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堂審(1)
光武衛衙門設在皇城之內,緊挨著大理寺。
原本賈珍作為武勛,又涉及重罪,理應由三司會審辦案,爾後報皇帝裁奪。
但賈珍案有其特殊之處。
本案為伐登聞鼓檢舉所致,而登聞鼓制度的設立,本身就有直達天聽的初始意義。
而此番也確乎驚動了雍熙帝。
皇帝欽點光武衛署理,也並不出格。
但畢竟關乎朝廷武勛,光武衛在將整個案情梳理清楚、證據鏈完整之後,在最後關頭,便上奏皇帝允准,請三司會審。
但主審還是光武衛。
這本來是形式上的一個過程。
但康晉萬沒想到,三司高度重視,三司主官居然齊至。
刑部尚書孫連仲,左都御史孟慶坤,大理寺卿李通。
四張主案,以康晉居中。
康晉起身左右拱手:「見過三位大人!」
雖然康晉只是內監頭子,但卻是雍熙帝身邊的鷹犬總頭目,位高權重,孫連仲三位紫衣高官也不敢怠慢,起身回禮,道聲客氣。
康晉緩緩坐下,心頭忖道:「這三人均系朝中老奸巨猾之輩,今日堂審,他們居然一起過來,到底是何居心?」
康晉微微沉吟,猛然拍案呼道:「帶人犯賈珍!」
兩名光武衛將衣衫狼藉披頭散髮的賈珍拖進大堂。
賈珍被兩名如狼似虎的光武衛重重摔在潮濕陰冷的青磚地面上,慌不迭抬頭瞥見堂上諸位面色威嚴的朱紫大員,惶然大叫道:「幾位大人,救我!我冤枉吶!」
啪!
驚堂木驟然響起,康晉面沉似水森然道:「台下人犯,報上名姓來!」
「賈珍,寧國府世襲三等威烈將軍。」
「賈珍,前番,有金陵舉人賈琰,伐皇城登聞鼓狀告汝逼殺其母、奪其家資、又勾連山匪、意欲綁架殺人諸罪……經光武衛稽查清楚,你可認罪伏法?」
賈珍看見三司主官聽審,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求生機會。
他聞言梗著脖子聲音嘶啞大叫道:「督公,列位大人,此等莫須有之罪,實乃小賊污衊構陷,絕無此事!!」
康晉冷笑:「你在昭獄之中,已然招供畫押,如此反口狡辯,只能罪加一等。
賈珍,本督勸你最好從實認罪,免得禍及家族。」
「珍乃屈打成招啊,列位大人,珍冤枉吶!」賈珍痛哭流涕,捶胸頓足:「珍不服,珍要告御狀!!!!」
康晉冷漠道:「帶人證!物證!」
京兆府通判傅試,寧府管家賴二及三名寧府惡奴,還有三五名穿著京兆府吏員和衙役皂衣……鐵索鎖成一串,被光武衛驅趕進堂。
傅試自知其罪難逃,面色慘淡跪伏在地,一言不發。
京兆府衙門因之牽連到的人,在光武衛昭獄中呆了一個晝夜,早就不成人形,進了大堂一臉木然,魂不附體。
賴二和寧府惡奴戰戰兢兢跪在了賈珍身後,不知是誰被嚇尿了褲襠,一陣惡臭在堂上傳開,康晉和三司主官皆皺眉掩鼻。
隨後堂上進來一個穿著青衿長衫,面色清秀,劍眉星目,身材挺拔的少年。
正是賈琰。
賈琰深吸一口氣,他環視堂上康晉及另外三位朱紫高官,躬身長揖道:「學生賈琰,拜見諸位大人!」
康晉微微一笑,擺擺手:「賈解元免禮。」
孫連仲、孟慶坤與李通悄然對視一眼,照舊面色肅然端坐其上。
「賈珍,今所有人證、物證皆指證你於三年前逼殺賈琰生母,后奪其家資,又與五馬寨的山匪私通意欲行兇滅口,其罪累累,確鑿無疑。
本督再問你一次,是否認罪伏法?」
賈珍咬牙切齒跪在地上抬頭惡狠狠盯著賈琰,恨恨道:「督公,都是這小賊栽贓陷害本爵,本爵冤枉,至死也絕不認罪!」
康晉勃然大怒,正欲命人上刑,卻聽刑部尚書孫連仲淡然道:「督公,本官有幾句話詢問原告及人犯。」
「孫尚書請問。」康晉壓住火氣,緩緩點頭道。
孫連仲起身走到堂中,其人身材高大,年約四旬,方臉闊額,官威凜然。
他倒背雙手望向賈琰,眸光清冷道:「賈琰,既然賈珍三年前逼殺汝母,又奪汝家資,汝這三年間卻為何從無訴告賈珍,而是隱忍至今?」
賈琰躬身一揖:「回大人,寧府為當朝權貴,權勢衝天,又與官衙贓官污吏勾結串通,學生萬般無奈,當時只能暫且忍辱偷生。」
「本官聽聞,你曾在大堂上言之鑿鑿,所謂為大義、為母仇、亦為朗朗乾坤和世間公道,不誅國賊,誓不罷休!
即有此膽魄和風骨,又有實證在手,當初又何必忍辱偷生?
若擔心寧府與京兆府衙有所勾連,亦可一如你此番入皇城伐登聞鼓!
你前後種種,態度不一。
所以,本官不得不懷疑,你此番所作所為,乃是受人教唆指使!」
孫連仲說到最後變得聲色俱厲。
若真是前身少年置身於此光武衛公堂之上,又被孫連仲如此訓斥詰問,定會啞口無言,慌亂失措。
但賈琰心志何其堅忍不拔,豈能被三兩句話拿捏住。
他心中飛速念轉,思量著孫連仲到底居心何在,面上卻平靜如前,從容道:「大人可知學生年方几何?」
孫連仲被問得微微一怔:「本官不知,聽聞你神童之名,大抵還不及弱冠吧。」
賈琰笑笑,再次拱手道:「回大人,學生今年歲十五又半。」
說罷,賈琰靜靜回望著孫連仲,又道:「三年前,學生少不更事,縱有偷生怕死之念,也屬人之常情。大人以為然否?」
孫連仲陡然意識到問題的關鍵處,原本肅穆的面上浮起一抹尷尬之色。
賈琰的意思是說,三年前他就是個孩子,你還能指望一個孩子去捨死忘生跟當朝權貴不死不休?
這不是很可笑?
「但學生飽讀聖賢書,年歲漸長,也明了如賈珍這等大奸大惡之賊,若不能正國法,必將禍國殃民。
論語有曰,聖人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故,學生秉承聖訓,以為私仇尚可忍也,但賈珍草菅人命,踐踏律法,悖逆失德,已淪為國蠹國賊,絕不可再忍也!」
康晉端坐公案之後,嘴角噙起一絲輕笑。
好個解元郎,果然天降奇才,果然不愧是……如此答辯如流,針鋒相對,豈不要羞死孫連仲這個老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