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陛下成了?
徐永還在房內躺屍,武帝的神經卻因為他這一番話緊繃了起來。
北軍,南軍,期門軍,郎官……長安城內幾乎所有武裝力量的統領都接到了武帝的密令,全部進入秘而不宣的戰備狀態。
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卻都在猜測今夜會出大事,天大的事。
沒準兒明日一早起來,天上就破了個大窟窿。
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中,若說未央宮中最高興的人是誰……非皇後衛子夫莫屬。
朱顏辭鏡,色衰愛弛,衛子夫已經記不起武帝上一次留宿椒房殿究竟是幾年以前的事了。
雖然武帝今日依舊沒有絲毫要寵幸她的意思,但能夠在如此狀態下留宿椒房殿,便足以證明她在武帝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動。
這令衛子夫那顆繼衛青死後便開始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了不少。
李夫人不久前誕下小皇子又如何?
李廣利被拜為貳師將軍委以重任又如何?
李氏受寵又如何?
一旦有事,最令陛下安心的地方還不是我這椒房殿,我衛氏依舊是陛下倚重信任的衛氏,我兒劉據的太子之位依舊無人可以撼動。
至於今夜究竟要發生什麼,武帝沒有說,衛子夫也沒有問。
在武帝身邊她有自己的處世之道,越是大事,知道的越少就越好……
「轟隆隆!」
殿外依舊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卻始終不見雨滴落下。
武帝負手立於椒房殿門口,面朝北方,目光凝重的望著那座高高聳立的柏梁台,心中不知正在想些什麼。
「陛下,天色晚了,殿外風也大了,還是進來歇歇吧。」
衛子夫來到武帝身後,躬下身子輕聲請道。
「也好……」
武帝剛打算收回目光,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雷柱忽然撕開昏暗的天空,正正劈在了視線中的柏梁台上。
雷光瞬間照亮了武帝臉龐,也照亮了半個未央宮,宛如白晝。
「呀!」
衛子夫嚇得驚叫一聲,下意識的抱住了武帝胳膊。
幾秒鐘過後。
「誇嚓——!」
震耳欲聾的雷聲才終於降臨,武帝那在雷光下急劇縮小的瞳孔逐漸如初,眼前的一切已重新歸於昏暗。
此刻柏梁台上卻出現了幾團星星點點的火光。
雖然不算太過明顯,但若仔細去看,在這昏暗的環境中也並不難察覺。
「走水……」
武帝想起徐永之前說過的話,他的確指明了柏梁台毀於一旦的原因是走水,只是沒有說明因何走水。
難道就是這個原因?
若是如此……
武帝綳著的神經鬆懈下來,看來是他想多了,並非人禍,那就沒事了。
與此同時,武帝覺得徐永很不簡單。
這些年他招攬了許多方士、巫師,有懂得長生之道的,有能夠招魂的,有幸運見過仙人的,有擅長解讀古物的。
朝廷中還有不少懂得易經,善觀天象的官員。
但時至今日,他還從未見過任何一人能夠如此精準的預測天雷災異!
依照董仲舒宣揚的「天人感應」之說,自古以來發生如此災異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代天牧民的天子犯錯作惡,上天有感才會以這樣的方式譴告懲罰。
可如果世間有一個人能夠精準的預測並防範這些災異,令這些災異無功而返,那又當如何解釋?
武帝心中不由迷惑起來。
其實他並不怎麼相信「天人感應」之說,當初董仲舒以長陵火災上疏告誡這是上天對他發怒,他便不信這個邪,盛怒之下差點將其斬首。
此刻徐永的出現,似乎直接攻破了他本就不屑的「天人感應」,至少使其出現了難以自圓其說的漏洞。
「陛下仔細看,柏梁台上是不是走水了?」
衛子夫此時也注意到了柏梁台上的情況,連忙抬起手來指著提醒。
「無妨,朕已提前做了安排,有人會去處置。」
武帝回過神來,看也不看柏梁台一眼,轉身便向椒房殿內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對不遠處陪侍的霍光和金日磾道,「傳令下去,命南北兩軍解除戒備,郎官與期門軍也去各司其職,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再提。」
「諾!」
霍光和金日磾躬身應道。
如此目送武帝進入殿內,兩人方才抬起頭來面面相覷,雖然誰都沒有說話,但眸子中卻布滿了不可思議。
若非親眼所見,他們絕難相信,陛下竟能預測天災?
難道……陛下求仙多年,真成了?!
……
椒房殿內。
武帝已經在榻上坐下,立刻有宮人送來了熱騰騰的薑茶,衛子夫接入手中親自奉到武帝身旁伺候。
其實對於今晚發生的事,她心中也有許多疑惑,只是武帝自己不說的,她從來不會多嘴去問,這是她坐鎮後宮的處世之道。
武帝飲了一口,望向衛子夫:「子夫,你可聽過一個叫董偃的人?」
衛子夫的動作不易察覺的停頓了一下,抬起頭來時,臉上依舊保持著內斂的笑容,像尋常老夫老妻般語氣輕鬆的道:「陛下說的可是竇太主園的董偃?」
「是他。」
武帝頷首。
「豈止是聽過,近日臣妾還看了他做的兩首詩,其中一首好像是叫做《出塞》,詩中對亡兄和去病讚譽有加,臣妾甚是喜歡。」
衛子夫一邊擺弄著茶具,一邊極為自然的說道。
雖然「龍城飛將」那四個字是她改成「衛霍雙璧」的,也是她命人謄錄了數百卷在長安城散播的,但只要武帝沒有將證據擺在眼前,她便絕不會輕易承認。
「詩中說的不錯,要是衛青與去病還在世,大宛怕是早已對朕俯首稱臣,怎會如此進退兩難。」
武帝點了點頭,又道,「不瞞你說,朕今日派人去竇太主園考教過這個董偃。」
「不知考教的結果如何?」衛子夫笑著問道。
「急功近利,揣奸把猾,自以為是……不諳禮數。」
武帝沉吟著細數對徐永的第一印象,最後倒也公正的評判了一句,「不過也並非一無是處,總歸還有那麼點才能。」
「能得陛下如此評價的人,董偃是第二個。」
衛子夫掩嘴笑道。
武帝疑惑:「第一個是誰?」
衛子夫笑道:「陛下忘了么,當初陛下心血來潮,要親自教授他孫子兵法,去病死活不肯學還滿嘴歪理,陛下氣的摔了簡牘時,就是這麼罵他的。」
「此言差矣,此人為了富貴甘願去做面首,還是大長公主的面首,滿朝文武皆知,怎可與去病相提並論……」
武帝搖頭,「若非如此,朕倒不吝將其召來試用一番。」
衛子夫點頭應和道:「說的也是,陛下若公然召見任用此人,必定有朝臣以私侍公主、敗壞風化之名力諫,傳出去恐怕有損陛下與皇室的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