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柔和的風 沸騰的火

菲特：[我現在很安全。]

菲特：[之前的確是器官有點問題,現在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

漫遊者基地。

教官宿舍。

阿努什卡的情緒突然爆發。

沒事？沒事？！次次都是沒事，回回都是這樣平靜的口吻。

多日來堆積的擔憂、疑慮、猜測、憤怒早化為一塘流動的火星子,被菲特永恆平靜的輕描淡寫態度點炸。

從五天前開始,他就沒再能和菲特保持十句以上的聊天。

直播間再開，又遇到個敢偷看菲特後台消息的垃圾代發，阿努什卡忍到現在還沒爆發完全就是因為手裡握著菲特的心跳錄音。

現在菲特回來了,態度突然變得冷淡，還說一些像拒絕又像暗示的話，前所未有地長時間放置他的詢問,這些都令阿努什卡原本的猜測動搖起來。

阿努什卡並不蠢。那顆高興又緊張的心費勁地攀爬到對自己有利的想法大山上,菲特的沉默和無視輕鬆地就將這顆心推落山谷之淵。

阿努什卡摁住智腦環的錄音鍵,一條長語音發了出去。

…

黑盾。

系統首先大喊：「時老師別聽！他罵您！轉文字吧！！」

時寸瑾眉頭輕挑，低聲說：「多罕見呢。」

他點開語音。

svip制式a567：【·我說過那麼多次保證你就不能信到心裡去？我已經回到漫遊者根本不可能在首都盟星區也從未和其他蟲說過我認識你，菲特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才能多喘兩口氣別像個死蟲，我到底還要怎麼樣證明你才能多流露一些主播賬號外的私蟲情緒給我？除了**的教學解析的好態度，其他東西你從不多露,你說過不會讓我感到煎熬…】

時寸瑾的心弦硬得很，向來容易平靜容易抽身,減少情緒外露對他和呼吸一樣簡單,可智腦環里傳出的年輕聲音滾燙又憤怒交瘁地顫抖,幾乎能熱得烤軟那條幹硬堅固的弦。

激烈的語音說到最後一聲，猛地放輕,彷彿潛意識察覺什麼，突然變得壓抑：【…這句話是騙我的嗎？如果是，換一個，我有很多貴重之物。】接著這道聲音又重新燃燒起來,咬牙切齒地說：【還是說你根本沒有把我當成朋友？你如果真的沒有把我當成朋友，我對你的承諾就全部不算數了。】

語音條里，年輕的聲音深呼吸兩下，時寸瑾能聽到那小小的氣流輕輕地噴出，像冬天裡那些牙齒冷到發抖的人：【…我會找到你，你騙我無所謂，但如果你不把我放到你的朋友列表裡，我一旦找到你，你就完了，菲特。】

