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稚子愚頑
柳月娥最笨重的1點,就是不知道陳寶祥究竟想幹什麼?做任何事不僅是表面的意思,還有背後邏輯關係,她是個婦道人家,頭髮長常見識短。
陳寶祥已經習慣:「秀兒她娘,現在是多事之秋,咱不能主動惹事,人家上門挑釁,故意吃飯不給錢,就是想拖著咱打起來,你想想看,就算是把飯錢要回來,有什麼意思?只會敗壞陳家米飯鋪的名聲,弄得咱什麼都不敢幹。多1個朋友多1條路,多1個仇家多1堵牆,祖輩的教訓你都忘了嗎?」
柳月娥看著陳寶祥,眼角涌動淚水:「當家的,咱活得這麼憋屈,到底是為了什麼?以前害怕韓長官的兵,過去害怕日本鬼子,現在又害怕江湖上這些吃白食的,究竟到什麼時候才能揚眉吐氣,自己說了算?」
陳寶祥想起修夫人說的,在太行山那邊,所有老百姓真的能揚眉吐氣,不管面對什麼樣的欺負壓迫,都能跳起來反抗,所有老百姓就應該如此,自己受到損失,總得有1個說理的地方,8方面軍支持老百姓挽回自己的利益,那是陳寶祥最盼望的生活環境。
「秀兒她娘,等到8方面軍殺回來,解放了濟南,咱就真的過上好日子了。」
他說這些,柳月娥不懂,淚水潸潸而下,打濕了衣襟。
陳寶祥感嘆,娶得不是柳月娥,或許沒有兩兒1女,但1定不是過這樣的日子。
他不管說什麼話,柳月娥都聽不懂,就守著自己的1畝3分地過日子而已。
柳月娥哭夠了,拿起抹布擦拭桌椅,外面圍觀的人早就散了,沖著陳家米飯鋪指指點點,搖頭暗笑。
陳寶祥早就不愛自己的面子,面子是別人給的,臉是自己丟的,假如他今天跟4個人起了衝突,後面不知道還有多少麻煩等著,反正1頓飯又花不了多少錢,索性讓4個人趕緊走,多1事不如少1事。
到了晚上,傳文回來,聽見柳月娥哭訴這件事,立刻火冒3丈:「娘,你不用生氣,我找人出去巡視,把這4個人找出來,他們坑了咱家,1定不會離開濟南,再去坑其他人家,只要找到他們,先痛打1頓,再逼著他們把錢吐出來。」
這些話很對柳月娥的心思,立刻破涕為笑:「倒不用打他們1頓,老老實實把錢交出來,咱們就算了,傳文,多1事不如少1事,這是你爹說的。」
傳文咬牙切齒:「咱受的欺負已經夠多了,受韓長官和日本鬼子的氣也就罷了,江湖人物也敢戲耍咱們,如果1直這樣,咱還活什麼勁,不如憋屈死算了。」
陳寶祥聽的刺耳,把傳文叫過來:「傳文,你到底有多大本事,能夠找人打打殺殺?如果你有這本事,不如去打日本鬼子,殺1個算1個,給中國人報仇,人家欺負咱,咱欺負人家,只是中國人的內訌,打來打去,自己人打自己人,跟日本鬼子無關。」
傳文急了:「爹,咱打不了日本鬼子,還打不了這些江湖上的山賊草寇嗎?連他們都敢戲弄你,我直接咽不下這口氣。」
陳寶祥很難向兒子說清楚其中的道理,他明白,日本鬼子也希望中國人內訌,到時候他們就好管理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就是這個道理。
他強壓著自己的怒火,1字1句的告訴傳文:「什麼也不用你管,這件事已經翻過1頁,再也不去想了,咱這樣做不是當縮頭烏龜,而是讓老百姓都明白,濟南人得團結,向日本鬼子開刀,你跟你的朋友最好也記住這1點,不要隨波逐流,失去方向。」
這就是陳寶祥的至理名言,如果傳文聽不懂,這孩子就廢了。
傳文嘆了口氣:「爹,家裡發生這麼多事,忍著不是辦法,咱得想辦法挽回敗局,不這樣的話,其他人都來欺負咱,咱的米飯鋪就別開了,乾脆開成慈善堂,免費吃飯喝湯,怎麼樣?」
陳寶祥從來想不到,當傳文跟馮爺走得越來越近,就變成了又自私又倔強的人,什麼道理都聽不進去。
看起來,還是馮爺有辦法,能夠在幾天之內,就把傳文帶成這個樣子。
「傳文,這都是馮爺教給你的道理,是不是?有仇必報,有恩必報,總之,1個人就得斤斤計較,吃不得1點虧。」
傳文乾脆的點頭:「沒錯,馮爺說的對,咱活著,沒必要給別人面子,咱陳家米飯鋪1直老實憨厚,從來不坑人、害人,也不缺斤短兩,逢年過節,咱還得免費送粥送飯,到了災年,咱明明沒有錢,也得捐贈幾百個包子。咱做了這麼多好事,得到什麼回報?爹,你也不睜眼看看,現在是什麼世道?不坑人、騙人,怎麼賺錢?單憑老實憨厚,寸步難行。」
「啪」的1聲,陳寶祥1巴掌拍在桌子上。
「傳文,誰告訴你這些?如果你敢到長清去開米飯鋪分店,那我就把你趕出去,沒你這個兒子。」
這就是陳寶祥的真實想法,寧願自己吃虧,也不能坑害老百姓,面子上過不去,名聲上也受損失,那又何苦呢?
