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佛魔對問
第335章佛魔對問
一步踏出,霜風撲面,抬眼所見古岳披雪染白,疊嶂拔峙、氣勢雄偉,大片高崖聳壁如刀砍斧剁而成。遠遠望見高空風雪掠過峰巒山巔,飄出絲縷狀的軌跡,好似神人揚袖。
「找到你的刀了?」
赤陽坐在一塊巨石上,腳邊躺了十幾具屍體,血流滿地,一個個都是光頭灰衣,攜刀帶棍,顯然都是附近寺院的僧人。
程三五一拍腰間寶刀,炫耀說:「大夏龍雀,絕對真品,可不是哪個鄉下鐵匠仿製。」
「與我的刀相比,哪個更厲害一些?」赤陽舉起龍牙大刀,撇去上面尚未凝固的血跡。
「這可是拂世鋒煉製的神兵利器,就是為了給人間帝王專用,能感應天地山川,最能配合龍氣運使。」程三五敲了敲刀首纏金雀環:「而且這刀與李昭真出生入死,經歷過無數戰場廝殺,殺伐之威最是鼎盛。」
「你是街頭小販?用得著這樣自賣自誇?」赤陽不太服氣。
「用著趁手,怎麼誇也不為過。」程三五下巴微揚,示意地上僧人屍體:「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等了你半天,結果遇上這伙巡山的禿驢。」赤陽直言道:「他們說我闖進什麼佛門凈土,要我供奉香火以懺罪業。我懶得跟他們客氣,通通殺了。」
程三五大笑起來:「這哪裡是正經和尚,明明就是一群佔山為王的綠林強盜嘛!」
這時安屈提從一旁走來,手裡還捧著程三五還給他的鏡子:「這些僧人的寺廟在東南方五六裡外,還管著一片田地,時常欺男霸女,還會蒙面劫掠去往附近寺廟的香客。」
「都拜佛了,說明甘心將性命和財物託付出去,也是活該被搶。」程三五不屑嗤笑道。
安屈提愣了一下,他原本以為程三五打算行俠仗義,狠狠教訓那群占寺為僧的賊寇,孰料根本不打算插手。說的話乍一聽像是歪理,可細細品味又似有幾分禪意。
「我給伱的那幅陣圖,你看懂了幾分?」程三五問。
「回尊者,大約七八分,尚有幾處關竅要仔細推演測算。」安屈提連忙說。
程三五隨手取出一個木匣:「你依照陣圖,去各地安置星髓。」
安屈提恭敬接過木匣,打開之後,看見內中滿滿當當、大小不一的星髓,即便是這位見慣大場面的高人,也深受震撼。
「這麼多……」安屈提趕緊遞迴:「小人恐有負尊者重託。」
「要是連你都辦不成,這天底下還真沒誰能幫上忙了。」程三五臉色一沉:「對我沒用的人,我可不會留下,你再好好想想。」
雖然天寒地凍,安屈提還是驚出一身冷汗:「小人務必竭盡所能,完成尊者交待之事!」
程三五仰望天空:「以九州為壇,以五嶽為柱,上應星野,破禁亂常,九龍出淵,重開新天。此事辦成,你到河陽等待與我匯合。」
「小人遵命!」安屈提深深一拜,然後抱著整整一匣星髓,向北而去。
「九龍開天,名頭倒是挺大。」赤陽噴了噴鼻:「可是你現在身上只有七道太一令,恐怕還沒法成事吧?」
「第八道就在附近的龍洞寺。」程三五抬手指著東邊起伏山峰。
「聖諦曇華?我對這禿驢了解不多。」赤陽言道:「他好像一直守在龍洞寺,貌似在鎮壓什麼東西,不像聞夫子和洪崖那樣四處亂跑。」
「龍洞寺鎮壓著饕餮邪血,分量比當初在朔方見到的還要大。」程三五笑道:「自從我突破先天境界以來,就能感應到這東西蠢蠢欲動,聖諦曇華肯定要專心運轉佛力鎮壓。」
赤陽凝眸盯視著東邊連綿群峰,突然好像被異物刺到眼睛一樣,趕緊閉眼。
「別亂看啊。」程三五一副看好戲的神態:「聖諦曇華請了一堆和尚,還有三位天竺番僧,試圖在這五台山開闢一方佛土,用於安置某位菩薩道場。我若是前去,必定要面對佛土法界封鎮。」
