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此心尚赤
第333章此心尚赤
聽到長青這番話，妙羽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之色，一字一頓道：「你是在威脅我？」
長青語氣誠懇：「上仙誤解了，我只是希望您放過聞夫子。」
妙羽來回掃視長青與聞夫子：「你還不明白么？你被他利用了。」
長青反倒神色平常：「人生在世，本就是彼此為用，誰也無法僅憑一己之力立足，若想有所作為，利用別人、被別人利用，實在太尋常不過。」
「這不過俗世庸人之理。」妙羽未被說服。
長青只好言道：「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三盜既宜，三才既安。此乃天生天殺之道，既然身處塵世，便要遵循塵世之理。倘若上仙不能接受，何妨復歸仙闕？」
「幼稚。」妙羽言道：「伱根本不明白天人盟誓到底有多大的約束。」
長青帶著疑惑目光望向聞夫子，對方解釋說：「當年祖龍一統九州，祭天禮地，銷九鼎、合太一，皇衢帝道、契同陰陽，諸天仙真感應，彼此共締盟誓，於九州之上成天軌仙闕，守望人間，為應對饕餮之禍提供助力。」
「成仙得道之後，也要被塵世約束？」長青大感意外。
「天軌仙闕上的仙真，是開天闢地后，精純清氣所化，非是凡人修鍊飛升而成，自然略有差異。」聞夫子言道：「大概就像是佛門六道所說的福德天人，亦是天地造化之一。若是感應之功足夠深，或是締結盟誓，也能召遣下界。」
妙羽冷哼一聲：「在你看來，我無非就是可以隨便驅使的牲畜罷了。」
「為根除饕餮之禍，我自然要用上一切手段。」聞夫子並無慚愧之色：「更何況如今饕餮試圖再啟洪荒，屆時陰陽清濁之氣混融交錯，天軌仙闕也要墜落人間，試問天上群仙，誰能置身事外？」
妙羽手指微動，光羽顫動，似乎要將聞夫子頭顱割下。
「上仙！」長青連忙勸阻：「此事關乎蒼生，還請三思！」
「我就是在為人間蒼生考慮。」妙羽言道：「聞邦正此人妄心熾盛，拂世鋒在他手上，所作所為不知牽動塵世多少生靈。未來即便饕餮伏誅，拂世鋒也將禍及人間。」
其實長青也隱約覺得，拂世鋒本身已經漸漸成為一樁隱患，是禍是福，完全在於個別人的用心，而這恰恰是最不可靠之處。若是沒有聞夫子，而是換了別的心懷陰謀之輩，拂世鋒必然是為禍甚廣。
「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根本不足以成事。」聞夫子對脖子上的羽刃毫不在意：「拂世鋒所仰仗的，無非是九道太一令，其中七道已經被饕餮所奪，上仙不妨將心思花在此處，而不是對著我一個廢人浪費法力。」
「我看你妖言惑眾的本事，不比你武功法術差。」妙羽盯著聞夫子的一舉一動。
「讓上仙見笑了。」聞夫子從容不迫，剛要開口，屋中門窗忽然齊齊打開，碧濤蕩漾，化作無數如劍飛葉射向長青。
妙羽見狀抽身急退，將長青護在身後，揚袖現出光羽，擋住片片飛葉。二者看著都像是輕盈之物，交擊碰撞卻發出強烈震撼，令旁觀之人身中氣機翻騰、毛骨悚然，彷彿下一刻就要將整座屋舍夷為平地。
但交鋒一瞬，雙方不約而同地停手，聞夫子身形也被往後一扯，落在慕小君身旁。
「說是天上仙家，脾氣卻比地痞流氓還難伺候。」慕小君看似童女一般，語氣神態卻是老氣橫秋。
「區區一株古樹成精，也敢妄自尊大？」妙羽手捻一根細長尾羽，七彩霓虹映射四周，照得屋外黑夜一片斑斕。
「天上仙家有多少能耐，我倒是想領教一番。」慕小君同樣不客氣，揚手祭出一條樹枝，碧葉鮮嫩，浩大法力凝而將發。
眼看衝突一觸即發，長青大喝一聲：「夠了！都給我住手！」
