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一個人的畢業典禮（2）

木星阿卡蘭德守備部的批准證書，上面署明了羅蘭的名字，他在未來的六個月之內隨時都能去那邊報道成為守備部隊的正式一員了。

「你是打算畢業後去參軍對吧，我就擅自主張動用了些關係。」

巴普羅眨著眼對羅蘭露出狡黠的微笑。

他原先所屬的部隊便是木星的阿卡蘭德守備部，原本即使是參軍入伍，作為畢業生，羅蘭必須接受入伍前的能力考核。根據他在學院的表現和考核結果，參考羅蘭所選的兵種來進行分配。羅蘭是打算選擇騎師兵種，械骸的駕駛人員無論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可或缺的強大作戰單位，而理所當然的篩選工作也更加嚴格。即使在學院中已經被承認具備成為正式騎師資格的羅蘭，當他選擇這個兵種之後，也必須和其他人一起在經過統一化的短時間高強度訓練，然後進行考核，通過之後才能被正式編入騎師部隊。

巴普羅給的那張批准證書上，已經明確標明羅蘭可以立刻去守備部的騎師部隊報道了。

「我給幾個老朋友寄去了你的訓練錄像，還有當初記錄器裡面你在彗星十三的影像，已經全票都表示滿意通的過了喲。對了，說起來你之前也是在木星生活的吧，對我的決定沒什麼意見吧？」

「感謝萬分。」

最後在離開之前，里德爾告訴羅蘭，事件大體上已經塵埃落定，但還有一些固定程序要走。明天會有一些人來進行審問，只需要如實回答就好了，然後還有對精神狀況的鑒定。

羅蘭猶豫了一下，在兩人都要離開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說：「巴普羅教官……有一些事情，我能單獨詢問一下嗎？」

巴普羅和里德爾對視了一眼。

後者說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第二場對話的兩人，羅蘭和巴普羅。

「你看起來還有一些心事……是埃蒙吧，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不，其實是我自己……」

羅蘭苦惱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的確是與埃蒙的死有關，只不過出問題的是另一方面。

羅蘭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擊殺了埃蒙，雖然這是埃蒙個人的意思，但他也依舊感覺到了愧疚感與悲傷，只不過——

「情緒波動。」

羅蘭說著，他在看自己的雙手。用力的一握，但掌中所有的就只是空氣而已，空空蕩蕩的一切。

「我……的確有愧疚感，對埃蒙的死亡感到傷心。可是，就止步於此了。」

「你……」

羅蘭在擔心自己的精神狀況。

他一言不發的從彗星十三上回來，羅蘭殺了埃蒙。很多人都在為他開脫，因為羅蘭根本就沒有錯。可是只有羅蘭自己知道，當時他在擊殺埃蒙的時候究竟是怎樣一副表情。

——埃蒙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埃蒙希望有人來成全他。好吧，就由我來做好了。

陳述語句的情感，其掀起的波紋也就與把石頭丟入池塘中那麼簡單而已。羅蘭對自己這樣完全冷靜的心態感到擔心，他甚至覺得埃蒙的死就和一隻牧羊犬的死亡一樣——羅蘭在木星的時候，曾經養過一頭牧羊犬，它後來被牲畜撞傷了胸腔骨，殘留著一點活氣，但已經支持不到送去獸醫那兒救治了。羅蘭抱著悲傷的情緒給了它一個痛快，然而沒過多久他就因為投入到生活中的其他事情而將這些傷感拋之腦後了。不但是這樣，以前在參加別的實戰行動時羅蘭也展現出了類似的模樣，他殺過宇宙海盜，羅蘭殺了人，但給他的感覺就和殺了一頭搗亂的草原狼。

埃蒙的事情也一樣。

羅蘭和聆聽他講述的巴普羅說：「我……是不是太冷血了？」

「……話不能這麼說。」

巴普羅鼓勵了羅蘭。

「能夠反省這件事情本身就代表你並非冷血。在我看來，你應該是天生具備成為戰士的素質吧。」

性格的應人而異讓各人的處事方式不同，巴普羅最後告訴羅蘭，他只需要保持這樣就可以了。巴普羅說，會反省的這個事實本身就證明他並非冷血，強大的戰士與血肉鑄就的戰爭汲取的區別就在於，一個會思考自己的殺戮行為，另一個則是將殺戮當做任務與日常的一部分。

羅蘭對著這句話思考了一整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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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和里德爾說的一樣。

第二天後，有兩名負責精神檢查的醫師來找羅蘭，還有一名學院的記錄員。羅蘭首先接受了常規的精神狀況檢查，然後他又回答了幾個從記錄員那邊詢問的問題。醫師的臉蒙著口罩，記錄員的表情就和水泥牆一樣冷酷堅硬。

