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下邳縣小孔孟入獄 窯灣村女諸葛定計
詩曰:
從來忠良最服人,直教諸葛再降塵。
義士顧義不顧身,莫笑村醪辣且渾。
且說陳明遠與縣令領隊徑奔仁義莊。待至庄前,卻見庄門大敞,眾人不知何故。只見田雅珠走出,望縣令施禮道:「未知官長來仁義莊所為何事?」陳明遠不覺叫苦,道:「你等做得好事!怎還這般言語?不是知縣相公要為難你,走上縣衙便罷。」田雅珠也是個乖覺之人,知陳明遠這話頭藏字,笑道:「無妨無妨,先請諸位至莊上吃口熱茶。」縣令忙道:「陳都頭且住,田大莊主深明事理,且有功於本縣,切不可動粗。」復謂田雅珠道:「田大莊主,這茶便不吃了,敢問季二莊主何在?」田雅珠道:「她卻不在庄內,大人若是不信,可進庄中細細搜查。」
陳明遠見狀,就令土兵進庄搜查。不多時,一眾土兵回稟道:「確不在庄中。」縣令聞報,大怒道:「左右,速與我將田雅珠拿下!」田雅珠驚道:「草民無罪。」縣令道:「我前日聞你在鄰縣省親,庄中諸事全仗季曉宇打理,如何今日季曉宇涉案,便不在此,反是你在此地?」田雅珠道:「委實是臨州親眷得了急症,故二莊主前往打點諸事。」知縣謂縣尉道:「料那季曉宇不曾走遠,你速去各門打探。」無何,縣尉回稟道:「季曉宇已出城,箱籠甚重,隨行三人,把門軍士認得是劉、尹二主管,另有隨從一名,無人認得。」知縣怒道:「既是情急,何消帶許多物件?那隨從定是東京劫法場的賊子,顯是畏罪潛逃。且先拿下這廝,嚴加訊問!」眾土兵領命,陳明遠亦無可如何,便押解田雅珠同回縣衙。
張知縣換過袍服,升堂訊問道:「田莊主,你原是縣中良民,往日強人來犯,也虧仁義莊出力。今日緣何顛倒勾結賊人?」田雅珠拜道:「知縣大人在上,聽草民一言。只因鄰縣受災,有姑表兄弟發書告急,故民女帶一眾莊客前去救濟,順道省親,至丑時方歸,並不曾見過甚麼賊人。」知縣又問李二道:「莊主所言可是實情?」這李二是姦邪之人,那裡由得田雅珠分說?便道:「那賊人到莊上時,大莊主亦在。」只見田雅珠搖頭嘆道:「李二李二,我莊上不曾虧待你半分,緣何要陷害於我。你所言若真,便賭個誓罷。」李二未有顧慮,忙道:「我若有半句謊話,便教我開膛破肚而死。」知縣又道:「你便不知情,然季曉宇涉案無疑,且先拿你在此,不愁她不回來分剖。」
陳明遠見此光景,與知縣附耳道:「田雅珠有功有過,且東京一事,茲事體大,干係甚多,斷不宜草草結案。不妨先將田大莊主與李二收押,季曉宇最有義氣,早晚到案,那時再議不遲。」知縣點頭道:「只好如此。」分付縣尉道:「將這二人打入死牢,再發放文書,捉拿季曉宇。」縣尉領命,便把田雅珠、李二收監。