長青這一聲喝，運動真氣，彷彿平地驚雷一般，令在場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將目光匯聚到他身上。
「上仙。」長青先是朝妙羽躬身一禮：「如今饕餮之禍尚未平定，我等不宜自亂陣腳。聞夫子是我十分敬重的前輩，您能否權且視而不見？」
長青說這番話時，不完全是謙卑恭敬，反倒是有些倔強。
妙羽看著長青的雙眼，無奈垂手撤去法力：「你遲早會後悔的。」
「多謝上仙諒解。」長青再施一禮，看著妙羽化光，重新變成手鐲套在腕上，再無聲息。
慕小君見狀也沒有咄咄逼人，扶起一旁的聞夫子，呵責道：「你就不能說些軟話嗎？非要讓事情變成這樣！」
「是我的錯，讓你費心了。」聞夫子認錯倒是乾脆。
此時屋外也有許多人聚攏而至，除了李含光和羅公遠，還包括任風行與隱龍司三老，都是被剛才交手餘波所驚動。
「發生何事了？」任風行先前已經與聞夫子見過面，他也說服了隱龍三老，詮釋如今到了必須與拂世鋒聯手的時候。
「一些微不足道的誤會罷了。」聞夫子擺了擺手：「我們不要打攪長青歇息，他明日還要開壇做法。」
眾人紛紛告辭離開，任風行則是將聞夫子引到旁邊一處官署坐下詳談。
「你們拂世鋒究竟打算如何對付饕餮？」任風行略帶質問語氣。
聞夫子回答說：「我之前已經說過了，目前正在鑄煉神劍，不日即將出爐。」
「僅憑一柄神劍，斷難成功。」任風行搖搖頭：「你我都與饕餮交過手，很清楚他到底有多厲害。除非能彙集眾人之力，否則連傷他一更毫毛也做不到。」
聞夫子抬手捻須：「仔細說來，程三五還是你們內侍省栽培出來的，如何對付，你難道就毫無頭緒？」
「怎麼？你難不成是要將饕餮之禍扣在我們頭上嗎？」任風行面露微慍：「若非是我力勸內侍省與拂世鋒聯手，你以為你還能堂而皇之出現在長安城？」
「何必自欺欺人？」聞夫子一語道破：「饕餮設下結界，困住聖人，連同內侍省大批宦官也在內中，你行事才能如此毫無忌憚。」
「你——」
聞夫子繼續步步進逼：「岱輿長老過去協助拂世鋒封印饕餮，我身為後人，自然不會忘卻這份功勞。這也是我願意跟你商談的前提，換做是別人，屢屢遭受你等設計逼害，早就大加報復了。」
聞夫子並非是心慈手軟的假好人，他對內侍省向無好感，只是在過去一段時間，彼此沒必要徹底撕破臉。
任風行怒哼一聲，拂袖坐下，強按怒意：「我聽說你當年為了協助大夏太祖逼退突勒大軍，曾在長安布下皇極天光陣？」
「不錯，你待如何？」聞夫子面上若無其事，實則早已猜到對方用意。
「我在想，當今形勢之危急，不亞於當年突勒進犯長安，恐怕已經到了存亡之際。」任風行看著堂外方向：「正巧如今天下高人齊聚長安，這不就是重現昔年皇極天光陣的時機嗎？」
聞夫子要的就是這個結果，有些事自己說出來，恐怕還要經受他人詰問，若是讓別人主動提及，反倒省卻不少麻煩。
「布陣一事，我可以出力。」聞夫子語氣微妙：「但試問何人主陣？」
任風行面對這個問題，不由得陷入沉默，聞夫子於是說：「皇極天光陣最好就是由天下之主居於陣眼，就算不是人間帝王，也要是眾望所歸之人，否則五行不正、皇極難成。」
「那就等結界破除之後……」任風行話說一半，也覺不妥。
面對饕餮這種兇險萬分之事，當今聖人真的有充足膽魄和勇力么？太祖皇帝畢竟是親自率軍平定亂世，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硬漢子，是毫無疑問的真命天子，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聞夫子忽然說道：「我倒是有一個人選。」
「誰？」
「可還記得江淮叛軍試圖扶植的那位廢帝子嗣？」聞夫子笑著說：「此人如今在拂世鋒手上。」
任風行臉色一變：「你難道想要將他扶植上位？」
