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又是一年晚春,安陸的天氣逐漸暖和起來,路上的行人變多,各種小商販也都趁著這個機會出來擺攤賣貨。
自打半年前州府消滅了寧王造反的軍隊,整個安陸的面貌大為改變。
明代雖然造反之事許多,但是絕大多數活不下去的流民百姓,像這種藩王起兵,實在百年難得一遇。之前安陸收留流民,大家朝夕相處,在得知他們是被寧王迫害后都不禁心生同情,所以這次打寧王頓生一股解氣之感。
最最重要的是,此番出兵,出力的是流民,出錢的是富商官府,堪稱不拿百姓一針一線,這放到此時幾乎是不可置信的。
老百姓們很淳樸,誰對他們好,他們就感激誰。於是在打了勝仗后,自發地為眾人提供食水。
流民們受寵若驚,如此倒是使得一些人不太想回江西府了,覺得就此在安陸定居也不錯。
他們之前靠著辛勤的勞作攢下一些錢,這次打贏勝仗又得了點賞賜,於是便紛紛開始在周邊買房置地。
人口是衡量一個城市繁榮度的重要因素,加上跟寧王這一仗打得「凶名在外」,大家都覺得此地是一個治安良好,吏治清明的好地方。於是在安陸定居的百姓越來越多,來往的商販也就變多了,各種崗位開始激增。
因為之前收繳了大量戰俘,原本府衙還有些發愁這些人怎麼辦,後來還是冼如星給出建議,將他們統統發配去挖礦。
明朝立國之初,其實是不允許私人開採礦的。朝廷對開礦也是持否定態度。主要是因為當事人口不多,而採礦又耗費人力過大,產出不豐,有些得不償失。還不如把勞動力投入到耕地上來。大部分礦山還是國家管控,只有極少部分可以私人開採。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明政府對開礦的態度也曖昧起來,該因為礦山稅收益實在不少,明朝又吃出了名的窮,所以除了金、銀、銅、鐵這些重要資源之外,開始允許地方官府或權貴挖礦,只要交夠錢就行。
而安陸附近,剛好有個小煤礦。
於是這些戰俘都被發配去開礦,朝廷並未對他們有所安排,安陸州府就根據大明律將這些人依次定罪,有十五年的,有十年的還有五年的,假如表現好還可以減刑。總之就是讓他們吃苦但又心懷希望,避免造反的可能。
托他們的福,安陸今年境內煤炭價格極低,百姓們難得過了一個溫暖的冬天。而又因為來往的商賈多,帶動得一些肉糧價格也低了下來,如今就算再窮的人家,一個月也能沾沾葷腥,附近鄉下農戶更是經常進城送貨,每次都是荷包鼓鼓,臉上掛滿笑意地回家。
陳二狗就是在這一片歡聲笑語中帶著侄女小花回到安陸,才剛進城門,就被裡面的熱鬧驚到了。
「好傢夥,這麼些人,小花你可得跟緊了。」陳二狗撓了撓頭,囑咐侄女。
小姑娘乖乖握住叔叔的手,好奇地看向周圍。
這段時間陳二狗除了領兵打仗,還負責戰場上的收尾工作,不光是將戰俘們押到礦山,甚至包括叛軍們裝備的販賣。
要知道那可是五萬人,光收繳的馬匹糧草就有一大堆,更別說兵器鎧甲,哪怕是留下填充庫房的,也還剩不少。
朝廷沒有追究這些,那便是給安陸上下官員們留的口子,大明官員就沒有不貪的,不貪那麼點俸祿甚至養不活家人,所以這些東西就自然而然的進了眾人的荷包。
不過嘛,官府顧忌面子還是不好直接出手,所以陳二狗就成了代理人,等他徹底忙完,城裡已經大變樣。
小花一直被寄養在城外熟人家,此時也是頭回進城,小腦袋左搖右擺,恨不得將所有景象盡收眼底。
突然,一陣香氣飄來,陳小花還從未聞過如此誘人的氣味,甜蜜蜜還帶著絲奶味兒,比阿婆做的蛋烘糕還饞人,於是連忙拉了拉叔叔的衣擺,眼中滿是渴望的神色。
陳二狗早晨只吃了兩個窩窩,如今也有些餓了,見此連忙順著氣味尋去,發現了一家大排長隊的糕餅店。
牌匾上的三個大字他只識得一個「記」,不過不要緊,因為在門口陳二狗見到了熟人。
「仙姑!冼仙姑!您也親自來買吃的啊!」
少女看到他有些驚訝,旋即笑著打了聲招呼,望著看不到盡頭的隊伍,乾脆招呼叔侄倆進來。
陳二狗來到後院,發現不光是冼如星,之前打過照面的似露女冠也在,還有個瘦巴巴的錦衣少年,看到自己像做賊似的連忙低下頭。
