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陷阱
意識到上當受騙的血狼在野蠻人少年身後發出氣急敗壞的咆哮。
合抱粗細的大樹如同疾風掃過的雜草般接連倒伏。
拳頭大小的石塊被血狼掀飛,雨點般落在阿蠻周圍。
阿蠻不敢回頭。
他感覺自己跑得比弓箭女皇射出的箭矢都快,卻始終無法擺脫血狼的追襲。
有好幾次,他甚至能聽到血狼就在自己耳邊,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息聲,灼熱的氣息如同烈焰般舔舐著他的後腦勺。
密林到了盡頭。
前方的樹木稀疏起來,草叢間出現了村姑採集資源,踩踏出來的林間小道。
部落的燈火就在前方。
可下一秒,一道血影從阿蠻頭頂掠過,將通往部落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
它張開血盆大口,血眸綻放的凶芒,阿蠻躲開了撕咬,卻沒能躲過狼爪的揮擊,伴隨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胸口翻起三道鮮血淋漓的傷痕,整個人像加農炮彈那樣飛了出去,飛下一片落差極大的陡坡。
不幸中的萬幸,陡坡下面是一片沼澤。
濕軟的泥漿幫阿蠻緩和了大部分的衝擊力。
血狼陰魂不散,從坡頂一躍而下,卻也被沼澤陷住了狼爪,動作遲緩起來。
阿蠻手腳並用,憑藉他對沼澤中為數不多落腳點的熟悉,一次次躲閃著血狼的致命襲擊。
然而,他可以躲閃無數次。
血狼卻只需要命中一次。
伴隨著劇烈運動,阿蠻胸前的傷口不斷滲出血水
他感覺體內僅存的熱流,在隨著傷口不斷流失。
手腳動作逐漸遲緩,像是被四個迷你戈侖石人攀附在四肢上。
腦袋變得昏沉而滾燙,周遭一切都恍惚不定,連靈狐在他耳邊焦急的喊叫,聽起來都很遙遠。
只有血狼比哭還難聽的笑聲,越來越清晰。
終於,當阿蠻再次被隱藏在泥漿中的斷木絆倒,重摔在地的他再也沒有了站起來的力氣。
冰冷的泥漿糊滿了面孔,濕潤的泥腥味讓阿蠻稍稍清醒,但他咬緊牙關,凝聚最後的力氣,唯一能做的,也僅僅是翻過身來,用雙肘支撐身體,朝血狼投射憤怒的目光而已。
血狼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兩米開外。
在這個距離上,它的身形顯得愈發龐大和畸形,繚繞周身的血色氣息,吞噬了滿天星光。
猩紅小眼綻放出嘲諷的光芒,彷彿高高在上的鷹隼,鎖定了在劫難逃的獵物。
「獵物」咧嘴,無比燦爛地笑起來。
「來吧……」
阿蠻努力撐起身體,低聲念到:「野蠻人絕不,絕不後退!」
他的無畏徹底激怒了血狼。
血狼周身猩紅的毛髮宛若染血的利刃般根根翹起。
一步、兩步,這頭可怖的怪物距離阿蠻只剩最後半根獠牙的距離。
阿蠻甚至能看清楚它的舌頭上,長滿了倒鉤的棘刺。
「就是現在!」
阿蠻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兩個針尖。
「咔嚓,咔嚓!」
血狼腳下,傳來機括、彈簧和齒輪連環發動的聲響。
不等它反應過來,隱藏在泥漿中的陷阱就已發動。
血狼做夢都想不到,貌似空無一物的沼澤深處,隱藏著大量戰損報廢的攻城機器、防禦建築替換下來的核心構件以及法術藥劑的殘液。
這些原本應該丟棄的破爛,經過「某人」的維修改造,再次擁有了高度不確定的驚人威力,可惜以往都沒有發光發熱的機會。
直到今天,血狼自投羅網。
伴隨著一陣赤橙紅藍的光焰噴涌,雷電、冰凍、毒藥等等法術的激波縱橫交錯,構成了密不透風的致命羅網。
血狼先是被冰凍法術凍結成了一整坨巨大的冰塊,緊接著又被刺眼的電弧狠狠貫穿,毒藥法術的力量也順著傷口滲入它的體內,而當它發出痛不欲生的嚎叫,不顧傷口不斷撕裂擴大,試圖突出重圍時,颶風陷阱也在同一時間發出咆哮,無形的力量將它死死按在原地。
疾風驟雨般的連環攻勢,令片刻之前,氣焰囂張的凶獸,變成了狼狽不堪的喪家之犬。
看到這一幕,野蠻人少年艱難地勾起嘴角,擠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血狼的速度比自己更快,絕不可能放任自己逃回部落。
更何況,這一次,他絕不願意再次逃跑!
