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對不起,我覺得你很漂亮,不小心就看得出神了。」愛德華很順理成章地讚美了吹雪一番。
她面上霎時更紅了,耳根都燙了起來:「哪裡有,你、你過獎了。」這樣直接的讚美,不是含蓄的東方人一下子便能接受的。
似乎是明白吹雪的窘態,愛德華並沒有堅持將話題繼續下去。他笑了笑,轉而說:「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怎麼辦……?你不是要帶我去斗獸場嗎?」吹雪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四下環視。
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一條開闊的大道上。這裡跟許願池周圍擁擠的小巷不同,都是四車道的大路,幾條大道在前方匯聚一處,再順著一個方向往前延伸。
她望見古香古色的欄杆,不覺有一點點興奮:「……我們到了河邊?」
「對,台伯河。現在我們離聖天使城堡比較近,你想不想要先過去看看?」愛德華對她擠了擠眼睛,「其實我們現在離斗獸場比剛才更遠了——這也是為了不要輕易被人找到。」
吹雪想想看,覺得也是,畢竟已經跟自己的隨從們說出了目的地,如果直直地往那邊跑去,豈不是等著被人圍堵。
她於是點點頭:「好,我們去吧。聽說這裡有一條密道直通梵蒂岡……」
手突然再一次被愛德華攥緊,她下一跳地抬起眼來,正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被那一雙碧綠眸子里透出的光制止了。
她不覺眼眸冒了半分火氣,直視那一雙澄清的眼眸——
「做什麼?」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是跟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男子一起,他究竟是哪裡人,做什麼的,她一無所知。只因為之前他身上的那種特別感覺,和他溫和的笑,她便蠢蠢地被蠱惑了,以為他對她來說是安全的。
其實,他其實可能非常危險。
她不覺對他警戒了起來,之前的新奇與刺激之感,霎時間煙消雲散了。她的衣袋裡其實有手機,只要能夠離開這個人三米以上,她有自信可以撥通電話,通知自己的隨行人員,自己的所在。
愛德華從吹雪的眼中看到了起伏的波浪,綠眸中隨即泛起淡淡的意念,低聲溫柔地安慰說:「別擔心,我沒有壞心,不會傷害你。這樣是為了不要輕易走丟,也好一起行動。」
話是這樣說了,他的手中卻加了勁兒,一點兒要放開的意思都沒有。
吹雪覺得有點兒滑稽——這個人把自己當做什麼人了?皇帝一樣的做事方式!一邊說自己沒有壞心,一邊又明知道他拽著她的手,她會不舒服,卻偏不要放開。
可是,他的眼底清澈得沒有一點兒雜質,令她忍不住想要相信他。更甚,他的身上有種與眾不同的高貴氣質,還有象朝陽一樣溫和的笑容,完全不像是個壞人。雖然他們初見到現在還不到半個小時,但是她對他幾乎已經毫不設防了。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有這樣一種天然而生的親近和熟悉感,確是很奇怪的事,但是她就是不討厭他。
在愛德華的凝視下,吹雪緊繃著的神經慢慢地鬆弛了下來。
——既然是自己選擇跟他走到這裡來的,何不再往前走走看?
