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善緣
凜冽的西北風席捲過整個幽靜的宮城,此時已是午夜,除了延福宮、鳳藻宮及少數幾處尚燭火通明外,其餘宮苑皆是漆黑一片。
御書房中架設了四座火盆,炭火熊熊,溫暖如春。
雍熙帝伏案疾書,批閱著堆積成山的奏摺。
大周自光武中興定鼎中原、尤其是光復幽燕之後,光武帝為穩定社稷人心,拉攏士林大族,當眾盟誓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自此,就拉開了文臣集團不斷發展壯大,而皇權日漸式微的政爭大幕。
但雍熙帝登基之後,一改前朝臣強君弱的局面,開始大刀闊斧強化君權。
而勤政,事事親力親為,屬於雍熙帝被迫為之的集權方式之一。
不然,朝政大權悉數全要掌控在政事堂五位閣相手中。
說起來,雍熙帝比誰都厭惡大周這批腐化墮落到天憎人厭的光武武勛,但為了制衡和牽制文臣,才遲遲沒有下手清理。
這一回,若非……雍熙帝對賈珍的處理會相對溫和得多。
光武衛指揮使、大太監康晉靜靜伺候在側,低眉垂眼,一言不發。
雍熙帝將最後一道奏摺披紅,將筆擱下,這才緩緩道:「老康,說吧。簡明扼要,不要廢話連篇,朕有些倦了。」
「回陛下,經查,賈珍罪證確鑿……」
康晉頓了頓:「實罪大惡極,死有餘辜!」
雍熙帝面如冷冰:「死肯定是該死的了。但朕不想聽這些,朕想知道,三年前的事……」
康晉微微躬身下去,在皇帝近乎實質的殺氣逼迫下,他實在是撐不住。
「說!」
「回陛下,不外乎是見色起意與見利忘義兼而有之。
奴婢命光武衛緝拿訊問了諸多關聯之人,據那寧府管家賴二供認……」
康晉深吸了一口氣,腰身再躬,近乎垂地,小心翼翼再道:「與賈解元訴告基本一致,人是……為保清白,自戕撞柱而歿!」
砰!
「該死的畜生!朕要將他凌遲處死!」
雍熙帝拍案而起,眼眸充血,渾身顫抖,面色鐵青,呼呼喘著粗氣。
……
五更還不到,賈琰就起床了。
睡在廂房的阿昌迷迷瞪瞪聽到外面天井中有動靜,吃了一驚,趕緊爬起來去看,原來是自家少爺穿一身寶藍色的箭袖勁裝,正伏地做著某種看起來非常古怪的上下起伏運動。
雙臂撐地,撅著腚,好古怪。
「少爺,你這是……」
賈琰剛好俯卧撐完成了一百下,這才滿頭大汗呼著粗氣一躍而起。
「阿昌,待會天亮了去幫我買兩個石鎖來,我要用。」
賈琰稍稍定了定神,又開始原地彈跳。
阿昌這才有點看明白了:「少爺,你這是要練武嗎?」
賈琰嘴角一抽,自顧操練著自己,沒去理會阿昌。
少年的這具身體羸弱到令人髮指的程度,賈琰知道自己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從零開始強身健體。
否則,不說遇到上回那種被綁架還要被撕票的兇險境地,可能一場不起眼的傷風感冒就能要了他的命。
天剛蒙蒙亮,當悠長的晨鐘在京師上空回蕩起來,賈琰便推門而出,出德盛坊的坊門,沿著興昌街一路向西跑去,爾後又折返向東,再繞回德盛坊的方向。
這一圈下來橫穿四五個坊,差不多五公里遠。
早起營生的販夫走卒和商客們見一個勁裝清秀少年沿街奔跑而過,汗流浹背,明明已經氣喘如牛雙腿像是灌了鉛般沉重,但還是在咬牙堅持,路人無不停步側目。
等賈琰勉強撐著跑進自家宅子,已是天光大亮。
他前世全副武裝越野五公里輕鬆完成也不過一刻鐘多,可如今卻跑了接近半個時辰……賈琰嘴角噙著無奈的苦笑,硬壓下了濃烈的反胃和嘔吐感。
