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協律都尉
「回董君的話,奴婢只知最近幾日這樣的簡牘忽然就出現在了街頭巷尾,長安城中只要是識字的大抵都傳閱過,不少人都能吟上兩句董君的詩。」
那奴僕愣了一下,隨後立刻像是明白了什麼一般,擠眉弄眼的露出一個「我懂」的表情道,「至於這簡牘從何而來,又是何人在散播……董君都不知道,奴婢自然就更無從得知嘍。」
很顯然,這個傢伙以為是徐永自己暗地裡命人將詩散播出去博取名聲的,因此耍起了小聰明在他面前裝傻表忠心呢。
不過據此也不難看出。
這個奴僕是真什麼都不知道,想從他身上問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來基本不可能。
於是徐永也不再追問,拍了拍奴僕的肩膀,豪氣道:「你跑來報喜辛苦了,瞧這滿頭大汗的模樣,一會去賬房支一千錢吃茶。」
「啊?董君,你說什、什麼?」
那奴僕聞言一驚,臉上儘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怎麼,嫌少?」
徐永蹙眉。
「不、不少!非但不少,實在太多了!奴婢謝過董君,奴婢給董君磕頭了!」
奴僕終於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頓時激動的語無倫次,說話間竟真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給徐永磕了個頭。
「啥情況?」
院內的其他奴僕見狀亦是面面相覷,羨慕嫉妒恨的同時,眼中更多的還是彷彿第一天認識他一般的陌生。
此前的「董偃」對他們絕沒有這麼大方,或者說完全就是吝嗇,平日里做的再多也幾乎沒有賞賜不說,逢年過節的節賞也不及太主的十分之一,妥妥的鐵公雞一隻。
除此之外,「董偃」的心眼還極小。
一旦有哪個奴僕稍微不順他的心,必定被他在太主面前小題大做,重則被趕出府去,輕則扣錢受罰。
因此奴僕們對他都是又恨又怕。
來伺候他時都提著一萬個小心,儘可能表現的順從諂媚,免得一不小心給自己惹來麻煩。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董偃」對待那些士族出身的狐朋狗友的態度。
「董偃」出身卑賤的商人之家,對那些士族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臉,花銷送禮那叫一個慷慨,或者可以說根本就是在討好,卑賤諂媚的模樣就連他們這些奴僕看了都覺得下賤。
可他們又有什麼辦法,誰叫人家生了一副好皮囊,得太主專寵於前呢?
正當奴僕們疑惑不解的時候。
「既有如此喜事,大夥也都沾沾喜氣,今日在場的人每人賞賜兩百錢,稍候一併去賬房支取,就說是我說的!」
徐永忽然又大手一揮,大聲宣布了一個他們此前做夢都不敢想的決定。
「欸?」
一眾奴僕頓時全部愣住,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直到「啪嗒」一聲脆響。
一名奴僕手中的掃帚沒拿穩掉在地上。
眾人才猛然被驚醒,見徐永的樣子不像是說笑,連忙學著此前那名奴僕的模樣跪在地上磕頭謝恩:「多謝董君,奴婢們給董君磕頭。」
「都起來吧,只要以後盡心儘力辦事,少不了你們的賞賜。」
徐永點了點頭,也不管這些奴僕心裡怎麼想,一會又會如何議論自己,撂下這麼一句話就轉身回了屋。
這是修復與這些奴僕關係的第一步。
以後的日子還長,終有事情用得上他們,哪怕再不濟,也能通過他們提前得知竇太主的動向與心情,從而做到知己知彼,避而不戰。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這兩首詩的問題。
徐永對此的確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時猜不透究竟是誰在長安城內不遺餘力的傳播那兩首詩,目的又是什麼。
如今有可能解答這個問題的人只有義妁。
可義妁又不是徐永想見就能見的,除非他再裝上一回病,使得竇太主再命人進宮去請一回太醫。
然而此舉徐永認為也不穩妥,他好不容易才買通義妁開了一個月的假條,在假條尚未用完之前,過早挑動竇太主的情緒絕非明智之舉。
因此現在他只能根據那句詩的改動做出推斷。
「龍城飛將」改成了「衛霍雙璧」,那麼在這件事中,除了他之外,衛青和霍去病無疑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可衛青和霍去病已經不在人世,與他們還有直接聯繫的就只剩下了衛氏與霍氏。
所以……
衛子夫?霍光?太子劉據?還是太子黨羽?
徐永暫時將嫌疑人鎖定在這個範圍之內,隨後立刻感受到了危機。
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如果武帝看到這兩首詩,會不會將我當成親近衛霍兩氏的親太子派?
如今武帝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齡,在此前的歷代皇帝中已算高齡。
親太子派的出現與發展正基於此,朝堂中不少人認為武帝已是風燭殘年,於是提前開始站隊搶佔新帝登基之後的政治資本,至於反太子派所謂「用法嚴酷」與親太子派所謂「仁恕溫謹」不過是那些人爭權奪利的借口。
無非嘴上都是主義,心裡都是生意罷了。
而徐永則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困擾,他知道太子最終成為戾太子的命運,也知道武帝有多麼的長壽,根本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樣去猜測,去押注。
也是因此,徐永最不希望的就是被武帝當做親太子派。
武帝對朝堂上的分化心知肚明,絕對不會重用親太子派的人,要是武帝因此不肯用他,他就只剩下躲進深山老林去做野人一途可走了……
「不行!我必須儘快把奏疏送進未央宮去,必須趕在武帝給我打上親太子派的標籤之前,尋求一個自證立場的機會!」
此刻改詩傳詩的人是誰反倒沒有那麼重要了,徐永心急如焚。
於是他立刻開始羅列那些狐朋狗友的名單,準備命奴僕前去將最靠譜的幾個人請來,儘快幫忙將奏疏送到西安門去。
然而就在他尚未付諸行動的時候,意外情況卻再一次搶先一步騎上了臉。
「董君,可好些了么?太主特意命奴婢前來請你。」
來者是劉嫖的貼身侍女翠竹。
整個竇太主園,除了董偃之外,就數她與劉嫖最為親近,甚至此前有那麼幾回董偃服侍劉嫖的時候,這侍女還在一旁做過沸羊羊。
「咳咳!咳咳咳咳!!!」
聽到翠竹的話,徐永的心臟彷彿猛然被驢踢了一腳,胸口一悶順勢劇烈咳嗽起來,連忙啞著嗓子癱在榻上道,「是翠竹姐姐啊……勞煩你回去告訴太主,我這風寒容易傳人不說,如今這身子也實在無力前去伺候,尚需再歇息一些時日……咳咳咳嘔嘔!」
一邊咳徐永心裡還一邊吐槽,不是說好了休息一個月么,這才過了幾天啊?
生產隊的驢也不是這麼用的吧?
說起來,不會是義妁前幾天沒和劉嫖說清楚吧,坑爹呢?
「董君,太主不是不心疼董君。」
翠竹輕嘆了一聲,無奈道,「只是宮裡的協律都尉李延年與兩位博士生徒看了董君的詩,今日特地前來拜訪,太主說董君若能結交了他們,日後必有莫大的好處,因此希望董君儘可能前去一見。」
「李延年?」
徐永頓時來了精神。
送奏疏的人這不就來了么!
此人可是武帝近臣,雖然是個沒有把柄的人,但徐永知道可以令他夷三族的把柄,這不比那群狐朋狗友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