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我輩在此何為？

眾人眼中，不由自主泛起擔憂。

今年十月初二，皇太極取道蒙古，以蒙古喀喇沁部騎兵為嚮導，親率八旗大軍，避開關寧軍重兵布防的關寧錦防線，突襲薊鎮防區的脆弱隘口龍井關和大安口。

如今的薊鎮，早已不是當年名將戚繼光鎮守的樣子。

塞垣頹落、軍伍廢弛，再是高大險峻的城牆亦形同虛設，龍井關、大安口突然遭到女真八旗大規模強攻，幾乎沒有組成有效的抵抗便相繼陷落。

八旗大軍破牆入塞，大舉侵入，震動朝野。

后金的這次入侵，不僅高明而且膽大，直接打了大明滿朝文武一個措手不及。

眼下，入寇的八旗軍正在奴酋皇太極的率領下長驅直入，在畿輔大肆劫掠人口物資。

每日來到京城避難的難民簡直成了天文數字，各地的敗報更是星夜不絕。

遙想兩年前，少帝崇禎初登大寶，便乾綱獨斷，剷除權閹客魏，盡誅閹黨，隨後勵精圖治，以中興大明為己任。

誰想登基二載，大明京師橫遭如此變故。

八旗大軍竟然在眾多明軍的圍追堵截之下，打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可想而知，當崇禎皇帝手上拿著一份份明軍的敗報時，臉上的表情是何等精彩。

五年平遼，反而把女真人平到了京城天子腳下？

袁崇煥自然知道，這次后金軍入寇，無論如何與他脫不了干係。

若不想留下千古罵名，率部回援是必須的。

但對袁崇煥來說，這次不僅要救京師，更要救自己。

自導自演的關寧軍嘩變戲碼，便是他試探崇禎皇帝態度的一次嘗試。

不等袁崇煥自辯的條陳借著眾多關寧軍兵之手上呈天聽，便突然殺出了個李順祖，打亂了他的全盤部署。

袁崇煥也實在沒有想到，過去這麼多年了，李成梁直系在遼軍當中竟還有如此高的威望。

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這個突然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李家後人，而是如何在盛怒的崇禎皇帝手中，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聽著帳內一眾心腹的爭論，袁崇煥揉了揉生疼的太陽穴，只覺得腦袋就要炸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營里熙熙攘攘的吵鬧聲也愈發臨近。

袁崇煥的額頭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帥帳內眾多袁系遼將的爭論也平息下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但袁崇煥不僅沒有覺得絲毫好受，反而愈發的焦心難耐。

「咱家率緹騎奉旨拿人，爾等竟敢阻攔！」

「統統讓開，否則格殺勿論！」

帳外，車天翔那尖細刺耳的嗓音似乎近在咫尺。

帥帳內外都是袁崇煥的督標營親兵，在戰場上精挑細選而來。

這種話用來嚇唬京城那些小老百姓很有效，但是放在關寧軍兵身上，顯然不如女真人的戰刀更有說服力。

袁崇煥毫不懷疑，這些親兵去和女真人作戰會不落下風，但他也知道，此時此刻就是再精銳的部隊，也攔不住那一隊耀武揚威的緹騎。

「復宇，本官曾命人飛馬傳報薊州，提醒薊遼總督陳策對關內嚴加防範，他現在何處？」

半晌沉默的督師突然發話，卻使得帥帳內的眾多袁系遼將不明所以。

錦衣衛拿人迫在眉睫，在這個時候，袁崇煥卻關心起了他人死活？

「復宇」是祖大壽的字，他聞言先是一愣，隨後明白了這位督師的話外之意。

祖大壽沒有片刻遲疑，立即掀起捲簾走出帳外，迎面碰上了緹騎。

車天翔正在叫罵，錦衣衛正與袁崇煥的親兵推搡，見帳內來人，都是紛紛轉身。

見竟是錦州城前鋒總兵祖大壽，遼軍中的二號人物，車天翔也是微微一怔。

他眯起雙眼，上下打量一番。

「袁督師好大的排場，連陛下的聖旨也不聽了？」

祖大壽冷笑一聲，鐵塔一般的護衛在帥帳門前，虎背熊腰的身材，將捲簾遮了個嚴嚴實實。

「車公公是傳旨的，怎麼還忘了？」

車天翔滿臉狐疑。

「前鋒總兵是什麼意思，咱家忘了什麼？」

祖大壽麵朝皇宮，遙遙抱拳。

「陛下的聖旨中說，要捉拿縱敵長驅之人，那怕是來錯地方了，公公得去密雲。」

「督師在去歲時便有明言上奏，關內乃是薊遼總督陳策的轄地，我關寧軍只管關外。」

「金兵從薊鎮邊牆入塞，督師早就往陳策的駐地密雲飛馬傳報示警，公公可以出去問問，寧遠是不是九邊諸塞，第一個烽火示警之地！」

「如今出了事，朝廷不去怪罪魁禍首，反倒捉拿千里勤王的有功之臣，是何道理？」

說到這裡，祖大壽的音調提高了幾分。

「以督師之忠，尚不能自處，我輩在此何為？」

幾句話下來，袁崇煥直接從縱敵長驅的罪人，變成了千里勤王的大功臣。

車天翔越聽臉色越是難看，如果說祖大壽前幾句是在給袁崇煥推脫責任的話，那他的最後一句，簡直是對大明朝廷赤裸裸的威脅。

什麼我輩在此何為，難道朝廷要抓他袁崇煥，你們就不守衛京師不成？

這大明朝，沒了袁崇煥和你祖大壽，就要亡在今日不成？

當然，這話車天翔也就只敢在心裡想想。

他思慮半晌，眼中透著幾分焦慮和不安。

在車天翔看來，一切原則之外的讓步都是可以的。

陳策和袁崇煥誰來當替罪羊，這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

畢竟他只是個傳旨的，把旨意傳到，在不激起關寧軍兵變的前提下返回，便是大功一件了。

至於這些事的內情，這不是他能涉及的。

車天翔畢竟是內宮的老太監，隱約能察覺到這件事的水極深。

他正在考慮，卻發現眼前一亮。

祖大壽鐵塔般的身影一後退，車天翔頓時有一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

袁崇煥靜靜走出帥帳，嘈雜的大營中頓時寂靜一片。

錦衣衛、軍兵、將官、太監，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位因「五年復遼」而名聲大噪的薊遼督師。

「陛下有旨，為臣子者怎可不遵。」

「古人云：君命臣死，臣不得不死。」

「爾等切勿焦躁，要嚴防金兵折返，莫要因本官被執而誤了守御大事。」

「以本官一命，換大明永固，值。」

袁崇煥此話一出，簡直是正義的光，關寧軍大營內頓時哀鴻遍野，所有人都在為忠心耿耿的愛國督師袁崇煥打抱不平。

許多遼軍將領更是捶胸頓足，氣得渾身發抖。

祖大壽老大個漢子，竟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督師對朝廷之忠日月可鑒，陛下為什麼就是不明白呢？」

「定是有奸人挑唆，我要上報朝廷，剷除奸佞！」

「近日京城謠言四起，陛下怕是輕信了謠言，才有此種自毀長城之舉！」

「朝廷一日不放督師，我等一日不戰！」

半個大營的軍兵都在哭嚎，那可是一萬多人，動靜直入雲霄，甚至傳到了城外的金軍大營。

車天翔和身邊的緹騎，都被這一幕震撼得無以復加，話都說不出來。

現在就連他們都有些相信，或許袁崇煥此次被執，是崇禎皇帝輕信謠言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