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9章 白羊
聽到車上下來那幾人的招呼聲，倫恩手上的獵槍緩緩放下了。
這個州有不少歷史悠久、成績出眾的學校，哪怕是他這種生活在偏僻郊野的農場主，都聽說過州里有個大學，以民俗學、人類學與歷史學聞名。
他想了想，對妻子道：「我去看看情況。」
諾瑪點頭道：「那我去看下動物們的狀況。」
提到那些無故懷孕的農場動物，倫恩的臉色又嚴肅起來，手中的槍口也不由自主地往前抬，像是警惕著一個看不見的敵人，他道：「小心點。」
諾瑪為了緩解緊繃的氛圍，笑著說：「放心吧，別忘了我曾經是中心獸醫醫院的醫生啊，什麼樣的怪病我沒見過呢？而且我不會湊近看的。」
兩人分離，倫恩走在「沙沙」作響的青草間，很快就靠近了馬路。
正在車前等待的幾人看到倫恩手裡拿著槍，面色嚴肅，嚇了一跳，其中一個年輕人急忙道：「這位先生，我們沒有任何惡意！」
倒是那老頭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默不作聲地打量著倫恩——更準確的說法是，打量倫恩身後的農場。
倫恩稍微緩了緩臉色道：「這附近很少有人來，我必須確認你們的身份。」
之前開口說話的那個年輕人給倫恩看了看駕照。
還有一張大學出具的證明，上面寫著這一行人，其中包括四名學生、一名副教授與一名教授，此次的目標是倫恩農場後面那片山林，調研山林的環境變化對周邊居民生活的影響。
「為什麼還有警局的證明？」倫恩看到學校的證明後面還附了一張類似警局報告單的東西，不由皺起眉頭。
那年輕人——自稱是大學人類學專業的學生連忙解釋道：
「哦！是這樣的，這次調查我們也接受了州警的委託，需要順帶調查一下這附近發生牲口失蹤的原因……嗯，阿奇伯德先生，你家裡有出現牲口失蹤的現象嗎？」
倫恩立即道：「沒有。」
隨即他猶豫了一下。
牲畜失蹤沒有，但他們的農場上出現了比牲畜失蹤更古怪的現象。
但他最終沒有說什麼。
此時有一縷冷風吹來，上方那翻卷的雲團移行的速度稍稍變快，他迎著風眯起雙眼。
前面這個年輕人，以及年輕人身後幾個同伴，他們看著自己的表情好像有些奇異。
好像……他們還隱瞞了什麼。
風吹了過去，倫恩睜開眼，又看不出具體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這個時候，團隊里負責交涉的年輕人表情誠懇地對倫恩提出請求：「阿奇伯德先生，你的農場是距離山最近的一座，請問你能讓我們進入農場調研一下嗎？」
——諾瑪與倫恩分別，往關著動物的木屋走去。
剛才看到的情況太過古怪駭人，她本能地想要在開闊的外界多待一會兒，放鬆一下心情。
也是為了繞開地上那個還沒處理的……不知道什麼的屍體，她沿著一邊的柵欄，慢慢走著。
右側就是蔬菜與水果種植區。
她與倫恩種植了許多綠色蔬菜，主要用於他們自己的食用，剩餘的部份將會售賣出去。
諾瑪原本是紐約的獸醫，倫恩是華爾街一座銀行的經理，各自的事業都處於上升期，前景開闊，但兩人卻是因為一個共同的夢想走到一起的。
這個夢想就是遠離喧囂的城市，到一個人煙稀少、風景美麗的地方，去到一個隱秘的樂園，去開闢他們自己的農場、自己的家園。
所以他們來到了這裡。
諾瑪伸出手，在柵欄條上一個個點過去。
時過境遷，曾經刷了漆的光滑明亮的木頭，如今也褪色了。
陰天的積雲在頭頂跟隨著諾瑪的腳步。
