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京城,西華門附近的一座宮殿,這裡不光有從全國各地搜刮來的美女佳人,還有各種奇珍異寶,珍禽猛獸,此地有一個響噹噹的名字——豹房。
今年二十八歲的正德皇帝朱厚照剛與人比試完射箭,在義子錢寧、江彬的服飾下擦乾滿頭的汗水。
自打幾年前劉瑾伏誅,朱厚照就不太愛親近太監們了,轉而收了一堆義子,這其中有錦衣衛也有其他武官,俱是些媚上欺下、橫行無度之輩,最受寵的便要屬錢寧江彬這兩人。
飲了一大口烈酒,朱厚照興緻勃勃地開口:「你說得可是真的?興王世子當真憑藉一萬人拿下了五萬反賊?」
「千真萬確,現在整個南方地區都傳開了。」江彬接過酒壺,十分自然地幫皇帝整理衣襟,他們這些義子與朱厚照同吃同住,關係極為親近,江彬之後又把興王世子那番「忠君演講」學了一遍,聽得正德激動萬分,連連擺手。
當然了,他可不是感念臣子的赤膽忠心,事實上這些在其眼裡都不重要。之所以如此,完全是被對面描述的戰爭場景震撼的。
畢竟這位皇帝,即位之後腦海中只有一個字——玩。
誰能帶他玩的好,誰在這朝中就步步高升。前兩年他才偷偷帶著兵馬去蒙古草原逛盪一圈,在成功將滿朝文武嚇得半死後,心滿意足地回京。
蒙古那邊不過小打小鬧,哪裡有這幾萬人真刀真槍來得有意思。朱厚照推開手下人,興奮地在屋內來回踱步。
「好!好哇!連個藩王都有如此氣魄,朕貴為當今天子,怎可落與人後!」朱厚照旋即做出了一個天大的決定。
他、要、親、征!
「萬萬不可!」此時錢寧跳了出來,急匆匆地相勸道:「陛下,之前您想要南下,十三道御史紛紛上書,滿朝文武皆反對,當時朝野震蕩,如此怎能再來一次?您三思啊!」
正德還未講話,江彬就先駁斥道:「正是因為陛下已經退讓過一次,如今才更應該南下,此番去江南不光能是要打寧王,更是體察民情,要讓百姓們感受天恩!」
「可是……」錢寧還想說什麼,結果卻被朱厚照打斷。他二人之間,原本錢寧是更受寵幸的一個。然而在年前,朱厚照突然心血來潮要跟老虎搏鬥,結果猛獸失控,一邊的錢寧嚇得瑟瑟發抖,反倒是江彬衝上去護駕。在這之後,皇帝便有些厭煩了錢寧。
眼看自己勸不動,錢寧心中恨不得將洋洋得意的江彬大卸八塊!別誤會,他當然不是因為什麼臣子的本分而不讓皇帝南下,之所以相勸只不過是收了寧王太多錢,擔心最後事情敗露扯不幹凈。
想也知道,寧王在江西府鬧得那般大,連閣老族人都慘遭屠戮,這麼多年京城怎麼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早在大太監劉瑾掌權的時候,寧王就經常往京中送銀錢,劉瑾倒了,更是直接搭上了錢寧這條線。
錢寧其實也沒想著謀反,他跟寧王暗中勾搭,除了貪財,更重要的是因為皇帝都要三十歲了,至今沒個一兒半女,長久如此很可能要從宗親中選孩子過繼,那麼到時候寧王這一支很可能繼承大統。
錢寧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人,樹敵頗多,想謀個善終,總要為以後考慮。
但他是真沒料到寧王個傻蛋竟然就這麼反了!?
錢寧確實是個草包,但草包往往是最了解草包的,瞧著寧王那副德行,他自然是不信對方能造反成功,所以從豹房出來后他一刻都不敢停留,直奔內閣首輔楊廷和宅邸。
據他所知,這位楊閣老也沒少收寧王的銀錢,如今他倆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錢寧想得挺好,然而最後卻連楊府的大門都沒進去,下人只用了句「老爺身體抱恙」便將其擋了回去。
這老狐狸!
錢寧心中怒罵,等自己翻身之後定饒不了他!
然而他還不曉得,自己不太光彩的命運已經走到了盡頭。
在朱厚照「御駕親征」的途中,江彬直接呈上尋來的證據,直接了當地指出錢寧與寧王的勾結。對此皇帝只看了一眼,便將其抄家問罪,關進了大牢。
畢竟這個時候,天大地大都沒有自己的玩樂重要。
……
安陸,社稷壇。
冼如星才剛推開門,便聽見院子里那稚嫩的聲音。
「你們都不知道!就在兩年前,我跟阿爹上山打獵,不小心走散了,結果碰到一隻大老虎!當時我害怕極了,然後不知道哪裡生出一股力氣,上前一個抱摔,老虎直接被我打趴下哈哈哈哈!」陸炳叉著腰,一腳踩在石凳上,手舞足蹈地吹噓自己的光輝事迹。
冼如星:「……」你確定不是因為你爹害怕你才故意把你丟山上的?
