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一進榮府(2)

第007章 一進榮府(2)

邢夫人柳眉一挑,默不作聲。

她在榮府不受賈母待見,加上賈赦雖為長子和榮府襲爵人,但榮府的掌家大權卻落在了二房,故她素來看王夫人和賈母的眼色行事。

縱是她身後的兒媳婦王熙鳳,她也輕易不敢招惹。

王夫人心性深沉。

見這少年賈琰曠於大禮,心中雖有惱意,卻不會宣之於口。

王夫人只扭頭向身後的鳳辣子瞥去一眼。

王熙鳳丹鳳眼一轉,會心一笑,立時轉了出來。

她上上下下打量著賈琰,俏面上滿是春風化雨,眸子里卻透著明顯的傲慢和冷意:「你便是那賈琰?你……出身金陵的哪一房來著?」

賈家二十房,在京八房,其餘十二房在金陵原籍。

京師八房均系寧榮二公的嫡系正派子孫,時過境遷傳承數代,與金陵十二房其實已非同宗。

「琰祖上雖出自金陵十二房,卻是旁支庶子。

歷經百五十年繁衍,自先考這一代起,已與金陵賈家出了五服。自有族譜為證。」

賈琰自然一眼就看穿了鳳辣子為何跳出來發難。

但他從一開始就決定與賈家劃清界限。

不願意將來因賈家沒落受牽連只是其一,主要還是覺得未來他和賈家想要虛與委蛇都難,畢竟他要誅殺賈珍報母仇家恨以謀活命。

再者,他今日若在賈母面前跪下,日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嘖嘖,從上輩起就出五服了……難怪見老太太都敢不跪,原來是不把自己當賈家人了。」

王熙鳳縴手叉腰,笑容斂去,撇嘴道:「可就算是出了五服,就算不是同宗,你終歸姓賈。

一個毛頭小廝,仗著考了個什麼勞什子的解元,就如此狂妄,在老太太面前端起架子?!

你可知道,老太太乃是朝廷冊封的一品誥命,國夫人!

縱是京里的公侯夫人,哪個見了不得行個大禮吶,你賈琰又算老幾?

還不跪下!給老太太賠罪行禮!」

王熙鳳的話說到最後,已經面沉似水,聲色俱厲。

好一個下馬威,好一個裝龍畫虎、耀武揚威的鳳辣子!

若賈琰還是過去那個少年,還真有可能被她唬住。

賈琰抬頭平視王熙鳳,眸光平靜穿透人心,看得王熙鳳竟有些心虛。

他淡然一笑,不惱不慌、不卑不亢道:「琰有功名在身,國朝規制,見貴人免跪。

琰以聖人之禮拜見老太太,於情、於理、於律法都無半點疏漏。

賠罪之說,從何說起?」

賈母嘴角一抽。

她沉默些許,方聲音疏離冷漠道:「既然你自承非賈家人,不拿老身當長輩,老身自然也就不好厚著麵皮拿你當自家後輩看待了——」

賈母說到此處,原本軟塌塌的腰身突然支棱起來,聲音也拔高了幾度:「我寧榮二府是何等人家?國公門庭!

不要說你一個鄉試解元,就是朝中大員,也無人敢在賈家門前撒野。

你這小廝!

今日詆毀謾罵賈家,在寧府門前滋事生非,你信不信老身將你拿下,送入京兆府衙門,剝了你的青衿,看伱還狂也不狂、傲也不傲!」

賈母嚴詞厲色,微微有些氣喘。

伺候在她身後的鴛鴦趕緊怒視賈琰一眼,小心翼翼揮動粉拳為賈母捶打起後背。

賈琰深邃明亮的眸光望向賈母,長身一揖:「老太太,琰在寧府門前主要是祭祀我娘,並非滋事生非。」

賈母冷笑,王夫人突然輕道:「賈琰,你還敢狡辯?

國公府前設靈位祭祀,你這不但是挑釁賈家,還蔑視朝廷法度。一旦官辦,區區舉人功名也保不住你。」

賈琰又沖王夫人拱手為禮:「但請太太知,琰母被賈珍逼死於寧府,冤情難消。

為人子者,眼看生母含忿九泉至今不可瞑目,心如錐刺。

這三年來,琰夜夜泣血,寢食不安。

今日是琰母忌日,琰於母歿之地設靈位祭祀,盡人子之孝,自以為並無悖理悖情之處。

縱至官府,琰也自有分說。

況賈珍前日遣山賊綁架謀害於琰,琰僥倖逃得性命,已決計前往衙門狀告此事,絕不干休。」

王夫人嫵媚的面色一僵。

賈琰將寧府門前置換成了「母歿之地」,將挑釁寧府說成了為母盡孝,如此善辯少年,為王夫人生平僅見。

她哪知賈琰前世曾代表國防科大拿過國際華語辯論大賽的冠軍,深諳辯術。

但賈珍居然公開綁架謀害一個待考舉人,而且還是南省的解元,膽子之大、惡行之猖獗也確乎讓王夫人意外。

王熙鳳見狀,立時呸一聲,斥責道:「你這小廝著實伶牙俐齒巧舌如簧!