赤陽揉了揉眼,嗤之以鼻道:「這不就還是烏登闕那一套?」
「烏登闕只有一處洞天,假借眾生信願將我拖入龍氣黃泉。」程三五言道:「而聖諦曇華這回則是拉來五台山上百寺廟、數千僧眾,一同誦唱真言,借菩薩佛力,規模不可為不大。」
「你該不會是怕了吧?」赤陽問。
「我只是在想,要用什麼方式應對。」程三五若有所思:「如果僅僅是破封而出,那未免太無趣了些。既然一尊大菩薩要插手干預,那我不介意給中原佛門一場無上魔劫。」
「我看你就是閑的。」赤陽懶得跟他扯:「你只管去對付最厲害的那幾個禿驢,其他雜碎我來攔住。」
……
龍洞寺並非名聲在外的寶剎,甚至因為地處偏遠深山,幾乎沒有信眾前來上香,但是因為久受佛力熏染,周遭山野不受風雪,古松老柏常青不凋,迥異於外界,自成一方格局。
二人在山腰處一座草亭外,見到三名僧人,他們膚色略深,須髯細密捲曲,顯然不是中原漢人的容貌,就連身上衣物形制也並非漢地佛門的僧袍袈裟。
「貧僧烏荼懺,施主可是程三五?」為首一名高瘦番僧立掌躬身,袒露右側肩臂,左手持九環錫杖,身子隱隱泛出金澤,不似凡胎肉體。
「我是程三五,卻不是施主。」程三五臉上帶著幾分笑意打量對面三位番僧:「已經斷絕塵根宿業的阿羅漢,何苦在這五濁惡世打滾?不如早早拋卻臭皮囊,去西天佛國永享極樂。」
烏荼懺含笑說:「小僧久聞東土震旦有大乘氣象,已發願心,要度十萬比丘,讓東土萬民同沾無上法喜。」
「十萬比丘?」程三五朗聲一笑:「我原以為天竺來的大成就者,定是要將中原染化為凡聖同居的地上佛土,區區十萬比丘,未免太少了些。」
烏荼懺也不自傲,坦然應道:「佛法若要普度眾生,須得人主以身作則、心向我佛,東土震旦物用雖豐,奈何人主篤信外道、諸士滯於儒術,萬眾蒙昧不得究竟,沉溺苦海,是以過去諸佛不降此地,可惜、可嘆。」
「真是好話歹話都讓你們說了。」程三五笑了一聲,隨後言道:「有件事要問你們,內侍省先前得了一柄利刃,刺傷人體能戕伐元功根基,即便是先天高人也抵禦不住,那東西是否與你們有關?」
「是。」烏荼懺坦白承認:「此物名為『墮天折聖』,乃是釋尊涅槃成道之時,引起雪山震動而現世。它能散發邪障,化為重重魔境,敗壞修行。貧僧將此物攜至東土,原本打算獻於聖人,奈何被內侍省強行索取。」
程三五一臉古怪:「你們到底會不會送禮啊?這種東西送給聖人,是覺得天竺太遠,大夏兵馬打不過去?」
烏荼懺卻說:「其實近百年前,大夏使節曾借調吐蕃與泥婆羅兵馬攻滅中天竺國,一些外道修者見識到大夏天威,因此追隨這位使節前往長安,也多有獻寶之舉。」
「還有這事,我怎麼沒印象?」程三五不屑道:「不過你們天竺也太不經打了吧?區區一個使節,還是從別國臨時借兵,隨隨便便就攻滅一國?你們多少反抗一下嘛。」
「大夏天威無遠弗屆,正因如此,貧僧才不遠萬里前來,仰瞻聖明之國。」烏荼懺並不吝嗇誇讚之辭。
「不過內侍省把東西要走,也是對你們好,萬一聖人真的出了什麼岔子,他們可真要跟你們拚命,到時候別說傳教了,你們的腦袋怕不是要變成尿壺。」程三五說到這裡時忽然一愣:「哦,我好像把聖人關在太極宮裡好些天,比你們過分多了,嘿嘿!」
看著程三五笑容,烏荼懺並無驚懼,而是言道:「程施主威德無量,若能皈依我佛,定然是震旦轉輪聖王。」
「你這是……在開條件?」程三五對眼前番僧的大膽感到訝異:「你替聖諦曇華出來攔路,想必知曉我的身份與能耐,不想著發獅子吼、明王焰來降魔破毒,居然想誘我入佛門?」
