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的王子（四）

雨已經停了。

這場雨來得快，停歇也快。

距離荊棘林一百多米的柵欄旁，徐二林叼著野草蹲在一個小水窪前，兩手並用將蓬亂的頭髮理順。衣服沒幹，貼在身上濕漉漉的怪難受。該死的陰沉沉的天氣更加讓人心中煩悶，他吐掉嘴裡的野草，不耐煩地喊道：「喂！你再不跟我走，我可不管你了。」

茹小雅緊抿著嘴唇，裝作沒有聽到徐二林的話。小小的身體幾乎完全貼著柵欄，恨不得自己再長高一些，看得更遠。

「我跟你說話呢！小崽子。」

茹小雅捂住耳朵，擺出拒絕的姿勢。

「嘿，我這個暴脾氣。」

徐二林站起來，朝著茹小雅走去。他打定主意把小孩帶走……茹笛能不能出來另說，大概率是沒命了。

灰袍的傢伙將小孩託付給他，他既然答應照看，不會失信。

比起在這裡傻等，徐二林更想去高塔那邊看看情況。

金婆婆帶著蜂蜜過去供奉蠢蛇，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自覺肯陪著茹小雅等待一刻鐘，已經是同情心爆棚，完全是看在灰袍人合眼緣的份上……徐二林不承認灰袍人神秘莫測，讓他忌憚，畢竟他天下第一牛逼。還有幾分是小孩子挺可愛……等待的一刻鐘裡頭，至少有兩分鐘是在為小孩子的可愛買單。

「有人來了。」

茹小雅眼尖的看到樹林深處有人影晃動，激動得攀住柵欄想要翻進猛獸園中，早一點見到哥哥和老師。

徐二林踮起腳尖眺望，看見一道黑影一邊奔跑，一邊膨脹，變得越來越大，似乎還越來越黑。

他瞪大眼睛。

來的哪裡是人，明明是熊。

大黑熊四肢粗壯，渾身充斥著嗜血的狂躁，棕色的眼睛里散發著冰冷的凶光。一眨眼便衝到眼前，大有直接撞毀柵欄的趨勢。

徐二林見它猛撲過來，一把抓住茹小雅的衣服后領，將小孩子拎起來就要跑。

卻見大黑熊站立起來，前肢揮舞。

來不及躲開！

死亡的恐懼襲來，徐二林心中抱怨「小崽子害我」，卻又下意識將小孩往身後一拋，大喊道：「快跑！」

隨即眼睛一閉，挺起胸膛罵道：「奶奶個熊！要小命就拿去。我但凡叫一聲疼就是孬種。」

黑熊鋒利的爪子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撐住柵欄，張開嘴對他發出一聲怒吼。

聲音如驚雷在耳邊炸響，徐二林腦子一陣嗡鳴，短暫竟失去行動能力。只覺手腳發軟，嘴也硬不起來了。

「媽的。我讓你來吃我，你還真來啊……要不要這麼聽話。救命，別吃我！」

他並沒有發現，黑熊遲遲未下殺手。

「啪」一聲脆響，伴隨呵斥聲：「你吼什麼！」

徐二林回過神來，只見一隻白皙纖長的手擊中黑熊濕漉漉的鼻子。

黑熊忽然被打，直接愣住了。接著，龐大的身軀瘋狂扭動，想要將膽大包天的人類從身上顛下來，最好能摔死她。

一道清脆的女性聲音幽幽道：「你的蜂蜜不要了。」

黑熊動作一頓，如同可憐的牽絲木偶，只能身體僵直地待在原地，等待傀儡師的下一步指令。

咦，有點耳熟？

徐二林還沒反應過來，身後的小孩已經如炮彈般衝出來。

「老師、老師……」

渾身籠罩在灰色斗篷中的身影站在龐然大物的肩膀上，踩著黑熊的前肢一步步向前，步伐緩慢，悠閑得好似在林間散步，腳下踩的是柔軟土地，而不是龐然大物那剛韌的黑色毛皮。

這一刻，林慧在徐二林心目中的形象無限拔高。

他吹噓著一拳一隻大狗熊，卻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不比金婆婆能造成的傷害，他用盡全力大概也只夠給龐然大物撓痒痒。

哪像這位竟能把龐然大物馴服，收為坐騎，踩在腳底，當做真皮地毯使用。

厲害啊！

他並不知道，真皮地毯什麼的只是誤會。林慧走得慢是因為一路顛簸以至於雙腳發軟，所以只能謹慎一些行走。避免一不小心摔下去，再浪費時間。

見茹笛抱住飛奔而來的妹妹，林慧這才輕輕一躍，跳過柵欄。

「人類……」

身後傳來沙啞的聲音，她轉過頭略有些訝異地看著黑熊：「你會說話？」

「原本是不會的，逼急就會了。我上一次遇到你這樣的人類，還是在上一次。明明我已經築起柵欄、栽種樹木、培育荊棘、開闢洞穴，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將蜂蜜藏起來，你為什麼還是能找到它們。」

黑熊的話語從沙啞、生澀變得逐漸流暢起來，它同時陷入痛苦的回憶中，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憤懣道：「快把蜂蜜還給我。」