一股風吹了過來，諾瑪攏攏外套，感覺稍微有點冷。
「真是奇怪的天氣……」她低聲感嘆了一句。
遠處的玉米地受到了風的吹拂，搖晃著高聳的身桿，發出「沙沙」聲，像是在應和她的話。
她沒有注意到，就在她右邊，那些繁茂生長的番茄受到某種刺激，紛紛主動舒展了葉片。
一片又一片。
幼芽好似無窮無盡地自枝頭長出，又極快地成熟，被新長出的芽頂到了下方，密密麻麻堆積起來。
直到最終有一抹鮮紅出現在幼芽的中心。
第一株番茄的結果好像一個信號，其他的番茄也紛紛翻開葉片，結出一抹唯一的鮮紅色。
「啵。」
輕輕的一聲。
像是迫不及待地膨脹了跳出來一樣，一顆顆碩大的紅色果實「彈」了出來。
每一個都有十六個稜角，鮮嫩的顏色像是要從內部把果實撐破，導致果實的最外層呈現玻璃般剔透的色澤。
碩大美麗，完美無缺。
只不過，每一顆「番茄」在見到天日後，都先是鼓脹，而後收縮。
隨即緩緩地，有節律地起伏起來，像是吸氣，吐氣。
更遙遠的地方，當諾瑪轉身背對身後的原野，開始向關著動物們的屋子走去時，那玉米地變作了紫色。
玉米葉先是變成紫色，而後一粒粒小小的凸起自根部排列出來，很快擠滿了玉米的每一處表面。
這些紫色凸起也在有規律地膨脹、下凹著，每一次下凹，都會噴出一股細小的煙氣，很快就將玉米田朦朧地籠罩起來。
正在和倫恩交涉的大學團隊里，那個年紀最大的教授似有所覺，扶了扶眼鏡，抬頭看向遠方的農場。
起霧了。
諾瑪剛走進關著綿羊的大木屋，一陣「咩咩」聲就不絕於耳地傳了過來。
屋子兩側都是綿羊晚上睡覺休息的羊圈，中間是一條過道。
諾瑪緩緩地走到過道中央，環顧著四周懷孕的綿羊們，疑惑地道：「你們到底是怎麼了呢？」
她的餘光突然注意到，左側角落裡有一隻綿羊的身體下方似是動了動。
她立即轉身看去，只見那隻綿羊垂落的肚子在動。
「……」
諾瑪緩緩走到過道盡頭，拿起一把草叉，再慢慢走了回來，向那頭肚子蠕動的綿羊靠近。
「咩——」
這時，這隻羊似有所覺，猛地抬起頭，看向了木屋外的方向。
「咩——」
下一刻，屋子裡所有的羊齊齊叫了起來。
諾瑪看到它們的腦袋整齊劃一地轉過去，一雙雙眼眸在隱藏在黑暗裡，但她知道它們都在看木屋大門。
她拎著草叉，也轉頭看去，然後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陰天的原野上像是起了一層夢境般的光輝。
一隻羊，一隻美麗的白羊，正站在光芒中。
它的毛髮像是馬的鬃毛般流淌，白色純得像是諾瑪見過最細膩的牛奶，每一根毛髮都在閃閃發光。
這一光芒令諾瑪迷醉，令她失去了所有的念頭，令她忘卻了剛才的一切，多麼神聖啊。
突然間，一雙紅寶石般剔透的眼眸看了過來，與那雙眼眸對視的剎那，諾瑪稍稍回過神。
然後她懷疑自己正在做夢。
如果不是做夢，她為什麼會遇到母牛生出怪物這種怪事？
如果不是做夢，她為什麼會看到每一頭動物都鼓起了肚腹？
如果不是做夢，那前方為什麼會有一頭白羊，發著光，上帝的使者會來找她？
腦海里有大片大片的記憶碎片呼嘯湧來。
諾瑪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她的童年就生活在鄉下的一座大農場里，與自己的母親、外祖母住在一起。
屋外那顆大樹會在晴天亮起一層光，和她眼下所見的場景一模一樣。
她抬臉看著，有光芒在眼瞳里流動不息。
終於，她像驚醒了似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