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林卻沒死心,后又問了李暮幾次,在床上躺下的李暮被吵得靜不下心,罕見地用了長句來反問他:「為什麼不讓你喝酒?」
昭明長公主為什麼不讓你喝,你心裡沒點數嗎?
林卻跟李暮談條件:「說了你會同意分我一壺嗎?」
李暮的回答是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李暮準備等林卻消停了再翻回來,畢竟還是仰躺著比較好入睡,誰知等了不一會兒,背後傳來林卻的聲音,不似方才討酒那般輕快,但也沒有很沉重,跟講睡前故事一樣。
「因為我中過毒,身體不好。」
咦?不是因為生病身體不好嗎?明明書里就是這麼說的。
第一次遇到和書里不同的設定,李暮帶著疑惑,緩緩地翻過了身。
林卻一手支著腦袋看著李暮,一手用手肘壓著枕頭,指尖在纏枝靈芝紋的枕面上一下一下地輕點:「先前說到哪了來著,唔……林家沒了,阿池也被先帝帶進宮,娘一時離不開,只有我趕了回來。」
「先帝越老越信宦官,我一路風塵僕僕不敢耽誤,冒大雨入宮,卻只見到司禮監的鄭德詳,那是看顧先帝長大的老伴伴,你要感興趣,可以讓鴿舍整理他的生平給你看。總之我因他幾句話就被先帝叱罵不敬尊長、不知在進宮前修飾形容,叫罰跪了兩個時辰才讓先帝消氣,允許我去見阿池。」
深夜總是比白天靜上許多,林卻的聲音浸在漆黑的夜裡,平靜中帶著些許的漫不經心,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
「阿池當年也就比現在的棲梧大點,被帶進宮前親眼瞧見阿爹死於刀下,后又被關在無人的殿宇中一連數日。你猜他看到我第一句話是什麼?
李暮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林卻笑了笑:「阿池七歲上便嚷嚷著自己長大了,不讓人隨意背他抱他。可那日他撲進我懷裡,流著淚咬著牙問我他若不是一出生就隨了娘姓顧,外祖父是不是會連他一起殺。」
李暮一下又想到了顧池和李枳的結局。
心想這位燕王弟弟,怪慘的。
林卻:「最後我與阿池從宮裡出來了,先帝的說法是林家謀逆,我娘是公主,我與阿池是公主子,自不會受到牽連。只是鄭伴伴……」林卻微微一頓。
皇帝身邊伺候多年的太監,又稱伴伴,林卻小時候常跟著母親入宮,見鄭德詳的次數比見先帝還多,一口一個伴伴,早喊慣了。
哪怕後來喊的都是名字,哪怕林家覆滅后的時間裡他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布局謀划,讓先帝親口賜死了他,也依舊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習慣稱他「鄭伴伴」。
林卻改掉稱呼,繼續說道:「鄭德詳端來了一碗葯叫我喝下,以證明我母子三人一心忠君,確無反叛之心。」
「無人說那是毒藥,不過都心知肚明。」
這就是林卻為什麼會中毒的全過程。
李暮:「喝了毒藥就能證明嗎?」
「喝了毒藥至少能讓我死。」林卻放下支著腦袋的手,將腦袋枕在了手背上:「是我娘的胞妹,現在的懷淑長公主救了我。」
「收養晏安,一方面是可憐他無辜受到牽連,沒了父母,一方面也是讓先帝知道我就算沒死也廢了,日後註定無嗣,只能收養一個,對大位沒有威脅。」
李暮:「……」
啊,這也是可以說的嗎?
廢了?
真的?還是為了讓先帝放下警惕編的?
李暮有一咩咩的好奇,但又不敢問,主要氣氛不太適合,而且她穿越前也是看過r18的,總覺得這種問句後面一定會跟上「你要試一試嗎?」的回答。
相當危險。
所以李暮沒問,被輕紗床幔包圍的空間一時陷入了沉寂。
李暮有些尷尬,正琢磨是該再說些什麼,轉移話題,還是該保持安靜就這麼睡過去的時候,她聽見林卻問:「都同你說了,那酒能分我一壺嗎?」
李暮哽住。
你說這麼多就是為了討酒喝嗎?!
