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地道的傻子
1.
天蒙蒙亮時,城郊的破廟發生了大火。
當渾身燒成黑炭似的陳三郎被抬出來時,老書叟喘著粗氣,大汗淋漓地癱坐在地上。
老天爺又給了他一次活命的機會,在破廟屋頂橫樑砸下來的那一刻,陳三郎把他推出破廟。
很快,吳縣令帶著一群人急匆匆趕到現場,衙役、捕快、仵作、大夫都忙碌起來。
整間破廟燒成一片廢墟,老書叟是唯一神志清醒的活口,自然成了重點盤問的對象。
他渾身脫力地坐在地上,嘴裡喃聲說著當時的兇險,說著說著就哭了出來。
*
最近天氣轉冷,老書叟生了重病,高燒不退,整個人迷迷糊糊的,而陳三郎也一身重傷,發膿的傷口散出難聞氣味,看起來活不長久。
兩人在破廟裡被其他人排擠,就連陳老爹和孟氏都嫌棄兒子。
所以把兩人挪到門口旁邊的角落,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老書叟覺得自己熬不過這個冬天,既然如此,倒不如硬氣一點,就這樣挺脖子死過去,也能存留一身書生傲骨。
但陳三郎不忍心讓他死,把自己的食物分給他,還偷偷塞給老書叟一兩銀子。
那是陳三郎前幾日幫王嬌兒演戲,得了十兩銀子酬金,陳老爹拿走九兩,只給他留了一兩。
陳老爹徹底對兒子失望,每天只給陳三郎一碗野菜粥干窩頭,就再也不想理他。
孟氏看見陳三郎再次受傷被人抬回破廟,只猶豫了一晚,第二天就跟在市集認識的老貨郎跑了。
可陳三郎顯得很淡定,沒有痛哭流涕,也沒有哀聲抱怨。
他甚至還很關心老書叟,照顧他,可憐他。
但老書叟覺得,陳三郎比他更可憐一些。
2.
今早凌晨時分,老書叟聽見有人來了破廟。
那人的腳步聲很重,走進破廟,用力把陳三郎拖了出去。
很快,外面傳來吵嚷的動靜,還有女人的尖叫嚎哭聲,老書叟想出去看看,但渾身無力,最後只能作罷。
後來吵鬧聲音消失了,想必那人走了。
老書叟安下心來,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他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兒,等再睜開眼睛,就看見破廟四處都是濃煙大火。
說到這裡,老書叟忍不住大哭起來。
要不是陳三郎最後推他一把,他不被大火活活燒死,也一定被屋頂落下的橫樑砸死了。
*
經捕快初步巡查判斷,破廟是被人蓄意縱火燒毀的。
「大人,想查兇手可不容易,天剛亮出的事,這附近人煙稀少,不好找目擊證人。」捕快向吳縣令稟告道。
在廢墟中發現幾具屍體,應該都是住在破廟裡的流浪漢,唯一活下來的兩人,是老書叟和陳三郎。
老書叟運氣好,睡覺的地方離門口不遠,所以及時逃脫了。
但陳三郎就太慘了,大火時沒逃出來,下半身燒成焦炭,一張臉倒完好沒燒傷,但也只剩一口氣。
「蓄意縱火?陳三郎的爹呢,也一起燒死了?」吳縣令臉色陰沉,一字一句的問道。
他穿著縣令官服,渾身透出一種自帶肅穆的威嚴感,雙拳在衣袖中攥緊,像是極力控制著某種情緒,讓身邊的人覺得壓抑透不過氣來。
仵作連忙上前,說幾具屍體燒得太厲害,根本辨不出模樣,要帶回衙門仔細屍檢,才能判斷有沒有陳老爹。
「剛才那個老書叟說,有外人到過破廟,似乎跟陳三郎吵了一架,不知道是什麼人……」捕快小心翼翼地看了吳縣令一眼,趕緊把詢問老書叟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
3.