所以,他才冒著生命危險,將血狼引入這片致命的陷阱。
「我不要再當逃兵、輸家和獵物。」
阿蠻喃喃自語,眼底有火星閃耀,「這是我的部落,我的森林,我的家園,在這裡,我才是贏家和獵手!」
深吸一口氣,野蠻人少年持握著從報廢的攻城戰車上拆卸下來,比他手臂還長還粗的鋼製車軸,站到了一具傾斜擺放的彈簧陷阱前面。
在他正前方,怪物已經被電得焦頭爛額,轟得皮開肉綻,毒得口吐白沫。
驚人的生命力,卻支撐著它像是一座燃燒的肉山,仍舊屹立不倒。
「那就,由我來終結吧!」
阿蠻狠狠蹬踏身後的彈簧陷阱。
比普通彈簧陷阱更加複雜三倍的機擴和彈簧,發出戰鬥號角般的轟鳴,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將阿蠻變成了加農炮的炮彈,砸向血狼的方向。
驟然加速的巨大衝擊力,令阿蠻的雙眼瞬間布滿血絲,眼前一片血紅。
恍惚間,野蠻人少年彷彿看到無數往日的畫面。
訓練場上,舞刀弄槍時的笨拙表現。
初次上戰場時,大腦一片空白,手腳都不聽使喚的狼狽模樣。
無數次勝利的歡宴時,自己落寞的身影。
這些畫面層層疊疊,壘砌成了白天那頭戈侖石人。
光影交錯的戈侖石人再次高舉雙拳,試圖將野蠻人少年砸成肉餅。
但這一次,阿蠻覺得,自己在生與死的淬鍊中,已經變得不同。
「嘩啦!」
戈侖石人的幻影,連同往日那個膽怯而笨拙的自己,都被阿蠻熊熊燃燒的鐵拳轟了個粉碎。
碎裂的幻影之後,便是血狼那顆剛剛還猙獰無比,現在卻狼狽至極的腦袋。
「歡迎來到部落!」
阿蠻瞄準血狼腦袋上最顯眼的一處傷口,將車軸掄出了攻城錘的氣勢,向對手致以部落勇士最崇高的敬意。
「咔嚓!」
車軸的質量、驚人的慣性加上阿蠻的自身重量,如同三重疊加的洪水,灌進了血狼的腦袋裡。
一切都結束了。
儘管血狼仍舊僵硬地站立著。
眼底的凶焰卻已凝固。
那股令人窒息的邪惡氣息也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片刻之後,它像是被抽掉了脊椎骨一樣轟然倒地。
醜陋的狼頭,正好歪在阿蠻的面前,匕首般的利齒,正對著阿蠻的眼睛。
但現在,野蠻人少年已經不再恐懼。
「你看到了嗎,靈狐?」
阿蠻欣慰地閉上眼睛,聲音越來越小,「我也可以像瓦基麗姐姐還有弓箭女皇那樣,獨自應對如此可怕的怪物……」
冰冷的泥漿彷彿變成了蓬鬆的大床,阿蠻放開手腳,舒舒服服地昏死過去。
……
「我的陷阱,我足足布置了三天三夜的陷阱,完了,全都完蛋了!」
阿蠻在熟悉的咆哮聲中驚醒。
咆哮來自阿錘,他最好的朋友,或許,也是整個部落唯一能夠理解他的人——靈狐除外。
用阿錘的話來說,他們兩個都隱藏著尚未被族人發掘的才華,阿蠻是野蠻人中的異類,他則是建築工人中的天才,領先時代上百年的那種。
建築工人們往往都外貌憨厚,腦子裡卻裝滿了奇思妙想。
阿錘尤有甚之,他的念頭奇妙到其他工人都無法接受的程度。
他曾經試圖將雷電法術融合到皮卡超人的鎧甲上,製造出戰無不勝的雷霆鎧甲,結果卻將部落里的皮卡超人電得青煙直冒。
他還想過在巨人背後裝上熱氣球,大幅提升巨人的速度,結果算錯了熱氣球的浮力,讓部落里的巨人在天上飄了足足三天三夜。