在他周圍,壽姐兒和跑腿道士劉栓正全神貫注地聽著,時不時鼓掌捧場。見到冼如星來了,連忙起身湊過去。
許是坐得久了,壽姐走路有些不穩,冼如星連忙把小姑娘扶正,溫聲道:「今日怎麼過來了?之前不是說最近要跟著娘娘學女紅的嗎?」
壽姐兒臉蛋微紅,聲若蚊吶,「那個、那個奶油……」
冼如星微愣,旋即反應過來,笑著搖搖頭,「是了,怪我忘了。算起來時間也差不多,劉栓,把東西拿出來吧。」
自從做起白糖生意,冼如星就一直想著怎麼將利潤最大化,東亞人對甜味更敏感,實際上並不是很能吃糖,於是她將主意打到了甜品上。
在古代製作黃油不算很難,直接鮮牛奶冷藏靜置分離打發就好,劉栓力氣大,正適合做這活兒。有了黃油,之後的奶油乳酪什麼的也很方便了。
在剛取得黃油后,冼如星曾給壽姐兒和陸炳烤過一次曲奇餅乾,直接把兩小孩兒香迷糊了。之後就一直念念不完,聽說有奶油比這個還好吃,便三天兩頭的往社稷壇跑。
冼如星用奶油做了泡芙蛋糕等小玩意,陸炳與壽姐兒吃的腮幫子都鼓了起來,擔心兩人積食,她也沒弄太多,最後還給後院的蔣王妃送去幾份。
蔣氏此時正與兒女說著話,一看見她們便笑了,「仙姑來了,剛好,福安,快謝過仙姑。」
福安是蔣氏的長女,比朱厚熜還要大兩歲,剛辦完及笄,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因為身子骨弱,平日很少出門。這次因為興王府平定叛亂有功,不僅朱厚熜提前順利襲爵,就連福安也被封了郡主。
有了這層身份,福安以後的人生也能順遂許多。
「多謝仙姑。」福安生得弱柳扶風,是個病美人,興王許是基因有問題,這幾個孩子里只有朱厚熜還算強健,剩下的都身子骨都不太好。
「郡主言重。」冼如星連忙回禮。興王府做事妥帖,已經賞了她好幾次,自己現在吃人家用人家的,實在挑不出什麼。
蔣王妃看著小道士,怎麼瞧怎麼喜歡。老興王與先帝弘治關係其實一般,她之前一直擔心朝廷在襲爵問題上難為自家,好在這位仙姑是有真本事的,看來以後要多多仰仗。
思及此處,蔣氏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仙姑,我這大女兒今年已經十五,等明年出了服就可以議親,最近有幾家上門打聽的,你說我是現在準備,還是再等等……」
「母妃。」福安估計是沒想到自己娘親竟在大庭廣眾下提起婚事,一時之間羞紅了臉。
旁邊的朱厚熜也皺眉,有些不滿道:「這也太早了吧,阿姐怎麼也要留幾年。」
「這還早?正經人家的姑娘十歲就開始議親了,之前是因為你父王的病才一直拖著,去去去,這沒你什麼事兒,大人說話小孩子莫要插嘴。」蔣氏是個明快人,即使對唯一的兒子也實行鐵棍教育,朱厚熜不敢反駁,只能氣哼哼地坐回去,順便還對一邊偷笑的冼如星翻了個白眼。
清了清嗓子,冼如星緩緩道:「娘娘,我觀郡主命格,是個有後福的,所以這親事不如幾年後再說。」她雖然不清楚福安以後怎樣,但對朱厚熜的未來卻一清二楚,想來公主怎麼也比郡主嫁得好些。
蔣氏得到答案,心裡已經有了決斷,如此便暫且不提。
臨走前,冼如星又看了看纖纖弱質的福安,一咬牙還是開口道:「娘娘,按理說貧道不應摻和王府內宅,但深受您一家恩典,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講。」
蔣氏一愣,不明道:「仙師但說無妨。」
「我觀郡主病骨支離,但又沒什麼大毛病,想著平日多走走就好,可是郡主又有纏足,氣血難免不通,長此以往,怕是要步了老王爺後塵啊!」
明代女子裹小腳已經十分普遍了,是否纏足甚至成為社會地位、貴賤等級的標誌,並且不同於前朝只需要將腳纏得纖巧些,還追求要裹成角黍形狀。前些日子,就連壽姐兒都要開始裹腳,對此現代人冼如星表示深惡痛絕,所以特意將話往嚴重了說。
果然,提到老興王,蔣氏面色大變。她因為出身將門,小時候是沒有纏足的,因此在京城沒少受人笑話,所以早早就給大女兒安排上。直到今日聽見冼如星這般言論,方才覺得一陣后怕。
朱厚熜對此不是太懂,但見冼如星說了,也命令趕緊給自家姐妹放腳,以後興王府內再也不許提「纏足」二字。
好在福安因為身體太不好,身邊丫頭婆子心疼,纏足帶總是放寬幾寸,所以腳掌雖然無力,但還沒怎麼變形,日後多鍛煉鍛煉估計能恢復。
蔣王妃覺得愧對女兒,以後也表示不會再拘著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於是活了十幾年,突然間獲得自由的福安郡主一下子茫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