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捲軸

阿蠻分明記得，一路追逐自己的，是一頭身形碩大，肌肉隆起，擁有刀刃般的紅毛，脊背上長滿了橫七豎八的骨刺，周身血焰繚繞，氣息邪惡而恐怖的血狼。

而被阿錘里三層外三層，綁得結結實實的，卻是一條鼻青臉腫，可憐兮兮的細犬。

好吧，公允地說，看它黑背白腹，胸深腰細，肌肉矯健的模樣，平日里狩獵和護衛應該都是一把好手。

但眼下，它挨了不知道多少狂轟濫炸，雖然沒死，原本油光發亮的毛髮卻被燒得亂七八糟，長楔形的腦袋也腫脹成了圓滾滾的肉丸子，就像沉甸甸的狗尾巴草一樣垂頭喪氣，哪還有半點威風凜凜的架勢？

只是當「罪魁禍首」靠近自己時，黑背白腹的細犬才從腫脹的眼泡里，放出兩道充滿了哀怨和控訴的目光，「嗚嗚，嗚嗚」叫了起來。

阿蠻嗅到一股鹹魚發臭的味道。

仔細看去，發現細犬嘴裡塞著阿錘的襪子。

「……」

好吧，即便它真是那頭窮凶極惡的血狼，阿蠻覺得，這樣的刑罰，都顯得過分了一些。

更何況——

「這真是你從陷阱里，揪出來的東西？」

阿蠻百思不得其解，「樣子完全不同，我記得，追逐我的是一頭比小山還高的巨狼，渾身上下還繚繞著很可怕的血色火焰呢！」

「你失心瘋了嗎？」

阿錘頓了頓，「話說回來，這傢伙的穿戴，還真有些古怪。」

阿錘向阿蠻展示他的戰利品。

都是從細犬身上扒下來的鎧甲。

為了貼合細犬的身形，每片甲胄都小巧玲瓏，工藝卻精湛至極，宛若孩童的玩具，卻散發著璀璨的光芒。

阿蠻舉起一片披膊。

這片用於保護肩膀和上臂的護具，形制和結構，都和阿蠻平日所見的截然不同。

它由數百枚魚鱗般的甲葉，層疊壘砌而成，為了固定，每片甲葉上還穿了細密的小孔，用金色絲線緊緊纏繞在一起。

鎧甲的其餘部分也是一樣，儘管沾滿了硝煙和淤泥，卻遮掩不住從甲葉縫隙中散發出來的精細和華麗。

「我從沒見過這麼堅固的鎧甲。」

阿錘說，「我製造的炸彈陷阱絕對是全部落威力最大的，但這套鎧甲非但保住了這傢伙的小命，還沒有損壞哪怕半片甲葉，就算皮卡超人的重甲，都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真的！？」

阿蠻撓頭，覺得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透露著古怪。

他把披膊拿到細犬面前比劃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了細犬披掛整齊的樣子。

「你確定，抓住這傢伙的時候，它身上就穿著全套鎧甲？」

「當然，咱們部落，可沒有這樣的新奇玩意。」

「可是——」

可是，阿蠻覺得，倘若這條細犬真是以頂盔摜甲，金光閃閃的樣子，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話，自己不可能二話不說，就和它糾纏到一起。

