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
小太監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崔浩也不好硬闖皇帝寢殿,況且,就算楊禹離開了平城問題也不大,只要人沒離開魏國境內,就不難把他截下。
讓崔浩警惕的是,這是近兩年來,皇帝第一次拒絕他的請見,加上小太監提到西部大人吐奚弼和征東將軍拔拔道生剛離開不久,崔浩敏銳地覺察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他往外走沒幾步,正好遇到西平公主過來,崔浩連忙躬身施禮:「拜見夫人。」
西平公主微微點了點頭,那冷漠的眼神甚至沒看崔浩一眼,腳步毫不停留地走過。
崔浩不由得暗暗皺眉,當初朝議是否要出兵阻攔劉裕時,他力陳不可代秦受敵,因此招致西平公主怨恨是必然的,以前他不太在乎,但這一刻,崔浩心中的那份警惕感卻莫名增加了幾分。
第二天,楊禹為首的晉國使團離開了平城。
在出城門時,楊禹暗暗鬆了一口氣,他擔心的麻煩沒有出現,或者還沒有出現。
楊禹並不知道,這正是他當初隨意給崔浩挖的坑起了作用,但不管怎樣,對他來說能順利離開就是好事,至少說明崔浩的要羈押他的想法實施起來沒那麼順利。
這次拓跋嗣倒是很夠意思,選了四百匹駿馬為禮,另遣王暉使晉,和楊禹同行。
雙方的人馬加在一起,再加四百匹駿馬,一下子隊伍就變大了兩三陪,前後綿延里許。
在楊禹要求下,使團以最快的速度南下,幾日之後達到并州也就是太原時,仍舊沒有什麼異常,楊禹這下更放心了,於是同意在太原休整半日。
楊禹趁著這半日閑暇,便帶著小九在城中坊市逛了逛,最後進了城中的翰林齋,掌柜的見他入店,不由得一喜,裝作迎客的樣子迎上來介紹了一下書籍,便將他請入裡頭的貴賓室。
貴賓室里別無他人,掌柜的不再掩飾自己的欣喜,激動地拜道:「林忠拜見四郎。」
對於這位四郎君,現在雲嶺塢及周邊各塢堡的人無不欽佩有加,他這些年弄出來的新奇物什,讓雲嶺五寨受益匪淺,加上預先的布置,如今雲嶺五寨一帶成了秦國境內難得的凈土。一年前,這位四郎君突然要南下遊歷,大家都以為他是閑著沒事去玩兒,現在才明白,他竟然是提前去劉裕那邊鋪路去了,這種超前的眼光和見識,豈是等閑人等可望其項背?
面對林忠崇拜的目光,楊禹含笑點了點頭問道:「家中幾位兄長可安好?」
「都好,都好,四郎放心,倒是塢主他們擔心四郎您的安危,多次傳信詢問四郎的情況,特別是晉魏開戰之後,三郎還想親自帶人到魏國來……」
「告訴他們,我沒事了,不用擔心。你立即給我長兄傳信,做好把關中的工坊及人員撤回的準備,這兵凶戰危的,提前做好準備總沒有錯。」
「四郎放心,我回頭立即給塢主傳信。」
「這次我來,主要是想問問,咱們往柔然的商路進展如何?」
林忠笑容一收,嘆道:「鮮卑與柔然常年交戰,對北境封鎖極嚴,目前我們正與鎮守懷朔的賀蘭超接觸,但賀蘭超胃口太大,咱們要是接受他的要價,這生意只怕也就白跑了。」
因為柔然經常南下,北魏為了防備柔然,在平城以北的邊境設置了六個軍鎮,自西而東分別為沃野、懷朔、武川、撫冥、柔玄、懷荒六鎮,以保北境安全。
這些軍鎮卡在重要的通道上,商隊要北去柔然,就得先打通這些軍鎮的關係,是以林忠有此一說。
「不管了,目前繞道北燕這條路實在太遠,如果沒有別的選擇,就先打通賀蘭超這條線路再說,生意暫時沒有得賺也不要緊。另外,你傳信給我大哥,赫連勃勃那邊也要抓緊,多派幾個有能力的人滲透進去,我看……讓魏靖去吧,以魏靖的才華,在赫連勃勃那邊應該不難出頭,接下來這幾年,關中的形勢不容樂觀,各方面都要鋪好路,才能最大限度確保咱們的安全。」