後院里糕點的香氣就更濃郁了,小花饞得口水都要留下來了,大著膽子湊到冼如星身邊,冼如星笑眯眯地將人抱起,然後一個踉蹌。
還好男裝打扮的福安攙了她一把,接過小花,穩穩抱在懷裡。
尷尬地笑了笑,冼如星看了看自己的瘦胳膊,感嘆怎麼連亞健康患者都比不過。
「壽姐兒是我從小抱到大的。」福安抿嘴,細聲細氣地解釋。自打解了纏足帶,她便開始依照冼如星說的平日里多多走動,但王府就那麼大,很快便覺得膩了。眼見社稷壇的女道士們整天忙前忙后,自己心思也開始活泛。
於是在百般懇求下,蔣王妃無奈允許女兒穿上男裝出門逛逛,當然了,一定要有家裡人跟著。
這家糕餅店是冼如星和朱厚熜一起開的,平日里研發出的甜品都放到此地售賣,很快就風靡全城。
水果蛋糕、黃油曲奇、雙皮奶、泡芙……這些之前從未聽過的小點心迅速攻佔了整個安陸的市場,雖說價格不菲,但偶爾買來解饞也還是可以的。
陳小花左手蛋糕右手曲奇,只覺得整個人都沉浸在糖海中,吃得滿臉都是,陳二狗一邊幫侄女擦臉,一邊心不在焉地聽冼如星在那兒算賬。
「最近兩個月的營業額一直在上漲,不過市場就這麼大,應該差不多可以考慮開分店了,派個人去附近州府考察,選定地址后寫份計劃書交給我。」冼如星說得風輕雲淡,趙似露則拿著筆將其講的話全部記下來,一切看上去都井井有條。
陳二狗不明白什麼「營業額」、「計劃書」,但對方表現出來的從容不迫卻十分吸引他。
我要是也能這樣就好了……
陳二狗這般想著,他本身就是愛廣交朋友,閑不下來的性格,這次幫官府處理東西又大大增長了見聞。如今身上有些銀錢,就打算做點買賣,可看到冼如星這樣,突然覺得那什麼小打小鬧的沒意思。
抓耳撓腮許久,陳二狗方才支支吾吾道:「那個、仙姑,還沒謝過你,要不是您老人家點了俺領兵,俺也不至於過上今天的日子!」
「謝我做什麼,這都是你自己靠拚命拼出來的。」冼如星搖頭,接著大量了他兩眼,漫不經心道:「現在你有錢了,可有什麼別的打算,想回江西嗎?」
「回去幹嘛,全家都死的差不多了。」陳二狗心一橫,厚著臉皮湊上前,「俺如今都仰仗仙姑,您要是不嫌棄,陳二狗願意從此在您手底下效力!」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冼如星沒有接話,而是淡淡道:「我這邊也沒什麼好忙的,你若真想找份長久營生,貧道可以給你指條明路——去養牛。」
「養牛?」
「是了,現在糕餅店越做越大,每天需要的牛奶自然少不了,再加上安陸人口變多,周圍墾荒開地也需要耕牛。養牛需要本錢,前期又很辛苦,真正的大商賈都不願意沾染,你如今的情況倒是很適合。」冼如星認真地與其解釋。
「啊、那那挺好……」陳二狗有些茫然,雖然對方描繪的情景很好,但他卻始終隱隱覺得這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想要繼續說些什麼,但卻不知從何開口,最後只能垂頭喪氣地領著侄女離開。
等他走後,心裡憋了一肚子話的趙似露忍不住焦急道:「哎呀,咱們之前不是還苦惱手底下沒有能用的人嗎,這大個子你還誇過,難得人家想要投奔,怎麼給攆走了!」
「放心,他之後還會回來。」冼如星心定神閑地喝了口茶,「見識了那麼多世面,甚至生死都經歷過,年輕力壯的你讓他待著,肯定是待不住的。」
「那你還……」似露話還未說完,旁邊福安就輕笑道:「趙仙師莫急,正是因為此人能力強,才不能如此著急用他。冼仙師畢竟身為女子,又是方外之人,有些事情不好出面,到時候奴強主弱,長此以往可就麻煩了。現在先晾上一晾,最後用的時候也順手。」
「那要是晾沒了呢。」趙似露不解。
「沒了重新再找就是,」冼如星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早在幾個月前她就開始考察,陳二狗確實心性能力都是最出眾的一個,但也並非無可替代,反正自己是甲方,實在不行從頭培養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