擔架上的陳三郎骨瘦如柴,被大火燒過之後,他渾身呈現出一種乾枯僵硬的狀態,就像輕飄飄的干樹枝,隨時都可能斷裂,沒有一絲活氣。
老書叟坐在他身邊哭得傷心,很快昏了過去,吳縣令有些不耐煩,命人把他抬去醫館。
天色已大亮,周圍的群眾聽見喧嚷嘈雜聲,紛紛圍過來看熱鬧。
吳縣令指揮著捕快衙役,維持現場的秩序。
一個拿藥箱的大夫給陳三郎扎針,勉強吊住他心頭的一口氣。
大夫認真把過脈后,嘆氣搖頭,「大人,想問什麼儘快問吧,他恐怕是……」
大夫沒再說什麼,站起身來離開,把位置讓給吳縣令。
*
陳三郎一動不動躺在擔架上,緩緩睜開雙眼,看見一片白茫茫的天空。
「是他,蔣新午。」他喃喃開口,嗓子被濃煙嗆過之後,變得乾燥嘶啞。
「他恨我,也恨王巧兒。」陳三郎突然激動起來,咧嘴大笑道:「但是他輸了,哈哈哈……」
圍觀的眾人不明就裡,面面相覷,對陳三郎的突然興奮感到奇怪。
馬上都沒命了,居然還笑得這麼開心?
他一定瘋了!
*
「蔣新午?去蔣府查一查。」吳縣令命衙役把陳三郎抬回衙門,讓捕快去蔣府帶蔣新午。
陳三郎只剩下一口氣,像一具乾屍似的躺著,感到活人的氣息正離他而去。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呈現出一幅畫面。
4.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蔣新午趕著驢車,將王巧兒帶到破廟來。
他手裡拿著一個黑黝黝的鐵榔頭,讓陳三郎跟王巧兒當面對質。
「她卷了蔣家的錢,想跟你私奔對嗎?」蔣新午雙眼通紅,聲音沙啞,說話的時候像一隻嗜血的餓狼。
「好,我可以成全你們,但是你得付出代價。」蔣新午一把揪住陳三郎的衣領,將他用力摔在地上,「一萬兩官銀,這個女人歸你,我讓你們雙宿雙飛。」
當時陳三郎的腦子完全是懵的,不明白蔣新午話中的意思。
一萬兩官銀!
如果他有那麼多錢,也不必像一條死狗般躺在破廟裡苟延殘喘。
*
「別跟我說你沒有錢,我早就知道,你們陳家私吞了那十萬兩官銀,你和你爹,還有平芸,演了一出好戲,能騙過天下人,但騙不過我!」
「你不是喜歡王巧兒嗎?我也不要多,就拿一萬兩給我,她就歸你了。」
蔣新午扯住王巧兒的頭髮,把她拖到陳三郎面前,桀桀的笑聲像是喉嚨里磨了生鏽的刀片,「看見了吧,這個女人對你情深意重啊,到現在還想跟你私奔呢!」
王巧兒瞪大眼睛,渾身繃緊,不停的尖叫搖頭,哭著喊著說她沒有。
蔣新午完全不聽,一遍遍厲聲威嚇著陳三郎。
見陳三郎彷彿嚇傻一般毫無反應,蔣新午揮起手中的鐵榔頭,對著王巧兒的雙腿用力砸下去。
王巧兒尖叫起來,陳三郎驚呆住了,直勾勾的瞪著蔣新午,完全不可置信。
蔣新午一下一下砸下去,王巧兒先是疼痛驚叫,慢慢的沒有聲音,昏死過去。
陳三郎伏在地上,渾身發抖,連上前阻攔的勇氣都沒有。
「我給你時間,只要把銀子給我,我替你留著她的命。」蔣新午微笑著扔下鐵榔頭,然後拖著暈死的王巧兒離開了。
*
陳三郎不知道自己怎麼爬回破廟的,心中充滿狐疑、絕望,還有憤怒和惱恨。
十萬兩官銀!
他們陳家居然有十萬兩官銀!
蔣新午用王巧兒威脅他,絕對不會在這件事上說謊。
可是他偏偏一無所知,原來一直被蒙在鼓裡。
他腦中浮現出平芸嫁到陳家時的情景,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五十箱籠的嫁妝,紅色樟木的大箱子放在馬車上,在地面壓出一道道深重的車轍印。
直到這時候,陳三郎才覺得,自己是個地地道道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