「不要告訴我，你沒有想過結界長久難破的後果。」聞夫子臉色一正：「仔細算算，黑幕結界籠罩太極宮已有兩個月，內中情況如何我們一無所知，倘若內中聖人與皇室宗親盡數死絕，大夏國祚立刻就要斷絕。」
任風行沉聲道：「無緣無故，貿然推出一個廢帝子嗣，既無宗廟玉牒、又無人望名聲，憑什麼登臨帝位？而且誰知道這廢帝子嗣是真是假？」
「血脈真假，隱龍司三老想來能夠判斷。」聞夫子緩緩道：「你若不信……」
聞夫子這邊話還沒說完，任風行猛然起身望向一側，那是長青所在方向，聽他驚呼一聲：「不妙！」
……
剛剛送走聞夫子等人，長青將門窗重新關好，低頭看了手鐲一眼，輕輕嘆氣。
這段日子以來，長青負責主持破除黑幕結界一事，讓他倍感壓力。
雖然論修為法力，如今長青放眼世間也算是有數之輩，但一下子受到眾人如此重視，內心還是不免有些惶恐，總是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好。
看著桌案上的星髓，長青沉默一陣，然後從自己帶來的行囊中，找出那柄大夏龍雀寶刀，默默端詳。
長青本就十分聰慧，等安靜下來獨自思考，他便隱約發現，如今自己這種處境，恐怕是聞夫子刻意引導安排的結果。
想到大夏的太祖皇帝，當年或許也是在聞夫子和拂世鋒的扶助下，開創一番不世功績，長青便越發覺得不安，莫非聞夫子要利用自己，再度重現昔年之舉？
尤其是勘明程三五留下的逆反洞天，長青越發擔心，萬一自己破除結界后，仍然無法救出聖人和皇室宗親，那大夏國祚又該如何延續？
看著大夏龍雀與手腕上的那枚星髓，長青並未萌生野心壯志，反倒是添了無數憂慮，深感自己仍然遠遠不足。
「你想太多了。」
一道熟悉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長青轉身望去，驚見程三五從虛空罅隙中邁步走出。
「程——」
長青話剛出口，腕間手鐲光華大作，妙羽正欲現身相護，孰料程三五輕輕一彈指，手鐲隔空受制，妙羽無法現身。
「鳥人，還輪不到你聒噪。」
這等毫無禮教、行止粗疏，完完全全就是程三五，長青眼睜睜看著他走近，拿起桌案上的大夏龍雀，點頭感慨道：「用來用去，還是這款式順手。」
長青額頭冒出細汗，程三五見他如此，不由得笑道：「瞧你這樣，馬上就是要當爹的人了，怎麼還是一副慌慌張張的模樣？」
「為什麼？」長青按捺心中惶恐：「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這種事？你是說用結界罩住太極宮？」程三五將大夏龍雀掛上腰間，摸著下巴鬍鬚說道：「我如果說就是一時興起，想要狠狠折騰那位狗屁皇帝，讓人間至尊親身體驗饑寒交迫之苦，你信么？」
換做是別人說這番話，長青斷然是不信的，可程三五眼下一副隨意作態，反倒更顯本來性情。
「我覺得挺可笑的，所有人都在揣測，我到底懷有何等深意，說明你們還是不夠用心。」程三五望向一旁木匣中的星髓，捻起一枚看了看。
「不夠用心？」長青不懂，眼下眾人為了破除結界，幾乎是用盡手段心思了。
「洪水來了，你會揣測洪水有何深意么？地震使得山崩地裂，你難不成還真會想這是上天降災？」程三五順手將一匣星髓帶走，反問道：「如果你也是這麼想，我奉勸你洗乾淨脖子，然後找一條房樑上吊自盡。」
一如既往令人嫌棄的惡毒口舌，長青卻沒法生氣，鼓起勇氣反唇相譏：「你這麼大本事，不如現在就殺了我。你是不敢，還是心軟？」
程三五眉頭一挑，讚許道：「好！總算有點志氣，或許我真該在此時殺了你，免得你後半輩子飽受煎熬。」
言罷，程三五再度拔出大夏龍雀，天地之氣匯聚，刀生龍吟。
就在此時，狂風拔屋，四面八方同現多位高人，逼殺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