他最宏偉的設想是將部落里所有的建築——從大本營到法師塔,從聖水收集器到實驗室,統統裝上輪子。
這樣一來,部落就不必老是待在一個地方,可以朝這個世界的盡頭,甚至世界之外的未知之境,展開一場場偉大的探索和征服。
「難道你們不想去看看這個世界是否有盡頭,有沒有更加精彩的風景和人物嗎?」
阿錘對族人們莊重承諾,「只要任命我為部落里的首席建築大師,我一定能帶你們踏上,最危險、最精彩、最刺激的征途!」
族人們高度稱讚了阿錘的偉大理想。
隨後給他安上了「助理建築工人」的頭銜,一腳把他踢到沼澤深處的垃圾場,讓他用歷年積累下來的戰鬥殘骸和報廢零件,研究新型陷阱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來了。
別人很少跑到沼澤深處來,生怕觸發阿錘那些稀奇古怪的「發明」。
只有阿蠻隔三差五來探望自己的難兄難弟,順便充當阿錘的「金牌測試官」。
所以他才會對這裡的連環陷阱如此熟悉。
「別嚷嚷了,用幾個陷阱,換來一頭前所未見的怪物,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阿蠻緩緩睜眼,發現自己果然置身於阿錘的「未來首席建築大師工作室」,懸了半天的心才徹底落回肚子里,「順便說一句,你的『超級彈簧陷阱』真的不行,我都不是被那怪物拍暈的,而是被你的超級彈簧陷阱,像顆人肉炮彈一樣彈暈的!」
除了頭暈目眩之外,阿蠻的胸口仍舊隱隱刺痛。
低頭查看傷勢,野蠻人少年卻愣了一下。
奇怪,他明明記得自己被血狼的利爪,將胸膛抓得血肉模糊。
時間最多過去半天,即便以野蠻人的體質,深可見骨的傷口也不可能完全癒合。
但他的胸膛上,卻僅有十幾道、已經結痂的細淺傷痕。
豐富的密林生活經驗告訴阿蠻,這些傷痕絕不是猛獸撕扯留下的。
不過是荊棘灌木刮擦出來,不值一提的皮外傷而已。
「怎麼回事?」
阿蠻觸碰傷口,大惑不解。
「我的陷阱怎麼會有毛病,肯定是你還不熟練,找機會多彈幾次就好了,還有,你管這玩意兒叫『從沒見過的猛獸』?」
阿錘的大嗓門充滿不屑,「阿蠻,就算你膽子小,也不能小到這種程度,這麼個小不點,都能把你嚇暈過去吧?」
「什麼『小不點』?」
回想起此前驚險的畫面,阿蠻仍舊心有餘悸,「相信我,別說是瓦基麗姐姐,就算弓箭女皇,在這頭怪物面前,都不敢放鬆絲毫警惕,只要咱們將這頭怪物拖回部落去,一定會被所有人當成英雄!」
他的傷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重,稍稍休息就恢復了七八分力氣,扶著桌椅,走到阿錘身邊。
「就這玩意兒,能讓我倆變成英雄?」
阿錘哭笑不得,用腳尖捅了捅五花大綁的「怪物」。
而這「怪物」的真實模樣,也令阿蠻大吃一驚。
「怎,怎麼可能?」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確定,這就是你從陷阱里逮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