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陳明遠私走仁義莊 田雅珠議避窯灣村
詩曰:
莊主枉稱斬將勇,都頭空負濟世懷。
若非小人趨利去,怎得群英盡其才。
且說莊客李二,趁雞鳴時分往縣衙而去,將此事告發,公人慌忙去稟報知縣。待升了堂,李二便將季曉宇如何接待路新宇、二人席間如何勾結一一供出。這下邳縣知縣姓張,來此地任知縣也亦不過一二年,為官清廉,深受百姓愛戴。只聽這張知縣道:「李二,你所言可句句屬實?切不可誣陷良民。」李二忙磕頭道:「小人願以人頭擔保,斷不敢有半句虛言。」知縣忖道:「此賊在東京劫法場,竟能全身而退,武藝定然高強。」想到此,卻記起一個人來,遂與左右道:「速喚陳都頭前來。」當時左右公人便領命往這陳都頭家去,到屋前叫開了門,那陳都頭走出。看這陳都頭時,怎生模樣?但見:
鼻玄顴方,口闊齒正。目如朗月,睜開即普照良人;眉橫雙劍,皺起便斬殺醜類。性本正直,分毫不肯苟且,力求剪除豺狢;心懷忠義,一意只要布施,立志滋養元黎。嫉惡如仇,直懾五蠹姦邪膽;逢難必救,不負七尺英雄軀。江湖稱雅號,環海揚姓名!鋤強扶弱真英雄,樂善好施再星魁。
眾位看官,你可知這陳都頭是何許人也?此人雙名明遠,祖貫下邳縣窯灣村人氏。年過二旬,七尺長短身材,闊肩長臂,容貌端厚,右面上卻有道刀疤。因他好本事,有十八般武藝,更兼忠純耿直,與人為善,故知縣平素愛他,參他做個都頭。此公幼年時便學做生意,因而頗有家資,平生又最愛結識江湖上的好漢,如有來投奔他的,無論貧賤,一應接納;鄉人如有難處,縱非親故,亦皆傾囊相助。嘗有書生失了錢物,百般回不得鄉,又患疾難行,明遠聽聞,親去接到家去,替他尋醫,看覷半年有餘,待到病癒,又贈銀錢,不求分文。以此甚得人心,從而聞名京東兩路,江湖中人皆稱他作義巨子、小宋江。有一首詩單道著陳明遠的好處:
狼腰鋼背軀形健,虎目濃眉額顱沉。
氣定塵寰衝天斗,財資黎首濟世人。
好漢明遠眾皆譽,下邳巨子義交聞。
惟奉墨門存俠義,錦繡河山一忠魂。
又有一首詩單題「義巨子」這三個字的妙處:
雖無墨術定煙塵,匡世經綸豈知深。
義伏群豪凌霮起,得名巨子照崑崙。
再說這陳明遠右頰上那疤,卻是做都頭后,有一夥強人來下邳縣借糧,陳明遠領本縣人馬抗賊。那賊首姓任,名輝,甚是慣戰,陳明遠面受刀傷,猶然惡戰。卻虧仁義莊賽孟嘗季曉宇領援兵趕到,賊人大敗,退回山寨去,遂不敢再犯下邳。由是明遠與仁義莊二位莊主舊有交情。
且說公人至陳明遠家中,陳明遠問是何事,那公人道:「仁義莊莊主私通那東京劫法場的賊人,被莊客李二告發,知縣相公遣都頭前去議事。」陳明遠聽罷,吃了一驚,尋思道:「二位莊主與我交情甚厚,如今生出禍端來,定然遭難。我若不救她兩個,如何對得住昔日助陣之誼?」遂謂那公人道:「你且先回衙門去覆命,陳某披掛便來。」打發了公人,已是近五更時分,明遠快馬加鞭,飛也似奔到仁義莊,莊客見是陳明遠,忙入去庄通稟。不消片刻,庄中走出一人,陳明遠看那人時,但見:
桃李年華,生得身高六尺,面白頰圓,笑眯杏眼。發上扣著紫綴兒雙螭斗璃環,項頸掛著塊二寸藍田歡喜佛,身著一襲碧青鸞鳳褂,腰中束著條四寶如意黃絛帶,別插把香木根扇子,足踏雙鎏金鹿皮靴。叉手施禮,氣度不凡。
這人是誰?有詩為證:
交友殷勤無蕭疏,濟難傾囊何錙銖。
心存禮信小孔孟,仁義莊主田雅珠。
