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蝶戀花(二)

第十章 蝶戀花(二)

時間回到半刻鐘前。

絲竹樂聲配上士子們朗朗的吟詩聲,倒是讓耳邊李明晨的勸導顯得不那麼聒噪,一開始的想法確實沒錯...這倆的確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跟之前想方設法拉上他去青樓賭坊沒什麼區別,說到底就是為了敗壞名聲而已,雖然入贅的事辦得低調,他顧懷在蘇州也沒什麼名聲可言,但這種事情從來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

做生意的人好名,李家的招牌花了幾十年才立起來,如今女子當家牝雞司晨外人本就難免有閑話,若是再攤上個白痴相公...

作些狗屁不通的詩詞,在這種文人雅會上把臉丟乾淨,連累在場的李明珠也遭些異樣眼光,這種事出個一回兩回還好,要是多了,老夫人這種老人的耳根子總是軟的。

再加上做的是朝貢生意...

終究要顧及這些影響,這法子看起來蠢,但也還是有用的。

可顧懷一直是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他本就不在意什麼名聲,說到底也不過是想過清閑日子,衣食無憂,教書院里的孩子一些未來的知識,看看世界會不會因他們而改變--這就夠了。

抄些詩詞?本就是沒必要做的事情。

若是他真想做點什麼,前些日子就該開始操盤布局了,做慣了生意,要在這個遍地黃金的時代白手起家,實在有太多路子可以走。

就算是比較麻煩的入贅身份,也不是什麼問題--只在於想不想而已。

他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方式,和李明珠類似朋友的關係更是輕鬆,沒必要去改變什麼。

溫酒入喉,卻沒有後世那般烈的感覺,看來這酒的蒸餾度數確實不怎麼高,也難怪古人都那般能喝。

高台那邊驟然響起一陣喝彩,似乎是哪個士子寫出了了不得的佳作,李明晨也停下了喋喋不休的話,顧懷還在想要不要早些回去,身邊就走過了幾道人影。

「李兄?還真是巧,剛才我們還在說,李兄這等愛好風雅的人物,是斷不會缺席今晚詩會的,沒想到真就遇上了。」

從樓梯上下來,率先和兩人打招呼的,是個頗為俊朗的士子,隨後另一名士子也拱手道:「見過李兄,在下出遊外地,是有些時日不見了。」

李明晨臉上綻放出笑容,他起身邀眾人入座,一邊介紹道:「這位是弘文書院的逄和碩逄賢弟,可是蘇州有名的才子。」

面相俊朗的士子矜持點頭。

「這位也是弘文書院的才子,呂玉澤,和我也是相熟的朋友。」

這位士子倒是溫文爾雅:「李兄,這位是?」

「是我忘了介紹,」李明晨的笑意更濃了些,「這位嘛,名叫顧懷...之前也是志在科舉的讀書人,不過前些日子入贅到了李府長房,算起來我該叫一聲姐夫才是,如今在李家私開的書院教習,幫一些孩子啟蒙。」

聽到是贅婿,還是個教孩童讀書的教書先生,逄和碩臉上的笑意便淺淡了幾分,和李明晨談笑自若間,已經落座開始推杯換盞起來,卻是再沒有往顧懷這邊看一眼了。

事情到這裡已經透著幾分古怪,往日可從來沒聽過李明晨叫什麼姐夫,連介紹也帶上了從沒感受過的善意,結合他的一貫作風,事出反常多半是有妖的。

能看出來逄和碩今晚是出了些風頭的,剛才寫了首晚秋七言,得眾人誇讚,連高台上的幾位評點也給了個中上,此時已經有青樓女子在唱和了,也難怪逄和碩滿面紅光一副得意模樣。

李明晨也適時開口:「逄兄大才,今晚怕是要得好些女子青睞,明日詩會集詩成集,逄兄的詩作也該是壓卷幾首之一,可喜可賀。」

一杯酒下肚,面相白皙俊朗的逄和碩臉龐泛起一絲紅潤,受人誇讚,剛要自謙幾句,那邊李明晨又話風一轉:

「說起來我這姐夫,文才方面是沒得說的,只是寒窗苦讀,才不常在詩會之類的文人雅會露面,剛才我還勸他,若是拿兩首詩作出來,必然技驚全場,可他性子實在...實在可惜。」

逄和碩目光第一次移了過來:「哦?」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涌了上來,他的臉龐越發紅潤,語氣也高亢了幾分:「那不知蕭兄有何大作,可否拿出來在下拜讀一番?」

成了。

李明晨微微一笑,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轉向了別處。

自古文人相輕,總覺得天老大地老二自己是老三,其他讀書人給自己提鞋都不配,逄和碩更是那種鋒芒畢露的性子,之前交際時,喝過幾杯黃湯說起話就不過腦子,把顧懷捧得這般高,他還能忍得下去?