明明是你娘當年貪戀寧府富貴,意欲嫁進寧府為妾……后攀親不成,顏面掃地,這才自個撞柱而亡。

她是自戕,此事衙門早有定論。

你以為我賈家這等人家,會任憑你滿口胡柴,肆意詆毀不成?」

賈琰聞言立時血涌腦際,幾乎難以自持。

他知道這又是前身少年殘存的靈魂執念使然,不過他並不壓制,順勢而起。

他劍眉倒豎,怒髮衝冠道:「王熙鳳!汝敢指鹿為馬,以黑為白,羞辱我娘!

我家家資億萬,富貴已極。

京師資財雖被賈珍霸佔,但在江南故里,尚有良田千頃,我娘獨掌諾大一片家業,貪戀什麼寧府富貴?

我娘天姿國色,知書識禮,琴棋書畫無所不通。

天宮仙子般的明珠人物,又非那等目不識丁連賬本都看不懂的蠢笨婦人,豈能看得上賈珍這等禽獸不如的惡賊,自甘墮落入寧府為妾?!」

賈琰口中這目不識丁連賬本都看不懂的蠢笨婦人之詞,自然是在嘲笑王熙鳳沒有文化。

王熙鳳惱羞成怒,剛要說幾句狠話,卻見賈琰俊面泛紅,陡然往前跨了一大步。

王熙鳳頓嚇一跳。

此刻賈琰鬚髮皆張怨憤至極要擇人而噬,著實有些懾人。

她忍不住蹭蹭蹭後退兩三步,顫聲道:「你……你要做什麼?」

「母辱子死!王氏,琰與你絕不干休!」

賈琰形態悲憤,氣勢做足。

素來在賈府中作威作福的鳳姐兒一時心中居然生畏。

這可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

王夫人柳眉微挑,邢夫人強忍幸災樂禍之色,心道你鳳辣子也有今日?

賈母蒼眉微挑,暗掃了賈政一眼。

賈政嘆息一聲,起身攔住了賈琰:「賈琰,某今日引你見老太太本為一番善意,但奈何你……罷,你還是好自為之,且去吧。」

賈政見情況搞糟,擔心賈琰繼續觸怒賈母,所以就下了逐客令。

賈母皺眉乾咳兩聲,慢條斯理道:「且慢。賈琰,你指稱寧府害死你娘,隨後又綁架要害你性命,若真有實證,儘管去告。」

賈母目光炯炯,緊盯著賈琰,似要從賈琰的神色變化中察知一切。

她頓了頓,突然扭頭望向賈政道:「政兒,我聽聞你有個門生傅試,在京兆府衙門任通判?」

賈政起身點頭道:「正是。」

「好。」

賈母溫和的聲音陡然轉冷:「派人給傅通判傳個話——

就說是老身說的,有人要告我賈家謀財害命。

事關重大,他這個通判可要仔細著些審案,不要讓我賈家平白背上一頂黑鍋!」

如果說之前只能算是一種威嚇,以賈府公侯權勢相壓。

這般,幾乎等於是毫不遮掩的威脅了。

無非明著警告賈琰,縱然告官,也無濟於事。

在大周京師,要告賈府,何其難哉。

賈琰心中冷笑,面上依舊不起波瀾:「老太太但請放心,琰自問飽讀聖賢之書,有功名在身,一貫遵律守法,絕不敢誣告良人。」

見賈琰此刻猶自不卑不亢成竹在胸,賈母蒼眉更蹙。

王夫人亦柳眉輕挑。

她實際並不認為賈琰有什麼實錘證據,只是覺得他書生意氣犯了傻氣。

況且有實錘就能告倒賈珍嗎?

可當下,若是這少年一根筋執意鬧到官衙,告肯定是告不倒寧府的,但……

她微一思量,終歸還是覺得宮裡的元春正處在一個關鍵節點上,此刻賈府若爆出醜聞,賈珍可能無所謂,賈府其他人也同樣無所謂,但會影響元春的前程。

而元春的前程,可與她在賈家的榮耀和地位緊密相連。

於是王夫人就壓住不耐,勉強一笑故作溫和道:「琰哥兒,你娘與寧府的事多半是一場誤會……

你我兩家畢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如——」

王夫人嫵媚的面上笑容更濃:「不如化干戈為玉帛,以免傷了賈家同宗的和氣。

你來年要參加春闈,以你才情,想必高中不難。

我家兄長在朝中為官,自可進言幫你謀一個好前程。

老太太,您意下如何?」

她說的是賈寶玉的舅舅,王子騰,官任京營節度使。

賈母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王夫人的小心眼她這個老奸巨看得一目了然,但這樣處理也符合她「壓事」的心思。

賈琰抬頭望向王夫人。

他心中關於王熙鳳、賈母、王夫人的人設逐漸開始豐滿確定起來。

賈母居高臨下示威,王夫人敲邊鼓輔之以情,同時誘之以利。

一黑一紅,一唱一和。

紅樓世界掌握權力的女強人,雖然形形色色性格各異,但有一處是共通的:均為極度的利己主義者。

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無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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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春,我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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