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元氏公子
穆郎肉乎乎的一張臉慘白得可怖,額頭上不間斷地滴著汗,小小的肉手卻緊緊攥著婉娘的袖子,整個胖乎乎的身子也縮在婉娘懷裡,連話都說的不連貫。
「三姐姐,穆郎好難受,渾身都疼,是不是快要死了?」他不想死,好不易可以和三姐在一起了,他才不想死呢,於是眼淚洶湧道,「嗚嗚嗚嗚嗚……我要活著,我要永遠跟我三姐在一起,我在不要死呢……」嚶嚶嚶嚶嚶
蘇氏也跟著來了,坐在一旁,輕輕撫著穆郎的臉:「有你三姐在,你不會有事的,只要乖乖聽話就不會有事,知道嗎?」又問一旁正在忙著吩咐浮香她們幾個小丫鬟做事的婉娘,「婉兒,你弟弟一定會沒事的吧?」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肯定。
婉娘著實忙得有些累,單手撐著腰,另一隻手將穆郎摟得更緊,替他擦淚道:「娘,您就放心吧,我若是連自己弟弟都醫治不好,也枉讀了這麼些書了。穆郎不會有事的,他會健健康康地長大。」
穆郎止住哭,皺著肉肉的臉,可憐兮兮地瞧婉娘:「穆郎以為,三姐自從嫁人後就不再要我了呢,三姐現在只愛李夙堯了,只跟他睡覺,再不會摟著穆郎睡覺了。」
蘇氏臉一木,有些為難道:「小孩子不懂別亂說話,省點力氣好好歇著。既然你三姐姐說你沒事,你頂多在這歇個一兩日,等好了,就跟娘回家去。」
穆郎不依:「才不要回去,三姐夫說了,他邀請我在國公府里住,我想什麼時候回去再回去,我以後想什麼時候來就可以什麼時候來。」又推他娘,「娘,您自己回去吧,讓我跟三姐單獨呆一會,好久沒跟姐姐說說心裡話了。」
肉小子打小身體就健壯,此番竟然沒事,蘇氏重重鬆了口氣,現在又聽到用這種口吻說話,氣得笑了:「我看你是怕回去后你二叔給你請授課先生來授課,渾小子,成天只知道舞刀弄槍的,就是被你爹給寵的!」
許是藥丸見效的緣故,穆郎氣色稍稍好了點,瞪圓了眼睛:「我爹是大英雄,我是大英雄的兒子。將門之子,將來可不是得能夠拿得起刀槍的么?我將來也要帶兵打仗去,我也要做大將軍。」
一直坐在旁邊,被沁香緊緊抱著的楊崇答話道:「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晉王妃嬸嬸原該是想害我的。我卻將有毒的糕點端去給你吃了,才害得小舅舅你受苦了。」
「沒關係沒關係!」穆郎使勁揮著肉手,趕忙說,「虧得是給我吃了,你瞧,我身體這麼壯,現在一點事都沒有。要你真被你吃了的話,你那麼瘦,肯定早就病倒了。你病倒了,昭訓姐姐該是會哭的,穆郎也心疼昭訓姐姐。」
婉娘心想,到現在還不承認自己貪吃。又想到自己小的時候,那個時候的自己,也貪吃,也是長得一身肉,不過倒沒穆郎這麼幸福。因為那個時候,肥肥肉肉的她,不得爹爹喜愛,還隔三差五地被畫娘欺負。
浮香端來了兩碗黑乎乎的東西,對婉娘說:「少夫人,葯煎好了。」
楊崇看著這黑乎乎的葯汁兒,有些畏懼,蹙眉說:「我可以不喝嗎?我覺得我一點事都沒有,現在可好了。」
穆郎則毫不客氣地自己端過葯碗,悶著頭一口氣全喝了,喝完自己擦嘴,然後自己從腰間系著的荷包里掏了幾顆蜜餞塞在嘴裡吃。
「怎麼可以不喝葯呢?學我這樣,捏著鼻子,一口氣就喝了。」將葯碗推到楊崇嘴邊,「來,小舅舅教你喝,喝完給你蜜餞吃哦。」
沁香見小公子還是不肯,便勸道:「若是公子您有個三長兩短,還讓昭訓娘娘怎麼活?公子聽李少夫人的話,喝了葯,就可以去見昭訓娘娘了。」楊崇這才聽話地喝了葯。
婉娘卻有些沉默,太子府跟晉王府竟是出了這樣的事情,所有人的心思都不是她能夠猜得到的。若說龍袍一事是太子妃聯合晉王誣陷的太子,那麼,崇兒跟穆郎中毒,則很有可能是太子誣陷的晉王府。
穆郎是誤食了有毒的糕點,若不是穆郎,此番真正受害的,怕是崇兒。可崇兒不是太子最愛的女人所生的嗎?崇兒不是太子最寵愛的兒子嗎?婉娘忽而覺得有些可怖,生在皇家,有的時候,為了打敗對手,竟是可以這般不顧手足之情,甚至……連親生兒子的性命都不顧了。
楊崇跟穆郎喝了葯后,都流了一身汗,兩人都打著哈欠,吵著要睡覺。婉娘早命丫鬟收拾出了一間房,此番便叫丫鬟帶著兩位公子去客房裡睡,吩咐務必好生照顧。
楊崇聽話地走了,穆郎卻不肯,賴在婉娘身邊不走,剛好此時李夙堯回來了,主動留下了穆郎,婉娘也就沒再說什麼。蘇氏見穆郎沒事,便就起身回府,李夙堯命人親自將她送了回去。
婉娘坐在床邊哄穆郎睡覺,並保證不會在他睡著時將他送走,穆郎這才乖乖地闔上雙目。或許是累極了,又或許是藥效上來了,穆郎一闔上眼,便就睡了過去,沉沉的,雷打都醒不了。
李夙堯抬手,用袖子去擦婉娘額頭上的汗水,一下一下的,及其溫柔細心,也難得他一個武將能夠做出這般溫柔的動作。
