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與心的距離
畢竟近了立冬,天氣自然是一天一天冷下來,秋天的餘韻里,獨棟小樓和書院漸漸成了顧懷的兩點一線。
偶爾休息也會出去逛逛,小環也會跟著,青衫讀書人和可愛丫鬟便在蘇州城的街巷間留下足跡,停留最多的地方往往是人多的茶樓,一杯清茶便能坐上一個下午,等到天色暗了才慢慢走回家。
如果遇到落魄讀書人擺的書攤,顧懷也會停下來隨手翻翻,倒也淘到了兩本前朝古籍。
這時候小環就會從綴著碎花的小錢袋裡拿出銀子付賬,那些原本還有些模糊的歷史,也就這樣慢慢清晰起來。
還有就是和李明晨李明鴻的偶遇也變多了不少,早上出門去書院時能遇見,偶爾在外面閑逛也能遇見,兩個從名義上來說是顧懷小舅子的人總是熱情上來攀談一番,言語之間盛情相邀,青樓畫舫賭坊之類的。
漸漸的顧懷也弄清楚了他們的心思,不禁感嘆兩個人壞也壞不出什麼水平來。
要知道學壞總是容易的,青樓賭坊那種地方去過一次,也就會有第二次,入贅只是名頭,如果在青樓有了相好,鬧大了不只自己狼狽,李明珠怕是也要灰頭土臉。
再加上本就是個沒前程的贅婿,如果在賭坊賭上頭了,爛得再徹底一些,打著李府的名義借點銀子,長房的臉就算是徹底被他丟光了。
這樣的做法倒是比之前在秋遊時動手腳高明一些,在外人看來他和李明珠是夫婦,無所謂入贅不入贅,他的名聲爛到谷底,自然也會連累李明珠,女子身份把持生意本就難做,要是再攤上個害人害己的相公,老夫人怎麼也要重新考慮一下繼承李家的人選。
只可惜這手法對付苦讀詩書卻窮困潦倒,選擇入贅之後卻還是只能當擋箭牌的書生還行,用來對付他...未免也太過看不起他那些年走過的路。
不過看他們憋著勁害人的樣子也挺有意思的,所以顧懷也沒有拒絕得很果斷堅決,每次都露出些動心的模樣,話要出口卻又急急走開,留下他們一臉遺憾的呆在原地。
但同一個方法用多了也難免會讓他們流露出些壓抑不住的惱怒和煩躁...怕是要換種處理方式了。
這樣的場景被小環碰見過兩次,每次都站在顧懷身後小心地牽著他衣角。
然後李明珠便也在家宴后第一次來了小樓閑坐了片刻,大概是對顧懷木訥沉默的印象還沒褪去,一直是她在找話題,顧懷總是默默的聽著,時而回應兩句,倒也因為長期養成的習慣不會顯得敷衍。
最後還是一旁的小環看不下去了,興緻勃勃地要拉著自家小姐下那新學的五子棋,顧懷也就笑著站在一旁看。
五子棋上手簡單,要精通也不難,幾天下來,小環儼然已經成了大師,和顧懷之間的勝負也顛倒了過來,李明珠能做生意,自然心智也機敏,不下幾盤就能和小環有勝有負,倒是讓學了幾天的小環有些泄氣。
於是日子也就這麼平靜的過去了,相比起顧懷的悠閑,李明珠一直顯得很忙,眉間也總是掛著些疲憊神色。
不過自從那天之後,她也時常去小樓坐坐,後來更是變成了和顧懷一起用晚膳,獨棟小樓也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如果遇見下雨,外面的雨聲淅淅瀝瀝,小環和李明珠坐在棋盤旁下五字棋,顧懷在書桌前備課,安安靜靜的能聽見清脆的落子聲音,只有炭爐的暖意縈繞在手指之間。
偶爾她也會去看顧懷寫字:
「相公的字寫得真好。」
「練過不少時間...不過寫得不好,喜歡倒也說不上,更多是為了靜心。」
「妾身小時候讀書識字時也練過些書法,不過後來都放下了,」李明珠笑意溫婉,「但妾身還是能看出好壞的,相公未免太過謙虛。」
「寫的字帖多了,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相公最喜歡哪種字體?」
精緻的簪花小楷頓了頓,然後手腕微提:「正楷、古隸、小篆、草書...還有瘦金,說不上更喜歡哪一種,字就是字而已。」
宣紙上墨跡淋漓,李明珠欣賞了一陣,也沒有細問下去,他們之間的對話多半都是點到為止,稱呼是夫妻,但往往更像是剛認識不久的朋友,禮貌客氣到剛剛好的程度。
挺奇怪的就是了...