傳文沒辦法,看見陳寶祥發火,只能低頭認錯:「爹,我錯了,以後再也不胡說8道了,這件事像你說的,翻過1頁,咱誰也不提了,我跟著馮爺學做生意,他能把銘新池開成華北第1池,我也能把陳家米飯鋪變成魯菜第1。爹,我是家裡的老大,就得肩負這份責任,請你放心,我1定不會走歪門邪道,還得堅持你的家訓,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怎麼樣?」
傳文低頭認了錯,陳寶祥的氣也就消了。
他只是覺得,馮爺做人過於苛刻,並且是1雙勢利眼,見了有錢有權的人就往上貼乎,見了窮人就橫眉立目,這根本不是做人的道理。
傳文回屋去休息,陳寶祥有些氣悶,走到門前,站在街上。
日本暗探仍然來來回回,賊眉鼠眼,恨不得把混在老百姓里的南方軍和8方面軍的間諜全都抓出來,但這些暗探的水平,也就是對付普通老百姓,見了高手,連命都保不住。
「老陳,怎麼站在外面?我聽說今天下午有人挑事,到底怎麼樣了?」
馮爺從西面過來,手裡搖著摺扇,臉上帶著得意洋洋的笑容。
陳寶祥看到他,氣不打1處來:「沒事,人家已經走了,不過是吃白食的,我見多了。」
馮爺收起摺扇,在腿上啪地打了1下:「老陳,我就告訴你吧,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如果你有本事,到人家去吃白飯,沒本事就得被人坑著。有什麼事你告訴我,我帶人去滅了他們,為你出氣。」
陳寶祥指了指遠處,濼源公館上方高高飄揚的膏藥旗:「馮爺,如果是那裡欺負了我,你敢動他們嗎?還是只說說而已,寬我的心。」
馮爺紅著臉搖了搖頭:「那可不敢,人家日本鬼子大行其道,控制著整個華北,咱老百姓還是老老實實聽他們的擺布,不想死的話,就乖乖聽著吧。」
馮爺的態度轉變的很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就是他的本事,只有如此,才能混得風吹水起。
陳寶祥瞧不起馮爺的為人,所以說了這句話,就再也不想開口。
「老陳,我知道,你覺得我帶壞了傳文,事實上傳文沒有那麼傻,你把他教育的已經足夠好了,他跟著我也不會走歪門邪道,到了長清,他1定能創立新品牌,讓陳家米飯鋪變得越來越好。」
陳寶祥根本不相信馮爺的話,對方說的天花亂墜,他1句話都聽不進去。
長清那邊情況更複雜,日本鬼子和當地的游擊隊鬥來鬥去,誰也治不了對方。
他聽說,每隔1段時間,日本鬼子的迫擊炮就像大山深處射擊,希望能撞大運,把游擊隊的指揮部炸掉。
但游擊隊太精明,每1次都轉移地方,日本鬼子浪費了幾百發炮彈,連個人影都炸不著。
「馮爺,你們到那裡開米飯鋪,主要是為日本鬼子服務,假如游擊隊真找上你們,該怎麼辦?」
馮爺哈哈大笑:「找上我們,那怎麼可能?我們就在長清火車站旁邊,日本鬼子天天從門口走來走去,探照燈直接能照到門口,游擊隊再有本事,他們敢到這裡來嗎?簡直是開玩笑!老陳,游擊隊也是老百姓,都是普通凡人,難道他們敢老虎頭上拔毛,你真是想多了。」
陳寶祥哼了1聲,馮爺欺軟怕硬,已經成了慣例,在日本鬼子庇護之下,才敢如此揚眉吐氣。
如果見到游擊隊,早就慫了,跪地求饒也有可能。
「馮爺,你真是有辦法,希望傳文跟著你,光學習好的,不學習賴的,你明白嗎?」
馮爺笑的前仰後合:「老陳,你就是說實話,擔心我把傳文帶壞了,難道在你心裡我有這麼差嗎?還是別開玩笑啦,我肯定不會讓傳文吃虧,他跟那個日本女孩子的事——」
陳寶祥猛的哼了1聲,打斷了馮爺的話:「那個日本女孩子再好,咱傳文都配不上人家,還是算了吧,我就希望以後傳文老老實實娶個咱濟南本地姑娘,好好過日子,日本人咱高攀不起,你懂不懂?」
馮爺搖頭:「這你可錯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這麼好的兒媳婦撞上門來,你不要,老陳,你是不是傻了?人家那個麵粉廠,已經完全取代了苗家的麵粉廠,生產的麵粉遠銷到北平和上海,咱都是中國人,總得吃米吃面,對不對?你裝什麼清高?日本人的錢和中國人的錢有什麼不同?都能拿出來買東西,都能換成黃金,別管人家的錢乾淨還是不幹凈,他只要給了傳文,就是你的,以後你們陳家米飯鋪再也不會窮的揭不開鍋,放心吧。」
陳寶祥立刻反駁:「我們老祖先不為5斗米折腰,日本鬼子在黃河邊上招募船工,要渡過黃河挺進濟南,開出那麼高的價錢,老祖宗們都沒有答應,被日本鬼子槍殺在河灘上,馮爺,如果你還有點骨氣,就教育傳文,不要給日本鬼子幹活,要活出中國人的骨氣。」
陳寶祥這樣說,其實也是在打自己的臉。
陳家米飯鋪也給日本鬼子提供飯菜,但他有難言之隱,跟日本鬼子交往,是為了找情報、送情報,幫助南方軍和8方面軍打擊日本鬼子。
在外人看來,他也是賣國賊狗腿子,但內里根本不1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