「以人類之身抵禦獸潮，哪怕有從者作為將領，也必然會死傷慘重。」白衣青年眨了眨眼，眼底好似有星光閃爍，「身為烏魯克的王，你難道忍心讓人民死絕？」

偌大的烏魯克，縱然眾志成城，也難免有其他的聲音出現。

且不提那些懦弱者，逃避者，當久候的妻子只等到了丈夫染血的衣甲，當遲暮的老人最後一次白髮送走黑髮，當幸福的家庭在一夕之間支離破碎……痛苦的人們，又怎麼可能不會對高居玉座的王者心生怨懟？

縱然他們的聲音微弱，但並非忽視的理由。

面對青年好奇的發問，王依舊沒有回頭：「守護也分種類的，只會一味的保護算不上守護，有時候也需要凜冽的北風……話雖如此，這一次的春季離我們實在是太遙遠了。」

遙遠到如美索不達米亞這樣古老而昌盛的文明，都快被冰封在這片肅殺的冬季之中。

「不過，如果是你的話，打不過總是能跑的吧？」

「荒唐！」面對青年的笑語，賢王嗤之以鼻，「既然決定了要作為王而活，那當然要堅守到最後。本王是作為人類的守護者而誕生的，堆築這個星球的文明和未來，是我的責任。」

青年錯愕。

本應該是王對子民們的宣言，可在這波斯灣之上卻沒有任何人存在，王在離人民遙遠的地方，也在他們最近的地方。

「為什麼這些話你從來不對人們說？再這樣下去的話，你到死都不會被人所理解，直到最後都只會是孤單一人。」

吉爾伽美什突然回頭：「我不是一個人。」

他的動作實在太快，以至於青年眼中的碧光都未散盡，錯愕倒是先浮了上來。

此時此刻，哪怕再遲鈍的人，也能察覺到氣氛產生了微妙的變化。白衣的青年數次張口，欲言又止，而賢王抿了抿嘴唇，目光深邃。

然後，遠方破空之聲襲來。

「給我去死，你這個混賬冒牌貨！」

天之鎖如閃電飛出，換做尋常從者，猝不及防下就要被砸成爛泥。然而沙灘上的兩人都不是尋常之輩，各自后躍，靈巧的躲過這一擊。

轟的一聲，沙灘凹陷，海水倒灌如坑洞中，吉爾伽美什與朔月不約而同的看去，身穿樸素白衣，綠髮飄揚的少年，正一臉憎惡地盯著賢王……旁邊的青年。

見他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金固扭頭看向吉爾伽美什，冷聲道：「你在做什麼？為什麼和這個冒牌貨走的這麼近？」