甚至連空氣都因此而變得乾巴巴的了。

幸好沉默的折磨沒有持續太久，當天晚上羅蘭又見到了那名記錄員。

「我想具體的處理方式，學生會會長已經和你說過了。」

「是的，先生。」

「你暫時沒事了，我們批准你可以在明天回到正常生活。」

「呃……我想我現在也回不到正常生活了，畢業前我能就住這邊嗎？」

「這樣啊，完全沒問題，需要幫忙運送過來你放在原先宿舍的私人物品嗎？」

最後這個問題，讓羅蘭總算對這名記錄員有點好感了。

「是的，拜託你了。」

然後，羅蘭就在這邊住了下來。

第三天，羅蘭給自己找了一件比較大的衣服，他把自己裹得緊緊的，然後帶上了兜帽。這段時間農業科剛剛轉移來了一批新的寒冷帶植物，為了模擬環境，最近的氣溫會比較低，航行學院內的學生基本上都穿著大件的抗寒服飾，羅蘭的裝扮也就不顯得那麼起眼了。

羅蘭走出了房間，他四處去看看。總不能一直憋在房間裡面，羅蘭預料到會聽見什麼風言風語的。

和彗星十三有關的一切事件。

羅蘭聽見了那些學生的討論內容，他們在說這是如何驚險的一場活動，參加的人是多麼的勇敢，一名教官的犧牲是令人傷心的……然後還有一個害死那個教官的混蛋。

膽小鬼，大壞蛋，羅蘭就被這麼掛上形容詞了。

說實話吧，他有一點點兒傷心了。

漫無目的，在閑逛的羅蘭，他最後來到了械骸收納庫。原本羅蘭想去訓練場的，但那邊的人實在太多了，避免被認出來的麻煩，羅蘭去了械骸收納庫。如果沒記錯的話，今天應該是每一周都有的整備日，學員被禁止進入其中的。

羅蘭像往常一樣掏出了他的學生卡，這時羅蘭才想起來自己的許可權已經被取消了。

「差點忘了……」

他嘟噥道。

一個人在後面問他：「忘記了什麼啊？」

「啊……」

幾分鐘后，不面向學生開放的收納庫鐵閘門被揚科夫敲開了，他帶來了一批剛剛到貨的械骸用的人工骨架，順便也把羅蘭給帶進來了。

裡面的所有人都在和羅蘭打招呼。

不是挖苦不是嘲笑不是諷刺也不是怨恨，收納庫中的人是整備員、一些教官，還有幾名和羅蘭熟悉的騎師部高級學員，他們也都是依靠人際關係的小後門進來的。

「嗨！羅蘭，聽說你沒事，這看來是真的了。」

「別讓外頭那群小鬼的傳言壞了興緻喔。」

「聽說你在彗星十三和一頭步兵種打了一架，幹得漂亮。」

諸如此類的打招呼聲。

羅蘭現在覺得有一點點高興了，他在收納庫幾乎待了一整天。羅蘭出現的這個消息傳到了很多人的耳朵中，當然，就只限於知道、並且理解這個真相的人們。他們都過來了，有羅蘭認識的教官，上一次一起行動的人員，甚至還有陳、卡雯，以及一起打掃機關部的那些人。在那之中，一些農業科的人帶來了最近的新產品，臨時的聚會就在這裡開始了。

「敬給埃蒙！」

所有人都舉起了第一杯飲料。

「敬給羅蘭斯沃德！」

這是第二杯。

聚會一直持續到了深夜，羅蘭是最後離開的。他問過揚科夫，埃蒙的家人已經差不多都去世了，他的妻子死於探索新行星時遇到的未知病毒，埃蒙沒有孩子，但有一名剛剛滿月的侄女。羅蘭想都沒想，就把自己的一部分積蓄取出來了，他通過網路匯款立刻就送了過去。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個月。

巴普羅最後離開前對羅蘭說過的那一番話，以及那天晚上羅蘭在聚會上遇到的所有人、這些人對他所說的一切。羅蘭的悲傷沒有完全消失，但他已經能夠從中走出來了。

世界的主旋律不可能被正直與真相完全覆蓋，但相對的也不會消失。羅蘭想清楚了，埃蒙的悲劇或許可以迴避，但當他被業魔擊中的那一刻，自己的做法是一定沒有錯誤的，因為那就是埃蒙所期望的結局。

已經想清楚一切的羅蘭終於沒有被這充滿陰影的蜘蛛網束縛住了，他申請了提前畢業。這份申請也很快就通過了，只有那些熟人們才知道羅蘭的離開。在走之前，他們為羅蘭舉行了一場簡單的送行會。然後，羅蘭就坐上了剛剛好去附近人造的機械殖民星進行採購的學院內部宇航艦離開了航行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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