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將入相空餘猛虎
「哎喲，這是哪裡來的大人物呀，竟然敢這樣說風涼話，把濟南人貶低到爛泥里去了？那我可不答應——堅決不答應！」
一陣風飄過，一個穿著青銀色旗袍的細腰女子忽然間就坐在了於書童對面的長凳上。
於書童拔槍，那女子拔刀。
槍還沒有打開保險，那女子的柳葉匕首已經抵住了於書童的喉結。
「別動，動就讓你變成死人！」
陳寶祥還沒看清，事情就發生了。
兔起鶻落，快如電光火石。
於書童十分尷尬，只能慢慢地放下了手槍。
對方棋高一著，他自恃是神槍會第一快槍手，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終於栽了。
陳寶祥鬆了口氣，來的竟然是玉謙旗袍店的那個神秘女子。
「濟南人只能由自己人說，容不得別人胡說八道。陳老闆老實，不願意當面打你的臉。現在，你老實說，這一次是不是認栽？」
女子的臉上如同罩著一層寒霜，右手握著柳葉匕首，刀尖紋絲不動。
如果沒有十年八年的修行，當然練不到這種雷打不動的臂力。
「我認栽。」
於書童大方承認，並不耍賴。
「滾吧，以後在濟南的地盤上，不要貶低濟南人，記住了嗎？」
女子收刀，於書童猛地站起來，抓起桌上的手槍，放進口袋裡。
「還沒請教尊姓大名？」
「濟南人，連城璧。」
於書童走出去，店裡的僵硬氣氛一下子緩和起來。
陳寶祥連連道謝，給對方沏茶。
「陳老闆，我其實得感謝你。昨晚，你在我店外站著，為了省了很多麻煩。有人監視我，等你走了，他們就跟蹤你，一直到了西更道街。呵呵呵呵，不知你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多謝了。」
陳寶祥愣住，他以為自己昨夜的行蹤神不知鬼不覺，卻想不到，全都在其他人的監視之內。
「閣下——」
「我全名是連城璧。」
「連小姐，我昨晚什麼都沒看到。再說，就算看到什麼，也不會說，請放心。」
連城璧明眸皓齒，鼻樑高挺，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閨秀。
不過，她剛剛拔刀逼人那一手，連陳寶祥都覺得欽佩。
「好，都是濟南人，說話不打誑語，我信你。」
連城璧笑起來，眉眼一彎，笑容動人。
「我來，是要告訴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對大青衣顧蘭春有什麼企圖。你是戲迷，好好看戲，就可以了，別把自己當成了戲中的人物。顧蘭春不是鐵鏡公主，你也不是楊家將四郎楊延輝，明白嗎？」
連城璧口齒伶俐，這些話說出來，讓陳寶祥頓時就紅了臉，被對方一下子戳中了心事。
「我只是……我只是昨晚給人送宵夜……沒有其它意思。我穿金菊巷過去，正好到芙蓉街芙蓉泉……」
連城璧擺手：「陳老闆，你說，咱濟南人最大的好處是什麼？」
「是什麼？」
「咱最大的好處是團結，濟南人從不騙濟南人。告訴你吧，如果你是有錢人大老闆，可以公開包養戲子，出大錢捧戲子，但我看你不是有錢人，玩不了有錢人那一套，對不對？」
陳寶祥有些羞愧，他的確不是有錢人。
就算到大觀園去看戲，也得掂量一下前排後排的座位價格。
他想捧顧蘭春，恐怕也不夠資格。
「陳老闆，在京城那邊，不知有多少人捧她。著名的京城十大少、四大家、滿清十二紅人……太多太多了，她根本顧不過來。那麼，我是濟南人，不想看著你進退兩難。從今天起，不要管顧蘭春的任何事，可以嗎？」
陳寶祥聽懂了連城璧說的每一個字，但心裡難受，每個字都像是一根縫衣針，扎進了他的心裡。
「是，我懂了，明白了，多謝連小姐指教。」
他抱拳拱手，更加無奈。
連城璧起身：「好，該說的都說了，你就好好乾你的米飯鋪生意，其它的，不要多想，不要多問，不要多管。現在是一片亂世啊，咱老濟南人都要好好活著，等到這座城池，再回到咱自己手裡——」
「韓長官都死了，誰還能帶兵打回來？」
陳寶祥聽過江湖消息，韓長官督戰不利，棄城而逃，已經被公開處決。
「呵呵，離了張屠戶，只能吃帶毛豬嗎？你真是——陳老闆啊，你傻不傻？韓長官給你什麼了？是給你錢了還是給你地了？他死了，咱濟南人就活該被日本人折磨死？」
陳寶祥無語，記得第一次聽到韓長官被處決的消息，他還難過了一陣。
鳥無頭不飛，人無頭不走。
很多濟南老百姓以為，只有韓長官帶人殺回來，才能把日本人趕走。
「走了，走了。」
連城璧洒脫地走出去，一路向西。
陳寶祥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真是窩囊，白白玷污了胸口的那一頭猛虎。
正如於書童所說，日本人如此囂張，梁山好漢的後代何在？為什麼還沒跳出來殺鬼子，把鬼子殺乾淨，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這個世道……忍吧，忍吧！」
他坐在店裡，從棉門帘的縫隙望出去，獃獃地坐了很久。
直到胸口的熱血涼下來，才繼續收拾桌椅。
晚上，陳秀兒回來，陳寶祥兩口子一起詢問，才問出實情。
「兩個地痞揪我辮子，後來從衚衕里出來幾個蒙著臉的人，把兩個地痞打得爬不起來，差點打死。那幾個人踩著地痞的肚子，告訴他們，誰敢欺負濟南人，就是不想活了……我害怕，就沒敢說。」
陳寶祥鬆了口氣，看來，他對於神槍會的看法沒錯。
神槍會的英雄不會說謊，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英雄好漢，恩怨分明。
「秀兒，以後在外面出了事，一定要告訴爹娘，我們來想辦法。」
陳秀兒紅了臉：「有個大哥哥也這樣說，地痞被打倒了之後，他經過我身邊，告訴我同樣的話。他穿著白長衫，戴著禮帽，洒脫極了！」
按照閨女的描述，陳寶祥判斷，那就是於書童。
按下了這件事，陳寶祥再次反思吳一笑說的「智取生辰綱」一事。
於書童明確說了，那些黃金屬於神槍會，別人敢插手，就是個死。
不過，吳一笑帶來的消息，黃金是八方面軍的，神槍會出手爭搶，也是犯了江湖大忌。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濟南人還得多到北平和滬上去開開眼界，才明白這個世界的變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