猛獸園原來是你修建的嗎？

我關我自己？？？

黑熊過往的經歷聽著有點慘，但林慧的同情心並不泛濫。

「蜂蜜可以給你……」

黑熊條件反射般接話道：「你有什麼條件？」

林慧露出友善的笑容，「跟你打聽點消息而已。」

黑熊下意識否認，「我什麼都不知道。」

林慧笑容一垮，面上冰冷沒有一絲表情。

以往和人類打交道時的遭遇襲上心頭，黑熊渾身一顫，試探著說：「我什麼都知道……」

林慧重新揚起笑臉，笑容更加友善了。

……

另一邊，金婆婆不顧身上濕漉漉的衣服，取下掛在拐杖上的陶罐。隨手揭開陶罐的蓋子，香甜的氣味襲來，讓人迷醉。

盤踞在門上的石頭蟒蛇聞到香氣，重新醒來。迫不及待地吐出信子，催促道：「給我！把它給我。」

金婆婆將陶罐放在台階上，靜靜看著石頭蟒蛇一頭扎進陶罐中，狼吞虎咽地將一整罐蜜吃完。

黃勇留下的血跡已經被雨水沖刷乾淨，一點血腥味都聞不到了。

「提問……」

飽食的石頭蟒蛇聲音懶洋洋的，「神有沒有兒子？」

金婆婆臉上的表情一僵，蹙眉問：「你指的是哪位神？」

「神就是神。」

石頭蟒蛇見她還要再問，語氣變得不耐煩：「看在你給我帶來蜂蜜的份上，我才破例多給一點提示，你可不要得寸進尺，一直追問。不過，我可以多給你們一點時間。回答『有』或者『沒有』，給你們十五分鐘如何？」

金婆婆剛張開嘴，石頭蟒蛇立刻截斷她的話頭：「我不接受討價還價。」

金婆婆：「……」

嚴明小聲說：「王宮裡有真理的神廟，神廟外鑄造各種野獸的雕塑，足有好幾十種。各色動物的浮雕出現在王宮的各個角落——他們供奉真理，崇拜獸。獸石像口中的神，大概指的是這兩位之一。」

石頭蟒蛇一對冰冷的豎瞳鎖定嚴明，沒說對也沒說不對。

金婆婆留意著石頭蟒蛇的神情……可惜，想要分辨出一條蛇的情緒是很難的。

「……就算你說得對，」她沉聲問：「那麼，答案呢？」

嚴明仔細回憶關於兩位神的傳說，卻沒從中找出一點與狗血愛情相關的部分。明明已經冒著危險拿來蜂蜜，只需要給出正確的回答……「我不知道。」

嚴明抱住腦袋，蹲在地上。

白磊磊用渾身上下的肌肉分析道：「國王明明有兒子，答案是沒有。神靈不可能有孩子，畢竟神是不存在的，反向推理答案是『神有兒子』。」

「答案……」

石頭蟒蛇接過話頭，尖利的聲音似乎暗含喜意。

金婆婆立刻打斷它，「這不是我們的最後答案，時間還沒到。」

石頭蟒蛇發出「嘶嘶嘶」的聲音，無可無不可的隨他們繼續「推理」。扭動著身體，欣賞著三人糾結的模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人類的痛苦千篇一律，石頭蟒蛇逐漸失去耐心。

「再不回答的話，算作你們放棄作答。」

「隨便猜一個好了！」

白磊磊見金婆婆還在沉思，拿不定主意，急得眼睛發紅，大喊道：「答案是沒……」

「神有兒子！」

一道鏗鏘有力的聲音先一步說出答案，包括石頭蟒蛇在內的所有人都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首先看到身披一襲灰色斗篷的高挑身影，正是林慧。高大健壯的徐二林小媳婦似的跟在其左右，其次才是少年茹笛，茹小雅需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幾個大人的步伐。

茹笛沒死？

竟然都活著回來了？

金婆婆初時有些訝異，很快露出驚喜的表情。

「你們沒事就太好了。這個答案……」

「這個答案是正確的，」林慧走到高塔下，看著石頭蟒蛇的眼睛說：「國王希望自己的國家能永遠繁盛，選擇將自己美麗的王后獻給神。王后很快懷孕，生下一個孩子……所以國王沒有兒子，有兒子的是神靈。」

「這件事只有王后和黑熊知道！王后永遠不會說出來，是黑熊？？？」

石頭蟒蛇太過驚訝，身上的石頭碎屑不停掉落。

「他最討厭人類，不可能幫助你。」

一切皆有可能，特別是珍貴的存糧被人類全部收入囊中時，它不敢說假話，因為林慧只還給它一半的蜂蜜，另一半要等到林慧獲得國王肚子里的東西才還給它。

林慧自然沒義務替石頭蟒蛇解答疑惑，伸手指向石門：「我們可以進去了嗎？王室的保護者——公平的獸石像。」

「當然可以。」

石頭蟒蛇不太情願地說：「取下懸挂在我旁邊的油燈，將裡面的油塗抹全身。那樣，你們將能平安的從塔內出來。記住，不要在裡面待得太久。」

它說完，重新變成沒有生命的浮雕。

「吱嘎——」

高塔的大門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