「喏。」林忠想了想忍不住問道,「四郎,以你看來,這次秦國還能保住關中嗎?」
「保不住,關中易主已是必然。」
「那四郎您覺得,劉裕拿下關中后,能守得住嗎?咱們要不要……」
「我勸你們最好先別想太多。」
「可是能不想嗎?四郎,咱們那麼多家當在關中,要是劉裕能守住還好,要是守不住,那關中到時必定又是烽火連天,隴右也必定不平靜,咱們雲嶺五寨到時還能獨善其身?」
生於亂世,難得安寧,林忠他們如今都是有了見識的人,有些想法不足為奇,楊禹點了點頭說道:「你們且做好自己的事,這天下大勢如何變遷,還得且行且看。」
「好在有四郎在,大家雖然有些擔心,但都相信四郎能保全咱們雲嶺五寨。」
「要想在這亂世得以保全,還得大家齊心協力,特別是寨中兵馬,要勤練不輟,這些才是咱們雲嶺五寨在這亂世安身立命的根本。好了,我不便久留,有事你們再聯繫小九。」楊禹說完,拿上幾本書便離開。
太原城是并州、太原郡等幾級行政機構所在地,加上它扼守汾水及山西中部要衝的重要地理位置,其繁華程度與平城相比有過之無不及,不過對於城中繁華楊禹不太感興趣,出翰林齋后他隨便逛了逛,便帶著小九出城去了。
去太原城西門七八裡外,有一個背靠山林,南眺汾水的小村,名叫范家莊,村子前有一個兩丈見方的池子,三面圍以石條,一面有青石板鋪就的台階斜入水面之下,池中有泉眼湧出;
池邊兩株古柳已抽出新芽,兩隻黃鸝落在柳枝上,不時發出清脆的啼叫聲,楊禹帶著小九走到此處時,卻見庄曉蝶與一個女子正在池邊洗衣。
楊禹騎在馬上乍見到她,心中不禁湧起一股重逢的喜悅。
他連忙翻身下馬,拱手道:「小娘子,不想在此先遇到你,真是難得,也免得我再去找人問路了。」
庄曉蝶也已瞧見他,她一邊站起來,一邊放下高挽著的衣袖,擋住那如白玉般的手臂,盈盈一福道:「楊使君怎地來了?」
楊禹從太原北上平城時還是初冬時節,再次重逢不覺已是開春了,斯人無恙,笑意盈盈站在水邊,這讓楊禹由衷的欣慰。
庄曉蝶的美,如若幽蘭,乍看並不像牡丹那樣驚艷,但婀娜之姿,高潔清雅,淡淡的一縷清香,若有若無,卻讓人忍不住想去追尋。
「不知令尊何在?」楊禹再次施禮問道。
「楊使君來得不巧,家父與范叔叔十日前上五台山去了,何時回來尚未可知。」
「啊?去五台山了?」乍聞庄無忌不在,楊禹不禁滿心遺憾,進退之間竟有些茫然了。
庄曉蝶有些猶豫地說道:「楊使君遠道而來,要不……要不就先到范叔叔舍下小坐,用過餐再走吧。」
「不了,不了。」不等對方說完,楊禹連忙回絕,這倒不是他不想去坐坐,而是這孤男寡女的,自己不要緊,可庄曉蝶難免會被人說閑話,更何況,她現在還是寄人籬下,更不便給她添麻煩了,「小娘子的心意我領了,令尊不在,我就不多打擾了,來日有緣再敘。」
來日是何日?誰知道呢,大家處於不同的國度,此去萬水千山,天地茫茫,這一別或許就是永遠了吧。
「小娘子,禹就此別過。」楊禹再次躬身長施一禮,然後翻身上馬。
待他策馬走出十來步,突然聽到庄曉蝶揚聲問道:「楊使君這是要回南朝了嗎?」
楊禹回頭望去,見庄曉蝶站在古柳下,微風吹動著她的裙裾,清秀的臉龐上似乎有一絲惆悵,楊禹不忍多看,應了一聲:「嗯,小娘子珍重。」
「楊使君珍重!」
剛剛重逢,短短几句話功夫,又要別去,在庄曉蝶盈盈下福時,楊禹一打馬,當先馳去,漸去漸遠。
他不敢回頭看,有些東西或許註定是他承擔不起的,他每夜子時,還要面對常人難忍的刺痛,將來有什麼劫數,他甚至不敢去想。
打馬走在疏林小徑間,透過林木,遠遠可見汾水泱泱,岸邊芳草已萋萋,這種綠意盎然的景色在山西甚是難得,楊禹卻有些興緻蹣跚。
他漫垂著鞭袖,目光有些迷茫,嘴裡有一句沒一句地哼著:
「……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小九第一次看到自家郎君情緒如此低落,他張了張嘴,最終卻又什麼也沒說,只默默地跟著。
到了城門外,突然一個男子迎上來,拜道:「楊使君,我家主人請楊使君一聚。」
楊禹凝了凝神,一看那人,眉頭不禁一皺,他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家主人到太原了?」
「回楊使君,正是。」
「好吧,前頭帶路。」
「喏。」
還是原來的那家酒樓,二樓上一片寧靜,除了秦樓月再也沒有別的客人了,她穿著粉霞錦綏藕絲緞裙,還是那麼魅惑妖嬈。
楊禹好奇地問道:「你怎麼跟到太原來了?」
秦樓月含著笑,一邊請他入座,一邊答道:「先前之事,奴奴有愧於楊使君,今番是特意趕來向楊使君請罪的。」
「嗯?」
「楊使君應該知道,盧公兵敗之後,南朝已容不下我們,奴奴只好帶著教眾,遠走北朝,不瞞楊使君,這些年我們想盡辦法,想打通北魏朝堂的路,但終究收穫甚微。」
「在平城時,奴家確實是想利用楊使君與尉遲太石,博取鮮卑人的信任,但楊使君應該知道,奴家那樣做,雖然冒昧,但並不會危及楊使君性命......」
「你不必解釋,我馬上要回南朝了,對你們而言,也不會再有什麼利用價值,你再來找我,實屬多餘,而且上次我的話已說得很明白,你難道非要我翻臉嗎?」
秦樓月玉指纖纖,一邊給他斟酒一邊媚笑道:「楊使君的話,奴豈敢不聽,只是上次楊使君不但打了奴奴,還壞了奴奴的好事,奴奴沒辦法,總得來向楊使君討點賠償吧。」
「得!」楊禹真不想與她糾纏下去,索性拿出那本書遞過去,「看在你上次還算守信的份上,拿去吧,咱們從此兩不……」
「別別別,楊使君誤會了,奴奴真不是為了這個。」秦樓月看著那本書,很心動,但卻沒有接。
「嚯,難不成秦娘子是想我了?」楊禹把書放在桌上,挑了那妖精一眼,不得不說,這妖精確實有顛倒眾生的本錢,那眼兒媚得讓人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
「奴奴只恨身不由己,不能日夜侍奉君側,這次在平城使君以一人戰一國,詩意縱橫,萬千豪情,奴奴滿心嚮往之。」秦樓月說到這,媚眼中彷彿閃動著兩顆小星星,亮晶晶的。
楊禹不為所動,平靜地說道:「你若再說這些沒用的,我可真的告辭了。」
「好吧,楊使君可聽過寇謙之此人?」秦樓月總算收起媚態,正色地問道。
「沒聽過。」楊禹乾脆地答道。
秦樓月白了他一眼,接著說道:「此人本是我正一教一脈,如今竟自稱太上老君授其天師之位,又稱老子玄孫李普文下凡授其錄圖真經,令其清整道教,廢除我歷代天師之法,此賊仗著有幾分道行,加上巧舌如簧,頗有信眾。」
「這與我有何干係呢?」楊禹自顧飲酒道。
「不瞞楊使君,此賊已成我正一教大敵,楊使君學究天人,若能幫忙破去此賊修為,拆穿此賊虛偽面目,楊使君今後但有所命,奴奴與一干教眾定會全力以赴,至於城外的莊家父女,更不用楊使君吩咐,奴奴定會保證莊家父女平安。」
一聽他又提莊家父女,楊禹不禁暗怒,不過他還是把怒火壓下來了,他把酒杯往桌上一頓,輕描淡寫地說道:「這是你們教派內部之事,楊某是晉國官員,你恐怕找錯人了。」
「奴家自然知道楊使君是晉國官員,但這並不妨礙楊使君擁有一身高深莫測的道行,不是嗎?」
說到這,秦樓月拿起桌上那本書翻開,從書里找出那張地圖,她卻看也不看,把地圖一折,媚態萬千的靠上前來,把地圖塞進楊禹的懷裡。
「楊使君大概還不知道吧,盧公兵敗之後,將大量財寶藏匿起來,這便是藏寶圖,現在是楊使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