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蛋炒飯與小丫鬟
夜深了，獨棟小樓點起了燈火。
借著明亮燭光給衣服補上密密的針腳，用小虎牙咬斷長線，小環偏過目光，正好看見自家姑爺翻閱著宣紙，側臉在燭火下顯得...
很好看。
而且最吸引人的還是姑爺身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像是什麼都明白，又好像任何事情在他心裡都留不下痕迹，掛在嘴邊的總是「知道了」，溫潤的嗓音帶著幾分慵懶。
和自家小姐那樣管著偌大個家，什麼事都上心，做事風風火火的樣子真是截然相反。
作為長房小姐的通房丫鬟，算得上是一起長大的好姐妹了，而且她生得漂亮，性格也可愛伶俐，在李府上下都受喜歡，按理說是不用來服侍人的。
但畢竟是有名無實的入贅...小姐也擔心姑爺在外頭亂說，便只好讓她跟著。
對於這個突然成了姑爺的讀書人，小環一開始是存了一番考校心思的，作為通房丫鬟，小姐要嫁的人自然也是她未來的夫君--雖然入贅就沒這麼一說了，但她還是不希望姑爺是個性子惡劣會敗壞小姐名聲的人。
於是便決定多看看，相處了幾天便也就放心了，是個性格木訥沉默寡言的書生，每天只會在書桌前讀書寫字，和她說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句。
反而是落馬了之後，隱隱約約好像完全變了個人...
大概是察覺到了小環的目光，顧懷輕輕笑了笑：「在好奇這是什麼？」
有些話終究不好說出口，小環的臉紅了紅，好在燭火搖曳看不出來：「姑爺從書院回來就一直在笑呢。」
「只是覺得有趣而已...孩子看世界的角度果然是不一樣的。」
「比如這篇，」顧懷拿起一頁宣紙，「就讓人想起『兩小兒辯日』的典故，只不過討論的對象不是太陽而是月亮。」
「『既然月亮陰晴月缺是因為天狗食月，那為什麼天狗還會把月亮吐出來』...諸如此類的，幾十份試卷，筆墨較多的多半是對於這個世界的好奇，經義和哲學果然是最少的，不過算學一類反而有點意思...」
他看向另一份答卷，有些感嘆：「只寫了答案沒寫解題過程，更像是心算就算出了結果，當時只覺得這小胖子交卷交得太快，除了算學其他題都空著，現在看來倒更像是對算學有些天賦。」
對話聊天自然是這些時日的風格，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可惜小環聽得不是很明白，不過看到姑爺開心，她也就跟著開心起來：
「小環還擔心姑爺不喜歡做先生呢。」
「其實教書也挺好的，因為把知識傳遞下去，是件很偉大也很光榮的事情。」
顧懷站起身子，把燭火挑亮了些，避免光線太暗小環縫補衣物傷了眼睛：「世上沒有生而知之的人，很多事情都需要學，但在這個年代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讀書識字的機會，能多教一些總是好的...而且書院里的那些孩子起碼不會像後世的某些人一樣放棄這種機會。」
「可有些讀書人就不願意做先生呢，隔壁巷子有個姐姐就靠賣菜供自家相公讀書，有了身孕還上街呢，有街坊鄰居看不下去就讓她相公去代人寫字或者教書貼補家用，可那個書生好討厭。」
小環放下針線，努力學著那讀書人迂腐的模樣：「『在下以後是要做大官的，他日紫袍加身，若是讓人知道做過這些事情，豈不是要在那金鑾殿上被人平白輕視？』」
顧懷被小丫鬟的可愛模樣逗笑了：「後來呢？」
小環吐了吐舌頭：「那姐姐辛苦好些年供那書生讀書，可一直沒能高中，後來他不知怎的好像在外頭有了相好，應該是挺有錢的...那書生就棄了自家娘子，過了許久才寄了一封休書回家。」