終於,她放鬆了手臂。
他對她這沉默的妥協滿意地一笑,拉著她往前走去。
羅馬特有的白色柱廊大樓在兩旁緩緩逝去,他們走到了沿河的林蔭道上,望著下面潺潺而流的河水,閃耀著金色慵懶的光彩,吹雪禁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氣,慢慢地鎮定下來。
其實,愛德華的手很寬很闊,也很溫暖。他長長的指尖骨節分明,八爪魚一般,緊緊地包住了她纖細的小手,雖然霸道,卻也給人安全感。
「聖天使城堡原來並不是一個城堡,而是羅馬帝國歷代國王的陵墓,但是因為它的設計巧妙,易守難攻,經常遭到外族攻擊的羅馬人便逐漸開始用這個城堡來保護自己的家園。久而久之,便成為了重要的戰略基地。」
「這樣,在裡面永眠的國王們,不會感覺睡得不安穩嗎?」吹雪禁不住問。
愛德華淡淡一笑:「即使是歷代的王者,也一定希望守護自己的國家和臣民,我不認為他們會抱怨。總而言之,聖天使城堡一直保留著其要塞的作用。後來,這裡更成為梵蒂岡教皇的避難地,在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教皇會避到這裡。」
吹雪靜靜地聽著,抬頭望向路旁那一片蔥鬱的綠色。這些古老的松樹在此一定有些年頭了,經歷過滄桑和戰火的洗滌,才會顯得如此蔥鬱而滄桑。
羅馬古都,經歷過兩千多年的風雨洗滌走到今日,雜糅了各種文化和力量的交融,它依舊在歲月中挺著胸膛,儘管筆直的衣冠之下,可能已經是
「聖天使城堡有直接通往梵蒂岡的秘密通道,這已是公開的秘密了。如今,這裡已經失去了戰略要塞的意義,成為了一個宗教聖地和旅遊的名勝,當然,裡面還有古兵器展覽可以看。不過,現在還早,或許你需要等一會兒,才能等到它開門……」
兩個人這樣順著河岸慢慢走著,看著青翠的古松在公路兩旁列隊,並沒有任何汽車通行的寂寞大道,順著河岸蜿蜒地往前延展。
眼前,那一座傳說中的古代城堡,正逐漸朝他們展現宏偉的身姿。金黃色的城牆,渾圓厚重的造型,頂端一個銅質的雕像舒展著身後的羽翼。果然名不虛傳,它氣勢恢宏,滿載著歷史的沉重質感。
「在聖天使城堡的正面,是一座擁有十二座天使像的天使橋。這座天使橋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精品,至今也已經有了很長久的歷史,設計者與製造為著名的大師——貝尼尼。」
愛德華拽了拽吹雪的手,往城堡的前面示意了下。她順著他指示的方向望過去,馬上便看見了那一座姿態優美,雕像華麗的石橋。
愛德華其實說得沒有錯,手牽起來以後,她便很容易從手傳過來的感覺,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往那個方向去,甚至,他想要提醒她看什麼,或者傳遞個別的什麼信息,都非常及時和準確。
可是,這樣拉著手的感覺,卻令她似乎突然回到了半年前,與亦真手拉著手,在遊樂場里玩耍的時候。那個時候他也是執拗地要抓牢她的手,而她,就在那一種指尖與指尖的交流中,慢慢地開始迷失……
不,這個人——不是亦真!
心中一驚,吹雪猛地短氣起來,奮力地甩了幾下,硬是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抬眼,便望見愛德華不悅但關切的目光。
他低聲問:「怎麼了?」
他的身後,就是那一座令人驚艷的天使橋,還有那宏偉壯觀的聖天使城堡。城堡的頂端,銅質的雕像巍然而立——大天使米凱爾長劍入鞘,對面前的眾生微微點頭,就此代表全能的神,接受了人類的祈禱。
也……對人類展示了神的威嚴,警示世人,犯錯必將受到懲罰。
吹雪抽了抽嘴角,努力愛德華一笑:「對不起,我……還是不習慣這樣。」
說完,她實在不敢看他的眼睛,低頭越過他,往天使橋上走去。腳下的復古公主鞋優雅卻沉重,吹雪一腳腳踩出去有點深淺不清。她不懂自己此刻搖擺的感覺,只覺得心亂如麻。
這一座天使橋卻透著非凡之美,列位的大天使們守在橋頭,衣裝與表情如此聖潔,然而他們手中捧著的,卻是處死十二聖徒時的刑具。十字架、鉚丁、裹屍布、刑冠……這些都是沉重而令人嘆氣的血腥歷史。
著是在是一種諷刺的效果,然而宗教之於統治者的作用,也不過如此而已。
「這裡雖然有十二個天使像,但是只有一個仍是貝尼尼本人的作品,其他的都是原作損毀了之後,後人模仿原作而創作的。」
愛德華的聲音在身後悠悠地響起。
「天使雖然是上帝的信使,但天使本身並無善惡,也不是人類的朋友。他們會依照神的旨意行事,不管那會不會是血腥的屠殺。曾經,現象天使下凡,一夜之間殺死了過萬的亞述士兵,令人瞠目結舌。然後……」
話到這裡他頓了頓,咬字清晰地道——
「我想,這就是我這個嚮導能帶你看的,最後一個景點了。」
吹雪的背稍僵硬了點,回過頭去。