……
再過一日就是立冬了,就算地處江南,街上也多了幾分蕭瑟寒冷的意味。
桂花巷的布料鋪子外,李府的馬車緩緩停下,一襲青色羅裙,上身棉襖打扮的李明珠走下馬車,抬頭看了看天色,便在掌柜和夥計的迎接下進了鋪子。
「東家請,賬本已經備好了。」
「有勞宋掌柜...兩浙情形如何?」
「今年年景不錯,兩浙又起了叛亂,比起往年多收了許多蠶絲,」宋掌柜年近五旬,一看就是精明的生意人,「而且價也壓了不少,庫房那邊已經堆滿了,肯定能讓東家滿意。」
做起生意的時候,李明珠的模樣便和府里不同了,她一路與掌柜談著生意上的事情往鋪子里走,需要做決定的時候也只是輕輕皺皺眉頭,便能給出涉及大筆銀子和人力的答案,能看出來掌柜和夥計對這個少女東家也很是服氣,起碼對於她的話或者決定都是一口應承下來。
一直聊到還要繼續加大收蠶絲力度的時候,為人穩妥的宋掌柜才有些為難:
「東家...是不是先緩一緩?李府十七間鋪面,除了蘇州的三間,開在各地的十四間都在收貨,庫房裡的原料比起往年已經多了五成,要是再多...」
李明珠微微搖頭:「只要價錢沒漲太高,就繼續收。」
眼下已經快到冬天了,冬天是人力最為廉價的時間段,也是蘇州絲織行業每年最紅火的時候。
畢竟偌大的蘇州城,幾乎家家都有綉娘,到了冬天閑著也是閑著,絲織商賈們總會僱用廉價的人力將收來的蠶絲加工成布,運往各地銷售,而在蘇州城內,只有三家大商有資格做更高的生意。
遼人的朝貢。
說是朝貢,其實更像是以物易物,遼人需要絲織品,大乾需要和平,每年過了冬,蘇州織物總是要送到京城,然後幾經輾轉運到遼人手裡。
長久以來,這些市場份額幾乎是被蘇州城內三家大商瓜分的,如果想要吃多一些,另外兩家的碗自然就需要空一些。
只是覺得值得賭一把罷了,李明珠想。
她跳過了這個話題,一邊盤賬一邊和宋掌柜聊些生意上的事,等到賬盤得差不多了,話題也就越發輕鬆了些,不知怎的說到了那間小小書院。
宋掌柜的小兒子是在裡面上學的。
「...最近明兒好學了不少,以前總愛胡鬧,現在散了學也會看書了,倒是多虧了姑爺。」
這話有幾分真心暫且不論,但多少是印上了當初老夫人的一番心思,李明珠也就含蓄的笑笑,然後便說到了講故事的事情。
「按理說姑爺是先生,該如何教習,我等是不好多說的,不過小孩子的本性就是愛聽故事,姑爺又寵溺他們,旁徵博引雖然是正道,但還是該以學識為重...」
這話就透著股家長的憂心了,李明珠也只好點頭稱是,等到又閑聊一陣,才告辭離開。
坐在馬車上發了會兒呆,她原本還打算去問問顧懷故事的事,可仔細一想,又覺得還是算了。
她自然是不想嫁一個呆板木訥的書生,但也不想自家相公去做先生,還要用這種小手段去取悅學生,固然學生學起來會上心些,但也少了做先生的威嚴...還是會落人口舌的。
但仔細想想,也許他有自己的考量也說不定,若是當面去問,怕是好不容易有的平和氛圍也要蕩然無存了。
畢竟他本身就是個普通的書生,學問一般,見識也一般,只是脾氣好,也只能用這種法子去接手書院,盡量不給自己添麻煩...也許過幾年會好些也說不定。
這麼一想,那種無奈又湧上了心頭,她又怎麼會不明白,早晚有一天,她是會認命的呢?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