時寸瑾是秒點消息，正好聽完的一刻，這條語音被a567主動撤回。系統在耳旁哭出一個響亮的鼻涕泡聲，哇哇亂叫就說a567好恐怖一類的話。

時寸瑾摩挲著智腦環身，面上平靜神色絲毫不變，銀輝般的睫毛卻輕輕垂斂，遮住眸中真實情緒。

語音條的聲音時而高昂，時而低落，時而咬牙切齒，表達出來的情緒自相矛盾倒像一個突然發病的躁鬱症重度患者。

但時寸瑾安靜聽著，從中輕易抽出了阿努什卡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

…哪有人放恐嚇威脅的時候，呼吸抖得跟要哭了似的？

…哪有人生氣的時候還要說欺騙無所謂？

…哪有人感到受傷了，知疼了，疼得情緒都憋不住了，還要繼續將傷口送上來給人摁著虐待的？

真是…

時寸瑾摁下錄音鍵。

…

漫遊者基地。

教官宿舍。

阿努什卡坐在地上，卧室一片狼藉，多次調整呼吸總算恢復冷靜。

但冷靜后，他突然意識到類似情況之前好像發生過一次，上一次是…上一次的後果是…？

「再見，a567。」這句話猶如一聲宣告午夜魔力結束的鐘鳴，猛地撞響在他的大腦中，炸起一背冷汗。

就在此時！非常突然的！阿努什卡的智腦環震響了特關提示音效。

「叮叮、叮叮。」

在這個世界上，阿努什卡幾乎沒有恐懼的存在，但，此刻，他的確僵住半分鐘，頭顱與頸椎像石頭，硬得無法低頭去看那條來自菲特的最新消息。

「叮叮、叮叮。」智腦再震，又來一條新消息。

阿努什卡的咬肌微鼓，立刻低頭去看消息。可，這一次，菲特再跳出來的確不是短句。

是兩條語音。一條1秒，一條3秒。

阿努什卡瞪大眼睛，原本僵直的鬚鬚突然開始亂顫，他一秒都沒猶豫，立刻點開第一條。

智腦環傳出的聲音讓阿努什卡頓住。這道聲音很、很…

阿努什卡的社交圈裡完全沒有類似聲音，軍雌的聲音或洪亮或低沉，見識過的閣下聲音調子優雅緩慢，裝腔作勢。

菲特的聲音像一片羽毛，輕盈、乾淨、利落又有點柔和。阿努什卡不太能聽出菲特的年齡，他的眼神放空了，滿腔火氣霎時化為蒸汽，被這陣柔和的風吹散。

這道平靜溫柔的聲音輕喚：「阿努什卡。」

阿努什卡乾巴巴地對著自己的智腦環：「…嗯。」

他又點了一下，智腦環播放：「阿努什卡。」

阿努什卡：「嗯。」

大概這樣來回七八次，阿努什卡才想起還有第一條語音。

他點開第一條。

菲特：[·你現在的時差方便語音嗎？]

阿努什卡：！！！？？

他猛地雙手一握，智腦環突然就從手裡飛出去。

原來，阿努什卡醒來后一直沒有把智腦環戴到手腕上，新換過的新智腦環殼是鈦金鐵，光滑耐造，也容易滑手。

智腦環被捏得飛出去，骨碌碌地滾進床底，下一秒，釘死地板的鐵床直接被阿努什卡硬掰掀翻，卧室里最後一個寢具報廢。

阿努什卡找出智腦，速回：【方便，我這裡正好晚上7點。】

宿舍陽台外，天蒙蒙亮，卧室牆上的鐘正好在報時：「早上七點，早上七點，還有一小時開會，還有一小時開…咔。」

阿努什卡撿起檯燈零件反手砸爛牆上的鐘。

智腦環又是一震，菲特回：[好，五分鐘后我撥過去。]