愛德華正立在她身後約摸十米之外的地方,面上淡淡地覆著一層失落的色彩。他沒有要走上來的意思,甚至,他的身旁就是聖天使堡門前的大道,隨時轉了身,就可以離開。
她不覺有種愧疚的感覺,沉重地填滿了心房,輕輕地回過身來,面對著他。
他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直截了當地說:「雖然,我自己感覺並不算特別失禮……但我拉了你的手,是不是令你覺得討厭?」
吹雪猶豫了一刻,才小心地開口:「對不起……其實,是我自己的情緒不穩定,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麼。」
他勉強地對她一笑,垂了眼帘,柔和的聲音卻依舊溫暖。
「我想,你最好給你的隨從們打電話,讓他們到這裡來接你。你也該明白,我們本不應該這樣從他們的眼前消失。至此,這任性的遊戲該停止了。」
吹雪睜大了眼睛。一時間,無數的話語涌到唇邊,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愛德華很認真地看著她:「而我,我不會走,我會留在這裡,直到他們來到為止。放心,我會確保你是安全的。」
他與她隔著兩尊天使像,清涼的風從兩人中間刮過,吹得吹雪有一點兒暈。
也就是在此時,她衣袋中的手機,開始急劇地震動起來。她遲疑了一下,才拿出手機來看。那上面清晰地閃著黑衣男人的中文名字:烽燧。
她按了通話鈕,接起電話說:「烽燧?我很安全,不必擔心。」
「吹雪小姐,我知道您現在在聖天使堡,」忠實的隨從在電話的另一頭說,「車子很快就會到,請您稍候。」
吹雪默默地掛上電話,心早已沉到不知哪裡的水底,再抬頭,卻見愛德華依舊站在原地,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眸帶著淡淡的柔情,靜默地看著她。
「我……對你有種一見如故感覺,這感覺以前從未有過,」他語調緩慢,一字一句地說,額前捲曲的髮絲在風中柔軟地飄著,「不過,可能,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見鍾情?」
她的心中一瞬間亂了,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匆忙避開了眼。
——這不會是她聽錯了,或者是會錯了意吧?
她偷偷再看了一眼愛德華,卻見他面上一點兒玩笑的意思都沒有,沉靜而嚴肅地直視她看著他的眼眸。
心,突突地跳了起來。
她並沒有他想得那麼遠,但事情竟如此湊巧,她覺得他有種熟悉的感覺,他對她,居然也是一樣。
可是——
「對……對不起,」吹雪努力穩定自己已經紊亂了的呼吸,控制著稍稍發顫的聲音說,「我有——」
很簡單的話,卻不知為何,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說出口。
「我有、有喜歡的人了……」
是的,她的心裡有亦真,那個才剛離開她不久,生死未卜的愛人。她對他立過誓言,不可能,這樣輕易地便將手交到另一個人的手裡。
愛德華的眼睛閃了閃,眸子里某種火焰簌然滅了。
「我明白了,」他淡淡地笑了起來,「似乎,我們之間,有點誤會。」
吹雪發覺他的這個笑跟之前的不同……他似乎,一瞬間變得很遠,遠得她有點看不清了。
身後響起了車子馬達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正巧看見自己的那一輛黑色寶馬,穿過寬闊的路面開到天使橋上,而且無視交規,就此停在她的身旁。
黑衣的烽燧下車,為她打開了後面的車門:「吹雪小姐,請。」
她再看了一眼仍站在十米的距離之外,面容平靜的愛德華,欲言又止。
「再見。」他客套地說,身子一動不動。
那英俊的面上是一種沉著嫻靜的表情,但她再也無法看到他更多的情緒和想法。
他已經不再對她表露自己的感情了。
她心中某個地方突然空了,一種抽痛傳遍了神經。然而,她知道,自己除了聽話地上車,便不能再做什麼。
終於,她再沒有說什麼,合上雙眼,鑽進了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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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糖寶貝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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