再說季曉宇、路新宇、劉楚、尹柔雨四個,趕往窯灣村,將至村口時,已是快日出時分,又遇著一人,那人見是季曉宇,忙招呼道:「二莊主那裡去?」季曉宇就道:「卻是毛武師,如何遲來?」毛武師道:「大莊主只覺心神不寧,見了二莊主書信,便教我在後打點,她火速趕回,因此遲了些時辰。卻不知二莊主與二位主管到此何事,身旁那人亦甚是眼生。」季曉宇便將上項事都說了一遍,又與路新宇道:「此人姓毛名振宇,祖貫徐州人氏。他一身武藝,平日里百十人近他不得;若是拒住路口,縱有千百軍兵,也不得過去,因此江湖人稱他作攔路虎。」毛振宇與路新宇廝見了,笑道:「因起先來投奔陳都頭,不想恁地無緣,都頭外出公幹不在家中,只得到莊上借宿,卻蒙二莊主錯愛,留下做了名武師。」有首詩讚這毛振宇道:
聲雄氣剛展威武,力健技高誰擋阻。
毛姓武師仁義客,振宇人稱攔路虎。
毛振宇又道:「既是二莊主不能安心,我且回城去探聽大莊主消息,但得實信,便回村中相會。」季曉宇道:「如此最好。」遂辭了毛振宇,四人復又上路。
卻得劉、尹二主管引路,四騎馬徑奔那女諸葛家叩門,吱呀聲響,但見迎面一女子:
面如傅粉,眼似桃花,身著素色鶴絲羅氅,手執淡綠雙綉綢扇。閑日默觀太公書,思時帷幄五銖算。微微蹙眉,便可施千般計策;顰顰一笑,腹中生萬道玄機。鍾靈毓秀婁小雨,馨香蕙芳女諸葛。
只此人不是女諸葛,更是誰?曾有一首詩單道著她的好處:
自古巾幗少豫兵,孰料雨菲慣行營。
操練能得孫武法,恤撫不亞吳起名。
更兼百計胸中貯,直道武侯重顯靈。
窯灣村裡女諸葛,忠義隊中智多星。
只聽劉、尹二人與季曉宇道:「這便是我二人的姊妹,人稱女諸葛婁小雨,號雨菲。」季曉宇即施禮道:「女諸葛大名,二位賢妹在仁義莊中多曾提及,今日幸得相會。」婁小雨還禮道:「久聞莊主大名,今日光臨寒舍,小妹不勝榮幸。小妹見二莊主身傍這位英雄,必有來歷。諸位面有愁色,想是為此,且請屋中一敘。」四人聞言,又驚又喜,就進屋分賓主落座了,將上項事等一一告之。婁小雨聽罷,嘆道:「二位莊主雖是義氣,卻失於計較了。李二何人,豈可與二位莊主共論?想那李二,既無實據,縣中亦無他的助力,若知縣拿不得路義士時,我等買上告下,任那李二如何妖言,也是無用。如今舍庄逃遁,反將大莊主落下,實乃『不打自招』之舉。」季曉宇等人聞言,都懊悔不已。路新宇道:「雨菲女士可有良策?」婁小雨道:「我料有陳明遠在彼,李二又無實據,大莊主斷不至吃虧,只恐張知縣以大莊主為質,誘二莊主到案。眼下且待毛武師探聽消息歸來,別作商議。」眾人聞言,如坐針氈,約過了兩個時辰,只聽得扣門聲響,劉、尹二人各自都防備,路新宇、季曉宇伏在院門,各仗刀槍,婁小雨笑道:「無妨,定是毛武師探聽消息歸來。」便開院門,劉、尹二人看時,果是毛振宇,都暗叫僥倖。
毛振宇與眾人都見了禮,大眾進屋坐地,毛振宇道:「大莊主與李二現都被收在牢中,全縣盡知此事。仁義莊周遭都有土兵把守,我未敢進去。縣中盤查得緊,卻虧陳都頭告知於我,教我先回來報與二莊主知道。」眾人忙問婁小雨道:「妹妹可有良策救大莊主?」內中季曉宇忽得下拜道:「若是賢妹救得我妹妹,季曉宇此生願結草銜環,報賢妹恩情。」慌的婁小雨忙去扶起,答道:「二莊主莫要如此,小妹已有良計,且聽我細細道來。」眾人方才安下心來。