不服氣就對了。

顧懷若有所思地看了李明晨一眼,這種先捧殺再拉個愣頭青過來堵退路的事情...倒是比之前那些事高明了不少。

但還是那句話,他不在乎。

「沒有什麼佳作,而且在下也沒有出口成章的文才,怕是要讓諸位失望了。」

好歹是個讀書人,氣氛也到了這兒,不管才學高低,也該有所表示才是,居然就這般果斷乾脆地否認了。

逄和碩臉色卻是陰沉了下來。

「顧兄...還真是一身傲骨,在下不過是想拜讀大作,何必這般不情願?若是顧兄文才能及傲骨三分,留下大作驚艷四座,日後在下說起,也好與有榮焉。」

這已經算是有些撕破臉了,顧懷微微皺眉:「你以為我在謙虛?」

「...這便是姐夫你有些不對了,」一直在看高台歌舞的李明晨轉過頭來,笑道:「何必如此自謙?姐夫的才學,我是認的,逄兄也是一番好意,無論是拿出以往佳作,還是當場執筆,都可以的嘛,今日這等文壇盛事,能留名於此,終究是件樂事。」

旁邊一直看戲的另一位才子呂玉澤也放下酒杯,勸道:「顧兄,我等讀書人,雖然也講究韜光養晦,但偶爾也要露露鋒芒,今日便稍微放開些如何?」

兩人的話語慢條斯理,笑容也分外和煦,在其餘人眼裡看來,倒像是三五好友在閑聊,另一邊的逄和碩也笑了起來,但那笑容一展即收,變成了冷臉:

「莫非顧兄這般看不起我等?!」

語調有些高,再加上他起身的動作,倒是在熱鬧的會場引起了周遭一些士子的注意,又有幾人走了過來,都是李明晨熟識的士子,看到顧懷逄和碩一站一坐,氣氛有些劍拔弩張,不由好奇詢問了起來。

呂玉澤當了老好人,給他們解釋了原委,周邊投注到顧懷身上的視線陡然多了起來,來這詩會的誰不想揚名?此人倒吝嗇到了這種地步,連往日詩作也不肯拿出來,實在奇怪。

「怕是沒什麼真才實學,害怕給這詩會徒增了笑料...」

「也不盡然,萬一是恃才傲物呢?性格古怪的讀書人,這些年也見了不少,還有些剛寫出來的詩作就要燒掉的,此人莫不是覺得他的詩作只有自己能欣賞?」

「剛才沒聽清楚?此人只是個贅婿,讀過幾年書,卻不過是個庸才...須知有那文才的,何苦去入贅商賈人家?」

「那逄和碩又在逼人作詩?雖有才學,但氣量著實不大...但看今日形勢,怕是難善了了。」

議論聲頓時響了起來,看熱鬧本就是人的天性,你一言我一語地傳播開去,一些原本沒注意到這邊動靜的士子也被吸引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連高台上的絲竹聲也停了停。

氣氛越發古怪起來,顧懷的視線掃過在場幾人,在李明晨李明鴻身上頓了頓,然後輕輕笑了笑。

還是小看了這兩人...為了能把李明珠拉下水,還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想必這情形是早就搭好了檯子的,也難為他們自己親自下場拉著李家的名聲來逼自己出醜。

他想了想,語氣淡漠:「夠了么?」

李明晨握著酒杯的手抖了抖,雖然顧懷沒有看向他,但他知道,這話是問他的。

很奇怪,在他的設想里,顧懷此時無非就兩種選擇,一種是礙於面子拿出些往日舊作來--可他本就沒什麼才學,拿出來又如何?到時候怕是要被逄和碩越發羞辱,自己再出來打個圓場...

第二種便是連拿出舊作的勇氣也沒有,以袖掩面匆匆退場了,到時候自己雖然也要受些牽連,可被噁心得最慘的還不是坐在女眷那邊的李明珠。

但他沒有想到,顧懷什麼也沒做,只是坐在那裡,像看穿了一切一樣淡淡的問他鬧夠沒有。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闖禍后跪在老太公面前...顧懷不過是個贅婿!他哪裡來的這份威嚴和平靜?!

一道倩影越過眾人站在顧懷身邊:「寫不寫詩,有無才學,都不影響他是我的相公。」

是問清了原委的李明珠,兩人站在一起倒確實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樣子,她看向李明晨,眼裡是毫不掩飾的失望:「我們...是一家人。」

不管之前大房二房三房之間鬧得再怎麼難堪,不管她肩上的擔子有多重,她一直覺得一家人就該好好的。

她並不是要獨佔李家的生意,想著再等些年,等李明晨他們成熟些,等到自己認命,說不定就會放下這些去相夫教子...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李明晨會做這種事情。

偌大的詩會,滿滿的算計,把這些家族裡的矛盾鬧到檯面上來,給蘇州城裡的人看。

而且顧懷畢竟是自己的相公,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何必受到這樣的待遇?

想來從明天開始,李府贅婿無甚才華,長房李明珠嫁了個廢物之類的言論,就要在各種各樣的場合傳開了。

但她還是站到了顧懷身邊,眼神裡帶著些歉意,依然笑著開口:「相公,回去吧?」

原本只是當作一場鬧劇看的顧懷倒是沒想到李明珠會有勇氣出來替他解圍,果然不管李明珠有多抗拒這門婚事,兩人之間相處得再怎麼奇怪,她的心地終歸還是好的。

於是顧懷便也輕輕點了點頭:「好。」

然而旁邊的小環卻探出個小腦袋:「小姐,姑爺之前...寫了詩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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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貴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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