一個有著摯友面容，靈魂卻截然不同。

一個失去曾經身體，靈魂則別無二致。

看著氣勢洶洶的金固，身後則是逐漸收起笑容的『朔月』，吉爾伽美什表情一怔，不知為何，背生冷汗。

修羅場，啟動！

不等他組織語言，『朔月』便皺了皺眉：「你說誰是冒牌貨？」

「當然是你。」金固冷嗤，「誰都知道那傢伙現在在我們手中，你竟然還用著他的面容待在烏魯克……連我都替你感到羞恥！」

「感到羞恥的是你才對。」青年的表情冷冽下來，「這具身體用的習慣嗎？」

「你！？」猝不及防被戳中了秘密，金固瞪大眼睛，可『朔月』已經不打算爭辯下去了。

既然是敵人，解決了就是！

抬起手，投影之術閃耀，就連地底的泥土也翻湧波濤，霎時間出現了千萬把長劍，呈包圍之勢，向著金固飛射而去。

叮叮叮叮！

天之鎖狂舞，濺起無數星火，金固也很快收斂了情緒，冷哼一聲，輕踏地面。

大地遵循了泥人偶的呼喚，升起巨大的土牆，擋住了接踵而至的風暴，而當它被削平時，紫眸妖冶的金固冷笑著，攤開雙手。

完全解放的天之鎖貫穿了天空，交錯縱橫，朝著吉爾伽美什連同朔月一同蓋了下來！

賢王上前一步，正想出手，可『朔月』目光閃爍，攔住了他。【說起來，天之鎖雖然好用，但畢竟也是和鞭子同一類型的，自然有著相似的弱點】

【您說的是……？】

【嗯，一旦纏繞起來就很難收回了呢。】

回想起閑暇時的交談，『朔月』雙手指尖相觸，低聲自語。

「大魔術·置換。」

嗡，嗡，嗡！

棱形空間接連張開，準確的捕捉到了天之鎖的軌跡，就像漁網般，將它們捕獲進一個又一個置換空間中，又在另一個地方將其吐出。

「這是在做什麼？」金固蹙眉，下意識催動天之鎖，但很快瞳孔收縮。

「這是……怎麼可能！」

滋啦啦——令人牙齒髮酸的聲音響起，如同被束縛的巨龍一般，天之鎖彼此交纏，一個又一個死結出現在鎖鏈上，讓鎖鏈彼此掣肘，動彈不得。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種方式破解了天之鎖！

趁著金固發愣的瞬間，白衣青年深呼吸，眼底的掙扎之色散去。

是時候了。

已經沒有必要再偽裝，只要能將眼前的傢伙殺死，魔獸群就會群龍無首，反敗為勝就成為可能。

所以，呼喚吧。

屬於我的，真正的力量！

「如今喚醒的乃是星之吐息。我將與人類並肩向前！」

「什麼！」

感到震驚的不僅是金固，就連站在『朔月』身邊的吉爾伽美什也瞳孔驟縮，猛地扭頭看去。

翠綠長發飄揚，驚艷了王的目光，

不知何時，容貌清俊的少年取代了神神秘秘的廚子，恍惚間好似時光倒轉，那刻骨銘心的面容再度出現在他身邊，不曾離去。

哪怕眸光冷冽，可當他看向自己時，仍是往昔那副柔和的模樣。

口中所念的，也是與王的至寶如出一轍的真名。

「世人啊，冀以鎖系神明（enumaelish）」

白衣化光，煌煌神氣躍升於天，在吉爾伽美什直勾勾的注視下，神造的金色鎖鏈重現於美索不達米亞的大地上。

並再一次的，為了守護人類而舞動！

「天之鎖，怎麼可能……」直到現在，金固仍是難以置信的呢喃。

「你是朔月的假冒者……不對，你是天之鎖……不，不，我才是天之鎖，是母親的孩子，是新人類……可為什麼你也有天之鎖……！！！」

聲音越來越大，警告的紅光攀上眼瞳，運算和分析帶來了錯漏和無盡的痛苦，金固捂住腦袋，如困獸般嘶吼。

「如果你是朔月，那他又是誰！」

「如果你才是那個泥人偶——那我又是誰！」

嘶吼聲中，金固弓起身子，無數泛著冷光的鎖鏈自他身後破土而出，彼此融合，在冰冷而機械的聲音中，化作了相似的巨大鎖鏈。

「母親震怒了，聆聽好這滅亡的潮聲——母親啊，願呼起源之聲！」

大地破碎，天穹哀鳴，波斯灣的海潮被無形的斥力拍開，烏雲也在一瞬被擊散，放眼四周，彷彿只剩下了兩道通天徹地的天之鎖。

如摩天大蛇般，兩道天之鎖弓起身子，然後轟鳴著飛出。

轟！！！

爆炸聲中，耀眼的光芒吞沒了一切，烈火擴散，將沙灘燒成墨黑，隱約還有玻璃的色澤閃爍，熔岩濺起，被暴風吹響了四面八方。

升起的毀滅風暴幾乎要將周圍的山川湖泊都掃滅乾淨。

可當浩劫散去，滿目瘡痍的世界里，唯有一角安寧如新。

在金固和『朔月』或驚愕或釋然的注視下，位於風暴中心的身影表情平靜。

那是一個人。

是有著一頭耀眼金髮，蛇瞳鮮紅，身披華美衣袍的王者。

是烏魯克的賢王，是維繫神明與人的楔子，也是一位非人之人的摯友。

英雄王，吉爾伽美什。

於是在那個孤獨矗立的天之鍥面前，所有的天之鎖都褪去。

不復從前暴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