只聽那婁小雨說道:「眼下欲救田莊主,惟有劫獄一法。陳都頭素有義氣,亦定會暗中相幫。只是敵眾我寡,若要事成,尚須著人幫襯。小妹意中,此事可請我村中三籌好漢一同相助。」季曉宇道:「不知是那三人?」婁小雨答道:「這三人皆是我村中好漢,一個姓徐名碩,綽號避水獅。另兩個卻是結義兄弟,一個喚做攪海龍劉濤,一個喚做逆海蛟陳星。三人都好水性,如能請得此三人相幫,劫獄之事,探囊取物而已。」劉楚聞言,忽得笑道:「我道是何人,那劉濤正是內侄,我自當親去說他前來相助。」路新宇起身拜道:「劫牢原是死罪,此事由在下而起,卻平白累了仁義莊,但有用得在下之處,自當效犬馬之勞。只是不知劫牢之後,我等有何去處?」婁小雨道:「惟有上山落草一路而已。」毛振宇道:「願聞其詳。」婁小雨遂道:「這窯灣村有一駱馬湖,乃是受沂蒙諸上之水,匯為巨浸。溯湖而行,向南可至宿遷縣,向東便通一馬陵泊,卻是一脈之水。馬陵泊方圓六百里,多汊港,中間馬陵山,地勢險要,正是用武之地。去歲一月初,一夥強人來此處落草,又在山上建了宛子城,連同那蓼兒窪,正似當年梁山形勢,故又號小梁山。」路新宇聞她如是說,不禁暗嘆道:「好個『小梁山』。」
季曉宇問道:「馬陵山上賊子,莫不是那人稱『食金狼』任輝,『嬌郎兒』江偉兩個鳥賊?」婁小雨點頭道:「正是。那任輝本是明州城首富,只因暗地殺人越貨、奪人家產事發,他便夥同家丁,殺了官長,與手下連夜逃生,就此落草。后見這馬陵泊地勢,便佔山為王。這駱馬湖、馬陵泊中本多魚蝦蟹,村中人時常撐船前往打撈販去村外,馬陵泊自任輝佔住后,便不容接近,村民又不敢與他爭鬥,以此只倚靠駱馬湖為生。那江偉乃是杭州閹人,性子與尋常婦人一般,那日途經山下,正遇任輝剪徑,任輝見他生的白嫩乾淨,甚是喜歡,便留他在山中,兩個自有些不清不楚的勾當。那年任輝攻下邳兵敗,未敢再犯,近日便常來村中打家劫舍,欺男霸女。」
季曉宇聞言罵道:「我道是何人,不過這兩個鳥賊。那年來縣中借糧,吃我與都頭哥哥殺得落花流水,如今卻來攪擾村坊,著實可恨!」婁小雨道:「小妹意下,亦待劫牢之後,便從二賊手中奪了馬陵泊,招兵買馬,拒敵官兵,正如往日梁山那般替天行道。」說猶未了,只見路新宇拍案而起,叫道:「好一個『替天行道』!」劉楚卻面露憂色道:「賢妹可知張叔夜等人征剿梁山之事?聽聞那張叔夜擒江破臘,天下無敵。倘若朝廷教他領兵來討,又當如何?」婁小雨笑道:「姐姐有所不知,當今大宋朝有四大賊寇。江南方臘、山東宋江雖滅,尚有河北田虎,淮西王慶。更有金、遼、西夏為患,我料張叔夜目下定分身不得,必先領兵進剿田虎、王慶,不日便要行。我等大可趁此良機,廣納賢才,招兵買馬,待我等羽翼豐滿,何懼張叔夜來此?且我時常夢見星曜飛往山頭,恁地時,卻不是徵兆?」眾人聞言,無不讚歎。眾位看官,若不是婁雨菲這一番計議,有分教:
馬陵泊上,風雲際會;鍾吾寨中,人馬縱橫。
直使:
三十六員英雄聚,七十二位豪傑臨。
究竟眾英雄怎生劫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