顧懷沉默了一下：「見過的世界大了，心思自然也就定不下來，世間負心郎，多讀聖賢書。」
「對的，」說到一半，小環才想起自家姑爺也是書生，「但也不是所有讀書人啦，起碼姑爺就不是的。」
「其實讀書識字，是要去探尋和世界的相處之道，去為更多人點亮道路，」顧懷想了想，「但讀書識字和個人品性沒什麼關係，不是讀了聖賢書就能做聖賢的，有些人還覺得讀書只是掙錢或者階級躍遷的工具，自然就會因為讀過書而沾沾自喜，甚至想去吹滅別人的蠟燭。」
「姑爺說話好難懂...」
言談間又開始下棋，入贅的姑爺和丫鬟分坐兩側，落子聲在夜色里很清脆，萬幸顧懷前一世也只是記了些傳世棋譜，小環更是新學不久還是個臭棋簍子，兩人也都算樂在其中。
一盤收官，顧懷又開始教小丫鬟下五子棋，在這個世界五子棋還是個新鮮事物，但學起來簡單樂趣也頗足，用來打發夜裡的無聊時間是個再好不過的選擇。
就這般到了酉時，外頭巡街的更夫走過了長街，兩人才收起棋子，按理說此刻也該入寢了，小環正準備告辭，但動作間顧懷卻聽到一陣「咕咕」聲。
他失笑起來：「是不是餓了？」
……
拿兩個雞蛋，倒一碟麻油，尋到了一把蔥，李府的廚房裡，顧懷捲起儒袍的袖子正忙碌著。
小臉通紅的小環站在門口手足無措：「姑爺...真不用，小環不餓的。」
「你去學舍給我送食盒的時候，忘了問你有沒有吃東西，現在看來是沒吃的，」顧懷手上動作沒停，麻利地打破雞蛋，「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按你的性子，多半是要餓著去睡了，正好我也有些餓...不得不說廚房裡的東西還挺齊全，就是生火麻煩了點。」
被推到一邊只能看著的小環都要哭出來了：「可是君子遠庖廚...哪裡能讓姑爺下廚？」
「這又是哪兒來的道理？讀書人難道就不能做飯了？」顧懷笑笑，「而且我還挺喜歡做飯的。」
上一次親手下廚，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忙著做生意，再加上地位高了，這些事情自然不用親自動手，但深夜的時候能炒頓熱情騰騰的飯...也算是一種別樣的幸福感。
熱油遇見雞蛋和蔥花自然散發出極香的味道，蒸屜里還有冷飯，下鍋翻炒之後粒粒飽滿，等到爐灶里不多的柴火黯淡下去，兩盤蛋炒飯便被顧懷端了過來。
「希望明天府里的廚子不會跑來找我麻煩。」
話語讓小環回過神，等到接過盤子，小環才意識到姑爺真的為了自己親自下廚，想到以往見過的讀書人個個都是自命清高的模樣，再看看眼前的姑爺...
「再不吃就冷了，趁熱。」
有些遺憾的是調料不全，但這也沒辦法，炒菜和炒飯在這個年代之前就已經出現了，但古代和現代的做法肯定是有區別的，也不知道小環能不能吃習慣。
「好好吃！姑爺以前也下過廚？」
「年紀還小的時候父母就過世了，也就只能自己學著做，」顧懷嘗了嘗味道，還好味道區別不大，「而且做飯也並不難，把食材變成食物本身也是一種很治癒的過程。」
「小環好笨，讓姑爺想起不好的事情了...」
「親人的離世固然很殘酷，但也是註定要接受的，」顧懷輕輕搖頭，「我不信鬼神，但也只有在想起他們的時候才會希望有重逢的一天。」
「小環聽小姐說過姑爺的事，姑爺也很不容易呢。」
「算是吧...小環呢？」
小環沉默片刻：「小時候家裡很窮，有兩個弟弟，爹娘就把小環送進府里了，每年小環都會回去看看他們。」
「心裏面怨過么？」
「不怨的，爹娘現在對小環也很好呢，而且也是因為進了府，才能遇見小姐和姑爺呢，」小環好看的眼睛眯成月牙，「小環已經很滿足了。」
懂事的小姑娘總是讓人心疼，顧懷揉了揉她的頭髮：「那就多吃一點。」
咬著勺子的小丫頭點點頭，眼睛里倒映著書生的影子，彷彿帶上了滿天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