李暮頓覺方才不想破壞氣氛的自己是個真傻子。
林卻見她不答,伸手扯了扯她落在枕上的頭髮:「你看我這麼可憐,如今只是想喝壺酒。」
還賣慘。
李暮:「不行。」
她才不要因為給林卻酒喝被昭明長公主叫去說話,身為一個懂拒絕的社恐,她要杜絕這方面的風險。
不好說他們因為這壺還沒買進王府的酒談判到了多晚。
反正第二天兩人都很遲才起床。
李暮特意等林卻不在的時候,讓纖雲飛星出門買了酒,回來同吳管事打了聲招呼,又尋了個地方藏酒,免得讓林卻發現。
李暮試了幾次,發現睡前喝酒確實能助眠,而且喝上一小杯心情也會像氣球一樣飄起來,便愉快地拋開了安神湯。
然而藏酒這件事進行的並不順利,林卻總能找到酒,李暮後頭刻意避開了所有人,只有自己知道酒在哪,可依然會被林卻找出來。
這天林棲梧和李雲溪來李暮這趕功課,見李暮盯著桌上兩個巴掌大小的酒罈子發愁,便有些好奇發生了什麼。
纖雲飛星知曉李暮在藏酒,還覺得挺好玩的,就做了解釋。
李雲溪:「聽起來和藏鉤一樣。」
如今藏鉤並不流行,卻也是李雲溪和李楹在家會玩的小遊戲之一,玩法有簡單有複雜。
簡單的便是許多人一起玩,分成兩個陣營,一個陣營猜一個陣營藏,猜鉤子在誰手中,複雜一點便是猜把鉤子藏在何處。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1。
其中「送鉤」說的就是藏鉤這個遊戲。
據聞前朝有人特別擅長在宴席上玩這個,通過察言觀色,就像破案抓賊那樣,每次都能找到鉤子。
李暮聞言悟了,藏哪都沒用,對手是林卻,藏不過的,有些事情該麻煩還是要麻煩別人。
想通這點,李暮把酒交給了劉嬤嬤。劉嬤嬤和吳管事一樣得了昭明長公主的命令,不讓林卻喝酒,只要酒在劉嬤嬤那,林卻知道也沒用,就是得勞煩劉嬤嬤每晚給她送一杯來。
解決了藏酒的問題,李暮回想李雲溪說的藏鉤能手,隱約感覺這種察言觀色的遊戲,很像她穿越前想玩但不敢玩的桌游狼人殺。
其實不止狼人殺,線下的劇本殺和線上的鵝鴨殺都是她只敢遠觀不敢褻玩的白月光和硃砂痣,身為社恐,這輩子註定和社交遊戲無緣,即便她是真的很想玩。
李暮想到這,不由得蠢蠢欲動,反正每天都要練字,她索性寫起了狼人殺的規則,只是其中許多名稱放這裡都要改,民還是「民」,狼人可以換成「匪」,預言家換成「欽天監」,守衛換成「侍衛」,女巫換成「大夫」,丘比特換成「月老」……
李暮沒寫專業術語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潛規則,說到底,那些所謂專業的門檻,也是李暮望而卻步的原因之一,她只想玩個遊戲,並不希望因為自己說錯什麼而被指責不會玩。
李暮寫得相當開心,被林棲梧看到內容時,她甚至沒躲,期待林棲梧會喜歡這個遊戲。
其實光看這麼多字,林棲梧並沒有感受到遊戲的魅力,但她看出李暮好像很喜歡這個,上頭還寫了可以用紙箋來做牌子。
嗯……不如她做一套木頭的,送給嫂嫂好了,林棲梧想到就做,還跟李暮要走了寫滿幾張紙的遊戲規則和身份介紹。
李暮期待林棲梧能給她帶遊戲體驗的反饋,卻不想在中秋那日,收到了用梨花木做的身份牌子。
往年中秋節林卻都是帶著林晏安到隔壁長公主府過節,今年也不例外。
林卻跟李暮說過是家宴,除了兩府的人,還有懷淑長公主,要是加上李暮就一共七個人,問李暮去不去。
李暮知道林卻已經很照顧自己了,每天送來燕王府的請帖她都能假裝看不到,一個人在府里宅著,如今一個中秋家宴,她不想掃大家的興,去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她裝傻不說話就是。
當晚宴上除了各色佳肴和月餅,還有正值時節的螃蟹。
李暮低頭拆蟹的時候,林棲梧把牌子送給了她。
懷淑公主本就對李暮好奇,見狀問起來,林棲梧替李暮解釋,還拿出了那幾張李暮寫的紙。
李暮眼皮一跳:她的字還不太好看來著。
好在林卻伸手接過了那幾張紙,沒給別人,而是簡單看過後問李暮:「要玩嗎?」
李暮心中一動:「我不玩,你們玩嗎?」
李暮就差把「你們玩一個給我看吧」寫在臉上。
林卻失笑,同其他人簡單講了一下遊戲的玩法:「民抓匪的遊戲,誰民誰匪,抽牌子決定。」
在場除了李暮一共六個人,李暮怕身份太複雜難入門,就只拿了四張民和兩張匪的牌,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身份。
吳管事來做法官,這裡用的名稱是「青天大老爺」。
然後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如果林卻是民,第一晚被殺的就是他,哪怕拿到匪牌的是昭明長公主,也會毫不留情地將屠刀揮向林卻,如果林卻是匪,一定能活過第一夜,那被眾人判有罪入獄的第一個就是他。
反正大家都默認了,這個遊戲,不能讓林卻留下。
李暮咬了咬唇,想忍沒忍住,對著林卻一通笑。
林卻翻著特殊身份的木牌,淡淡道:「一會兒就不會了。」
如他所言,後頭眾人發現昭明長公主也很厲害,下手狠,眼光也毒,其次林晏安小小年紀也不容小覷,便不再針對有可能被匪故意放過的林卻,轉頭防起了他們倆。最後林卻還往裡頭加了張特殊身份的牌,讓遊戲變得越發有意思起來。
不過林卻在好人陣營時,在第一晚被殺的概率還是很高。
一晚上下來,眾人都玩得意猶未盡,本來還不感興趣的林棲梧打算再去做一副牌,懷淑長公主也問能不能給她一副。
離開前懷淑長公主還很高興,同昭明說李暮的奇思妙想真有意思,聽聞如今在京中流行的土豆宴最初也是李暮在娘家搗鼓出來的,可見李暮不傻,只是想的和旁人不一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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