「是那頭奇怪的三尾狐，它在逃走之前，好像撥弄尾巴，往我腦袋上，揮灑了一片粉紅色的迷霧……」

阿蠻若有所思。

「還有這個，快來瞧瞧，這玩意兒，比它穿的鎧甲還要怪異！」

阿錘興奮的聲音，打斷了阿蠻的思考。

他手裡揮舞著阿蠻從三尾狐身上抓走，被細犬深深忌憚的捲軸。

果然，看到捲軸的瞬間，細犬眼裡就爆出了焦躁萬分的光芒，不顧嘴裡堵著的臭襪子，發出警告般的低吠聲。

「老實點，你現在是偉大的未來部落首席建築大師的俘虜！」

阿錘的好奇心，自然不可能被細犬的低吠阻撓。

他徐徐推開捲軸，向同伴展示自己的發現。

「這是……」

阿蠻瞪大眼睛，贊同了阿錘的判斷。

這的確是一件比魚鱗金甲更稀奇的寶貝，不，「神器」！

臂余長的捲軸兩側，鐫刻著數枚玄奧繁複的圖形，隱隱流轉的暗金色電弧間，圖形甚至在不斷變化。

阿蠻雖然看不懂任何一枚圖形，也能感知到雷霆降臨般的無上威能。

被雷霆圖形拱衛的，是一幅雲山霧罩的長卷。

阿蠻的藝術細胞不多。

卻也看得出來，繪製這幅長卷的手法，和打造魚鱗金甲的技巧一樣，來自遙遠的異鄉，和部落的風格截然不同。

並不細膩的筆觸，好似筆墨層層暈開，讓阿蠻想起了春雨之後，山嶺間升騰而起的氤氳。

氤氳深處，七彩紛呈的霞光，如同時而聚合，時而散開的溪流，流淌於白雲之上。

更令人詫異的是，這片雲霧，竟然是活的！

阿蠻用力眨眼，確認不是錯覺，畫卷里的雲霧，真的像是活物般流轉不息，吞吐不定，甚至躍躍欲試，想要湧出畫卷！

「還不止，瞧著！」

阿錘深吸一口氣，瞪圓了雙眼，朝畫卷猛地吹了一口氣。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畫卷之中，雲開霧散，一座金碧輝煌的巨城，毫無徵兆地出現在阿蠻面前。

「啊！」

阿蠻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又撲了回來，盡情欣賞著雲霧掩映的金色巨城，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他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建築。

以野蠻人羸弱的語言能力，搜腸刮肚找到的「金碧輝煌、波瀾壯闊、氣勢恢宏」之類的字眼，根本不足以形容金色巨城帶來的震撼。

它不似一座存於世間的城市，更像一片層巒疊嶂，高聳入雲的金色山嶺，山嶺中每棵擎天巨樹上結的果實，都像是一個包羅萬象的無窮世界。

可惜，不等阿蠻細細探究，雲霧就重新聚攏，掩住了通往金色巨城的大門。

阿蠻和阿錘對視一眼。

兩人同時鼓起腮幫子，朝畫卷猛吹一口氣。

這次，雲霧散得更開。

他們不但看到了金色巨城本身，還看到了環繞在巨城周圍，那條金鱗閃耀，電光繚繞的龐然大物。

「這，這是……」

阿蠻感覺一股金色浪潮在自己的腦海中橫衝直撞，根本沒有任何一種語言能夠形容他的震撼。

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自己看到的生靈——它的腦袋和尾巴，和部落里的飛龍有些相似，身軀卻像是吞噬天地的巨蟒，散發出無邊無際的威能，哪怕置身於畫卷之中，都能讓畫卷外的人不寒而慄，感到窒息。

片刻之後，金色生靈就像剛才的巨城一樣，重新被翻滾的雲霧掩藏起來。

但它雄踞天極的身姿，卻像撕裂蒼穹的閃電，烙印在了阿蠻的腦海里。

「太，太神奇了！」

阿蠻明白了一件事。

早先他高舉捲軸時，血狼之所以後退，不是害怕他傷到誰，而是害怕他不知輕重，損毀了這件「神器」。

「所以，這究竟是什麼東西，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還有那頭三尾狐……」

阿蠻回到細犬身前，蹲下來和它對視。

細犬眼中冒出了酷肖人類的智慧之光，讓阿蠻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拔掉堵住嘴巴的臭襪子，或許，它能告訴他們一些什麼。

但就在他準備動手時，身後卻傳來了阿錘的驚呼。

回頭一看，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光是吹氣還嫌不過癮，竟然嘗試著用手指輕戳畫卷，隨後，他的手指真的穿過畫卷，沒入畫中世界的雲霧裡！

阿錘的手指就像一根擎天巨柱，在雲霧中攪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一縷縷雲霧卻順著漩渦邊緣，攀附著阿錘的手指，從畫卷中噴涌而出。

阿錘想要抽手卻已來不及了。

雲霧貌似揮之即散的煙靄，實際上卻粘稠到了極點，蘊藏著莫名的吸力，纏著阿錘的手指，就把他往畫中世界拽去。

當阿蠻飛撲上前時，未來的部落首席建築大師，整條胳膊都被畫卷吞噬了！

阿蠻死死抓住阿錘的肩膀，想將他的胳膊拽出來。

雲霧深處卻像是潛伏著一頭力量驚人的巨獸，和兩人進行毫無懸念的拉鋸。

片刻之後，阿錘的上半身就徹底沒入畫卷，只剩下雙腿還戳在外面亂蹬。

阿蠻雙眼通紅，想都不想就跳上了桌子，雙手死死抱住阿錘的雙腿。

「好臭！」

阿錘的襪子在細犬嘴裡，兩個黑黢黢的大腳丫子就在阿蠻眼前亂晃，熏得他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儘管如此——

「堅持住，阿錘！」

阿蠻聽到自己的骨頭「咔咔」亂響。

他想象自己渾身上下長出了上百根釘子，把兩人牢牢釘在現實世界里。

這次，他總算勉強僵持了片刻。

然而，從畫卷深處卻噴湧出了更多雲霧，化作千絲萬縷的觸鬚，纏繞住了他的手腕和腳踝。

阿蠻來不及也不願放手，和阿錘一起，被神秘的雲霧，捲入畫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