烏荼懺無有半點羞愧之色:「佛法無邊,廣利群生。程施主受三毒五蘊之苦,不得安寧,唯有佛法可調伏躁動。」
「有沒有人說過,你們和尚的嘴很毒?你這麼說話,確定沒有犯口業?」程三五也不生氣,饒有興緻地望向遠處龍洞寺的黑瓦屋脊:
「但是我不喜歡成天吃齋念佛,那可真是嘴裡淡出鳥來了。要我皈依佛門,好歹先送七八十位明妃天女,助我修行嘛。否則對著你們幾個滿臉褶子的光頭,我真是有些倒胃口。」
一旁赤陽笑出聲來,全然沒有如臨大敵的緊張。
「貪著欲樂,乃是自蔽真如空性,一發不可收拾。」烏荼懺躬身道:「不過程施主若真心皈依我佛,灌頂加持之後,貧僧願請辯才天為程施主布施功德。」
「辯才天?」程三五想了一陣,臉上表情十分精彩:「我記得她是文殊師利的明妃吧?佛門的菩薩都那麼心胸開闊的嗎?把自家明妃送給別人干?」
烏荼懺頗為莊重地說道:「法身無染,不受塵劫,色身布施,以欲勾牽。」
「行行行,你怎麼說都行。」程三五提了提腰帶:「趕緊帶路,我還有事要忙。」
「煩請程施主單獨隨貧僧前來。」烏荼懺微微躬身,變得謹慎起來。
程三五朝赤陽擺手示意,她嘖了一聲,乾脆到草亭里坐下等候。
跟著三名番僧繼續上山,來到龍洞寺外。這座寺廟不算宏偉,夯土院牆似乎飽經滄桑,屋頂瓦片間長滿雜草,角落處甚至有老鼠出沒,幾乎會讓人誤以為是一座廢棄佛寺。
如今龍洞寺內沒有其他僧人走動,靜謐悄然,但隱約有聲聲梵唄禪誦傳入識海。程三五能夠感應到,僧眾在後山密窟之中持咒入定,真言佛力好似夜裡燭火,無聲無息地放出柔和佛耀。
佛耀照在程三五身上,在身後投出一片碩大無朋的恐怖陰影,如同地底噴涌而出的石蠟油,漆黑黏稠,要將整座龍洞寺淹沒。
這不過是虛幻錯覺,但程三五卻覺得,自己好像同時置身於虛實兩端,此刻有另一個世界與龍洞寺所處山頭重疊起來,十分奇妙。
穿過正殿,來到後方庭院,就見一名緇衣僧人立身檐下,仰頭觀天,他容貌普通,若非光頭,換一身尋常布衣,恐怕轉眼便能消失在人群中,周身氣息毫無異樣,就像凡夫俗子一般。
程三五來到庭中,那三名番僧立刻分別尋位站定,與緇衣僧人形成四角陣勢,將程三五圍在中間。
「聖諦曇華,拂世鋒的其他人都在拼死拼活,你卻躲在這裡享清福,不太好吧?」程三五呵呵笑道,沒有半點殺氣與怒意,就像是面對許久不見的老友,特地揶揄一番。
緇衣僧人朝程三五合十一禮,語氣溫潤和善:「善男子,久見了。」
「你神通廣大,應該知道我此來目的吧?」程三五問。
「小僧不過濁世碌碌之輩,不敢妄稱神通廣大。」
聖諦曇華的謙恭之態並不讓人覺得虛偽,他身上緇衣破舊,手上長著老繭,臉上氣色略顯枯槁,與過去相比大大不如,讓人懷疑他是否修為退轉。
「善男子欲取太一令與邪血,對否?」聖諦曇華問道。
「還要加一樣。」程三五舉起手指晃了晃,面露猙獰之色:「打死你,給我自己出口氣。」
「小僧早料到該有此劫,於是想請善男子聆聽佛法,以洗心中嗔忿。」聖諦曇華立身原地,毫不在意自己與程三五相距不過咫尺之間,即便是拔刀揮砍,也能輕鬆將他首級斬下。
「好啊,那我聽聽。」程三五此言落定,隨即無形神鋒四面斬出,要將四僧同時斬殺。
可就在這一瞬間,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所有事物頓時變得迷離不定,化為一片夢幻泡影,梵唄禪誦化為極大震涌,衝擊形神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