阿努什卡立刻站起來走到辦公室去，坐到辦公桌后，智腦環放在桌子上，專註盯著智腦環，開始等。時間一到，音頻通訊一來，阿努什卡秒接。

…

黑盾。

2樓。

音頻接通，時寸瑾一開始沒說話，但十幾秒過去，他竟然也沒聽到一點聲音。

時寸瑾：？

他的智腦環是市面上最新款，收音效果極佳，除非對面沒人，不然不可能一點聲音都沒有。

時寸瑾突然明白什麼，聲音裡帶上一絲笑意，溫和地說：「阿努什卡，不要屏息。」

智腦環的播音口持續一會兒的安靜，突然傳出一道聲音低低的：「嗯。」

時寸瑾等了一會兒，輕咳一聲忍下笑意。

智腦環的播音口傳出的呼吸聲非常規律，幾聲長几聲短，像軍訓喊號似的，就是不說話。

十分鐘前，這個賬號主人情緒激烈喊出半分鐘快速語音，這會兒卻成了啞巴。

倒是菲特這邊一聲咳嗽像激活碼，a567這才又主動說話。

svip制式a567：「…不是說身體好了嗎？怎麼還咳嗽，你換了什麼器官？哪個醫學星球培育出產的？」

時寸瑾：…

酷哥人設已經變成三秒體驗卡了嗎？

時寸瑾對著智腦環的麥克風：「真的好了，晚點錄心跳佐證。」

svip制式a567：「……」（呼吸聲）

svip制式a567：「哦。」

那頭沉默幾秒，又擠出一句冷冰冰的：「好。」

svip制式a567：「……」（呼吸聲

svip制式a567：「沒有逼你發心跳的意思。」

時寸瑾笑了一聲。

…

漫遊者基地。

阿努什卡用手蓋了一下耳朵，手冰耳朵熱，他聽到播音口裡傳出菲特的笑聲。輕盈柔和，真像片羽毛了，光是聽到都感覺耳熱臉漲。

彷彿報復阿努什卡似的。菲特還在繼續說：「在網路上，你是第一個聽到我聲音的蟲。也是第一位與我那麼密切的蟲，你是我的朋友，這點不會變，別生氣，好嗎？」

阿努什卡：「……」（呼吸聲猛地加重！）

菲特繼續說：「先前在處理事務，抽不出手回你消息，聊天記錄我都有看，謝謝你給我發的那些體檢報告和鱗翅展示圖，對我後續創作幫助很大。」

阿努什卡：「…什麼？哦，不用謝。」

他花了幾秒鐘才想起來，直播再開那會兒，看到約書亞的鱗翅描寫，一時激動，找了一大堆蝶族的鱗翅素材包發給菲特的賬號，五分鐘消息直破99＋。

智腦環里繼續傳出菲特的聲音：「療養效果很好，我以後都不需要再療養了，謝謝你願意提供療養勝地星的會員卡，並非總是拒絕你，我日後會很健康，用不上才是最好的。」

阿努什卡短暫地怔了一下就意識到，菲特這句話是在回應他幾個小時前的詢問。

他這下不知道如何是好，菲特沒有因為那條暴躁威脅語音生氣，音頻打通，從始至終態度溫和，認真地回應著他的每一個問題。有些其實沒必要解釋的那麼清楚，從打通這通音訊起，阿努什卡就相信菲特沒有在敷衍他了。

可菲特還是慢條斯理地輕聲回應每一個問題，比起文字的冰冷，聲音能夠暴露出更多私蟲細節。菲特的聲音很獨特，清澈柔和卻不柔弱，友善溫和起來，幾乎能把蟲聽迷糊了。

菲特說：「至於我的蟲崽，他們需要時，我會來諮詢你。」

阿努什卡猛地捂嘴，堵死喘氣音。

智腦環里，那道溫和的聲音帶笑：「到時候請阿努什卡老師多些耐心，他們有些笨拙。」

…

黑盾。

2樓。

時寸瑾大概等了五分鐘，沒聽見a567回消息，他有些疑惑：「阿努什卡？」

智腦環里傳出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沙啞，越來越低：「…他們想進第一軍還是漫遊者，選一個。是亞雌或者等級不夠都不是問題，我下個月調回第一軍，我會有一整個分支團。」

時寸瑾：……

他忍不住說道：「離畢業還早呢，別想太多，也別總是那麼慷慨。」

智腦環那頭靜悄悄起來。

時寸瑾看了眼智腦環時間，05:55。

他問阿努什卡：「消氣了嗎？」

時間走了一刻，播音口傳來阿努什卡略微乾澀的詢問：「我沒有在收音里聽到你身邊有第一個呼吸聲，你的代發不和你住一起？」

系統在時寸瑾腦袋裡驚恐叫道：「老師上次我是誤掃描的，我不是故意的，他怎麼還告狀啊！」

時寸瑾沉默片刻，輕聲說：「阿努什卡…」

智腦環發出的聲音迅速打斷：「告訴我。」

那道年輕張揚的聲音變低，有點顫，一字一句又說一遍：「請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