見少爺身形踉踉蹌蹌,渾身都濕透,阿昌大吃一驚,趕緊將早準備好的大氅給他裹上。
宅外不遠處的巷口,光武衛北鎮撫司鎮撫使諸葛超面色奇特站在那裡。
指揮使康晉將賈琰的安危交予他,反覆交代若賈琰出點什麼意外要他提頭來見。
康晉史無前例的嚴厲態度,讓心思深沉的諸葛超猜測了很多東西——他認為,這少年至少應已得到天子的青睞,否則康晉斷不至此。
於是諸葛超便親自監管光武衛在德盛坊的百戶所。
從昨兒開始,德盛坊百戶所就什麼都不用幹了,任務只有一個,晝夜輪班暗中保護賈琰。
諸葛超率兩名光武衛走近賈琰的宅子,聽裡面傳來主僕二人的說笑聲,微微停頓下,便站在門口輕叩門庭。
阿昌打開門,見到執劍肅然的光武衛嚇了一跳,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諸葛超冷麵上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來,他拱了拱手道:「賈解元可在?」
賈琰出現在阿昌身後,上下打量著諸葛超,拱手作揖:「我是賈琰,這位大人請進。」
諸葛超微笑進身,「本官諸葛超,奉督公命來請賈解元入皇城,旁聽賈珍案堂審。」
是他?賈琰眸光一凝。
諸葛超是光武衛中的大人物,北鎮撫司鎮撫使,有冷麵閻王之稱。
作為皇帝鷹犬頭子,在京師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前身少年自也聽過諸葛超的名頭。
諸葛超這等光武衛的高層,竟然親自來……賈琰心念微動,輕道:「豈敢勞動大人?還請大人稍待,容琰換身衣衫。」
諸葛超微笑頷首。
賈琰轉身回屋換回了自己的青衿儒衫,這才準備出門隨諸葛超去皇城。
臨出門之際,賈琰向阿昌叮囑道:「阿昌,一會別忘了去馬市買匹健馬!」
阿昌應下。
諸葛超奇道:「賈解元早上操練一兩個時辰,如今又要買馬,莫非是要棄文習武?」
賈琰笑笑聳聳肩道:「我乃讀書之人,此為立身之根本。早起晨練活動活動筋骨,不過是強身健體、禦寒去病而已。」
「呵呵,原來如此。」
賈琰深邃的目光在諸葛超身後的兩名光武衛身上掠過,他昨日出宮就發現有光武衛暗探隱在自己左近。
至於是將自己當賈珍案的重要人證來進行保護還是別有緣由……賈琰暫時還不確定,也覺沒必要過多糾纏。
諸葛超突然又笑道:「賈解元,本官府上倒有幾匹駿馬,送你一匹如何?」
「琰無功豈敢受祿?」
「賈解元名冠京師,待本案一了,春闈必能高中,日後前程似錦,實是指日可待。」
諸葛超輕笑:「某家有一子甚是頑劣,雖進國子監,但讀書未有寸進……某有意延請賈解元閑暇時教授犬子習些詩文,如何?」
諸葛超目光炯炯望著賈琰。
賈琰來自後世人情何等練達,他自然明白諸葛超此刻不過是看中自己的未來——想提前結份善緣,為拉近關係,隨意找了個借口罷了。
雖然賈琰有些排斥與皇帝鷹犬交往,但此時此刻,多一個朋友總比樹一個敵人好,利遠大於弊。
他略一沉吟,便拱手道:「琰才疏學淺,年紀方幼,豈敢為人師?
不過,蒙諸葛大人厚愛,琰便與令公子常來常往,相互切磋些經義詩文便是。」
諸葛超大喜。
他判斷以賈琰的才氣文名,又得皇帝重視,賈珍案了,此少年定能在春闈中一飛衝天。
他雖是武職,又是皇帝鷹犬,但他實不願自己的兒子也走上這條道。
一時心血來潮,結交賈琰,算是未雨綢繆為子嗣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