「夫人又辛苦了。」李夙堯將婉娘輕輕摟抱在懷裡,低頭親吻她的頭髮,摟緊了一點,「為夫其它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夫人辛苦受累……」直到現在他才覺得,婉娘跟著他,著實辛苦了。
他當初死皮賴臉拽著婉娘不肯丟手,可婉娘現在嫁給他了,又漸漸地將心跟他融合,可他自己卻怎麼樣呢?不得不反思,他做得不好,一點不好,若是九王此時尚未去封地,太子跟晉王鬧得這般,他怕是會給聖上出謀劃策。
若是肉丸子當初嫁得九王……李夙堯忽然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他跟肉丸子間的感情,真的是差點東西的,即便現在兩人的心在漸漸靠近,可那份夫妻間該有的默契,還是一點沒有。
婉娘見丈夫一直低頭抿唇沉默著,便將手輕輕附在他手背上,微微抿唇一笑:「你不必擔心我,孩子也沒事,夙堯,太子跟晉王……」換了個問法,「自古以來,生在帝王之家便就身不由己,此番不知……是否會牽連到你我兩家?」
李夙堯反手將婉娘的手握在掌心,緊緊攥住,聲音輕柔地道:「我們李家向來只忠於皇帝的,夫人放心,雲家也不會有事。」
「嗯。」婉娘不再多想,只緊緊靠在李夙堯懷裡,很快就睡了過去。
李夙堯垂眸瞧著懷裡睡得正熟的嬌妻,滿心滿眼都覺得甜蜜,又想到婉娘就快給他生個孩子了,更是開心。
聖上是著自己的親信大臣張笙前去查辦的此事,過程如何,誰也不知道。只是,最後的結果是,晉王被貶為蜀中王,但依舊留在京都。晉王妃自請削髮為尼,太子妃則被賜三尺白綾。太子被廢,貶為房陵王,繼續圈禁於太子府中。其他相關人等,一律賜死。
至於崇兒,則被獨孤后親自接到身邊撫養。
聖上到底是偏心於蜀中王的,被貶了,竟也沒被打發去封地。
房陵王姬妾雲氏原本也是欲被賜三尺白綾,只是聖後顧及著她著實在為太子考慮的緣故想要網開一面,聖上也顧及著雲盎及眾多寒門之臣,便就同意免其一死。韻娘被貶為奴,終生侍候在太子身邊,此生再不得與聖孫楊崇相見。
為了韻娘的事,蘇氏也操了不少心,她進宮求過太后,也求過二聖。甚至,為表決心,心甘情願在殿前跪一天一夜。不過韻娘到底是沒事了,不管皇家是否是看在她的份兒上免了韻娘的死,但她作為母親的,也算是盡了一份力。
相比之下,韻娘生母柳姨娘倒是冷靜得多,聞得東宮出了事,並無過多表情。甚至,她都沒因此去求過丈夫,沒想過讓丈夫在二聖面前求求情。
在她心裡,怕是只有畫娘才是親生的。她不待見韻娘,打這個女兒出生時就不喜她,因為只要一見到她,柳氏就會想到自己為妾的身份。
作為寒門之首的雲家,在東宮大難之際,到底是為女兒謀得了最後生存的機會。
可元家呢?元家自始至終,便就從未想過替女兒說上一句話。元氏,在大興王朝建立之前的那數百年裡,也是有人做過皇帝的,元氏女相當於是西魏皇族後裔。
元家祖先,原是鮮卑拓拔氏,奪得帝位后改姓元,在南北朝末期,是為八大柱國之一。
便是在世族之勢已不復往日的今天,其元家勢力在本朝,也是舉足輕重的。其身份地位,可與李家齊肩。當初元家不顧元氏女反對,逼迫元氏女嫁給太子楊佼,不過是想元氏女成為第二個獨孤后。
可哪知女兒這般不爭氣,好好的太子妃不做,竟然與元華夫人所出的晉王勾結!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救她?勸她別做夢了!元國公氣憤地捶桌。
靜靜立在一旁的元國公之孫元翊微微斂眸,他如玉的面盤上輕輕劃過一絲憂傷,眉頭也微微蹙著。但他深知祖父心意已決,說得多了,反而只會叫妹妹死得更快,便再沒多言。
元國公氣得鬍鬚亂抖,又一掌狠狠拍在案上:「前功盡棄!真是前功盡棄!素漪那丫頭,真真不知好歹!」越說心裡越氣,索性不說了,抬頭望向愛孫元翊,「翊兒,你妹妹自己作的孽,跟你無關,此事只是東宮跟晉王府間的事情,跟我元家也無關。你也不許偷偷去瞧你妹妹。」
元翊答:「是。孫兒知道。」
元國公嘆息道:「你原該在六年之前便就娶妻生子的,奈何你父母相繼離世,守孝一守就是六年之久。現在孝期已滿,而你也不小了,這幾日叫你祖母跟叔母瞧著些,看哪些大家族姑娘到了適婚之齡的。」
元翊眼皮子一顫,抬眸道:「孫兒不急,眼下妹妹出了這樣的事情,孫兒怎可急著成親呢?」彷彿時光倒回到六七年前,十三四歲的素漪總愛跟在自己屁股後面,聲音清清潤潤的,不停叫著哥哥......哥哥。
他們兄妹年齡只相差一兩歲,小的時候倒還好,童真無邪。可隨著年齡增長,男女之情也油然而生,素漪仰慕他,他也想要娶素漪。
只是,同父同母的親生兄妹,怎能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