田雅珠施禮問道:「都頭此時前來,必有要事。」陳明遠忙道:「賢妹,火已上眉也!莊上收留那東京劫法場的好漢,已被李二告發,知縣招我回縣衙議事,我只教公人先回,這便來報信。正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你二人速速離去,遲則速禍!」田雅珠聽罷,吃了一驚,拜謝道:「昨夜在鄰庄,我便覺心神不寧,自接二莊主書信,便倍道兼程回庄。今若非都頭哥哥報信,莊上必遭橫禍,如此大恩,小妹不知如何相報!」陳明遠道:「賢妹不必多言,我這便回覆知縣,只恐去得遲了,知縣生疑。」言罷,拱手回了禮,復投縣衙而去。
且說田雅珠知此凶信,忙與季曉宇商議,又教莊客喚起路新宇,一干人在廳前會著,田雅珠道:「若非都頭哥哥前來報信,我等性命,只怕休了!」路新宇道:「莫不是江湖上人稱義巨子的陳明遠陳都頭?眼見他近在咫尺,只恨無緣相會。」季曉宇怒道:「不想我仁義莊竟有李二這般豬狗!日後拿得此賊,定要魚鱗細剮,方泄我心頭之恨。妹妹見來,我等卻投何處為妙?」田雅珠道:「我已尋思了,權收拾細軟,投窯灣村暫避,那裡百姓多得莊上襄助,人心可用。我便留於庄中,一則待縣中兵到時,可阻擋片刻;二則我等若盡數走脫,彼處必疑明遠兄長走漏消息;三則李二隻知季姐設宴,彼時我卻不在庄中,便到了縣衙,也可詐稱不知。縱然加罪,我等素有舊功,又有明遠兄長在彼,定不至吃虧。至不濟,也不過在牢中安身。」新宇道:「不妥,原是小可招來的禍端,怎教大莊主代小可受過?」只見一位主管模樣的走上前道:「大莊主所言卻非無理。若好漢留此,一發坐實了莊上罪過。且那窯灣村中有個喚作『女諸葛』的,是我與尹主管的故友,足智多謀,盡可討教一二。還望二位莊主速速決斷。」路新宇道:「我見二位主管亦非凡女,尚不知名諱,還望賜教。」季曉宇道:「我庄中只這兩位主管,方才這位妹妹名喚劉楚,因她精通細算,從不出差錯,都稱她作『鐵算盤』。另一位便是尹主管尹柔雨,又名藝潼,因她生的貌美,平日里少言寡語,看似不近人一般,都稱她作『凌飛雪』。我們四人皆以姐妹相稱。」有詩單贊這劉楚道:
積千累萬論專精,面圓體滿眼如杏。
淮陽軍中鐵算盤,下邳劉楚有聲名。
季曉宇思索一番道:「既如此,只得委屈賢妹了。」眾人議定,拾掇些金銀細軟,季曉宇自往兵器架上掇條蓮花槍,辭了田雅珠,帶同路新宇並劉、尹二主管急急投窯灣村去了。彼時天色方明,城門未開。四人至城下,有那守門的軍士見了,認得是季曉宇,便道:「田莊主卻才歸來,季莊主又急於出城,敢是有甚緊要事?」季曉宇笑道:「家中親眷得了急症,故特帶親信、隨從代他往臨州理事,還望行個方便。」軍士忙道:「無妨無妨,我等兄弟平日多受二位莊主恩惠,二位莊主有急事,我等豈敢阻攔。」便開城門,季曉宇謝過軍士,從懷中摸出五兩來銀子道:「權與弟兄們做酒錢罷。」眾軍士稱謝,四人急急忙忙出城去了。
卻說陳明遠趕到縣衙,見過知縣,知縣復將此事始末又說了一遍,陳明遠道:「仁義莊的二位莊主素有聲名,前番又助縣中拒敵盜賊,豈會做出私匿賊人的勾當?竊以為莊客李二之言不足為信。」那李二急道:「陳都頭須信小人言語,小人願以性命擔保。」張知縣道:「如此,我與你便先往仁義莊搜問,且看有無賊人蹤跡,若李二之言不實,再加罪不遲。只是那季曉宇武藝精熟,都頭多點人馬同去。」陳明遠領命,往慰司點起土兵一二百人,明遠尋思道:「想必他們已然離去,至不濟已送走反賊。」便與縣令都騎快馬,徑奔仁義莊而去。若不是李二這一番,陳明遠等此一去,有分教:
事非不密,密的卻有泄密人;計實萬全,全然辦得周全事。
直使:
窯灣村中出良計,下邳縣內動干戈。
究竟田雅珠安危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