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第414章 【蘇玉左丘宴 終曲】
第414章【蘇玉·左丘宴終曲】
【十一】
大年夜,翊國公從宮裡出來,帶了一個好消息——
陸錚斬殺了燕王。左丘宴有了與苗太后抗衡的底氣。
蘇玉坐在女眷這一桌吃飯,聽了這消息,埋著頭默默地端起酒盞喝了一口溫熱的酒。
翊國公喝了酒,話也密了些:「你們沒看見,大赦天下的詔書說了一半,恰恰這個時候來了八百里加急,聖人讓惠安縣主讀的軍報,讀完就帶著縣主出宮了。」
二伯驚詫道:「出宮?」
「去了元陽公主府。」
蘇玉心中微微一跳,早早回了屋,晚上借口說怕冷,讓紅姣將門窗鎖得死死的。
饒是如此,紅姣還是睡死了過去。顯然國公府里有左丘宴的人。
不,是國公府里有聖人的人。
午夜時,左丘宴冒著風雪來了,門窗都推不開,他怒極,卻仍舊壓著嗓音:「你若不開門,我就把所有人都叫來。」
窗上映出一個女子的側影:「聖人要叫誰來,民婦自是阻攔不了,名聲壞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左丘宴抬起手,指腹按在她的輪廓之上,眸光沉沉,默然一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哀與寂寥。
耳鬢廝磨時,他總讓她喚他「逸安」,這是他的字,她就笑說讀快一些就是「宴」字。
如今,連她也只叫他聖人了他握緊了拳頭,破窗而入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他貴為天子,名聲不過是一個眼神就可以左右的。然而,她是個倔強的,闖進去了又能如何呢?真要她的命嗎?
左丘宴走了,蘇玉一宿未眠。
沒多久,就傳言聖人病了,說是酒色掏空了身子。蘇玉自然不信,他雖好美人,但非色令智昏的人。
他重欲,卻不縱慾。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崔禮禮說他病得厲害,人極其消瘦,已無昔日風流倜儻之相。蘇玉心中大慟,悄悄扮做元陽的婢女跟隨崔禮禮進宮看他,卻被他趕出了宮。
崔禮禮擔心她傷心,又來陪著她說了好一會子話。其實她並不難過。
政局瞬息萬變,兒女情長在這個時候,是聖人的累贅。她偏安一隅,才是最好的。
又過了幾日。北上諶離的陸家軍凱旋歸來。
翊國公剛走出國公府,就來了一隊士兵將國公府徹底圍了。
左丘宴還是皇子時,押送長公主回京受傷暈倒后,單獨見了翊國公府的人,可見國公府與聖人關係匪淺。
七王爺左丘旻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每一個與左丘宴關係近的人。
元陽公主府,國公府,禁衛統領秦家,門口都是重兵把守。
國公府內亂成一鍋粥。誰能想到新聖登基一年,就出了這樣的事?苗太后專權,新聖被掣肘,到今日出城迎接大軍凱旋的事,都被左丘旻取代。
變天了。
國公的幾個兒子都被帶走了,家中剩下的男丁,無論會不會功夫,此時都執著兵器頂在外院。
國公夫人將所有女眷聚在內院,妯娌們嚇得瑟瑟發抖,不住哭泣。
國公夫人像是早已拿定了主意,命貼身的嬤嬤抱來一罈子女兒紅,當著眾人的面下了毒:「若有那一刻,與其被凌辱,不如慷慨就死!」
女眷們哭得更凶了。
紅姣突然撲出來哭喊道:「都怪八夫人,那天要不是她鼓動二爺去十殿下府,何來今日之事?」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蘇玉。
是啊,要不是她,何來今日之禍?
紅姣跪在國公夫人腿邊:「老夫人,不如咱們將她交出去,說當初就是她妖言蠱惑了國公府!說不定能換來國公府上下百口人的平安!」
二嬸聽了紅姣的話,雙目眥紅,踉蹌著抓住蘇玉的手:「蘇玉,我們國公府待你不薄,從不曾少你吃喝,國公府今日之禍全源自你,你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去同他們說說,說我家二爺是聽了你的話才去的。」
妯娌們紛紛附和,哭著要國公夫人做主,將她交出去,換回自己的夫君來。
以一人之命,換全族平安。
蘇玉獃獃地站在人群中,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想了想,是嫁人之前。
族中人人都來勸她,只需她寡嫁,全族都能榮耀。
所有人都說:做事不能光想著自己,要多考慮考慮別人。
這個世道,從來都只想要別人善良。崔禮禮說過:「所謂善良,不過是犧牲自己,利了他們。」
不過是寡嫁,蘇家沒落,國公府中又無依仗,是最容易被犧牲的那一顆棋子。
天空中響起凄厲的鳥鳴。
她抬頭望望那些鳥兒,眼淚倏然滑落。也不知左丘宴此刻又在哪裡,是不是也和她一樣,望天感嘆自己的人生。
不是不想為自己抗爭,而是覺得失望。
這裡和蘇家沒有區別。
沒有考慮太久,她走向國公夫人,施然行禮:「承蒙公婆叔伯不棄,庇佑兒媳至今,當初之事是兒媳考慮不周,以致引來今日之禍,所有罪責兒媳一人承擔。」
國公夫人擰著眉,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兒媳拜別婆母。」蘇玉跪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三個頭,站起來挺直了身體就要往外走。
不料,國公夫人卻抬起手攔住她。
「來人,」國公夫人眉間的川字紋皺得極深,她沉著地開口,「紅姣賣主,拖下去杖斃。」
蘇玉的心咯噔一下,不可置信地望著國公夫人。
眼看著紅姣掙扎著被拖走,妯娌們紛紛不依。
「住嘴!」國公夫人再次開口,「爺們自己定的事,如今出了岔子,怎好意思要一個女人去頂罪?」
「可是要不是她——」二嬸紅著眼,不肯就此作罷。
「我的兒子,難道是沒有腦子嗎?!聽了什麼就是什麼?你不讓他納妾,他可聽了?」
國公夫人在院子里站得筆直,對著滿園的女眷,一字一句說著,不容置喙,「莫說將老八媳婦送出去根本不能換幾個爺們回來。就算能換,也不能做!今日有難拿她出去頂罪,明日再有難呢?再拿你們誰去頂罪?老二媳婦,你去嗎?」
院子里鴉雀無聲。
國公夫人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遇到一點風雨,就失了魂散了架,成何體統?怎麼?乾脆把你們都休了,國公府的風雨就淋不到你們頭上了,你們豈不是更踏實?!」
這個時候,庇佑自己的人,竟然是婆母!
蘇玉抿著唇,可唇瓣仍舊抖個不停,她跪在地上,伏地哭泣,最終喚了一聲:「娘」
國公夫人彎下腰將她扶起,蒼老的手握住她的手,明明冰冷,蘇玉卻覺得溫暖至極。
「那麼多爺們在外面為我們頂著呢!不到最後一刻,也輪不到你們喝這『女兒紅』!」國公夫人看向那一壇毒酒,聲音愈發堅定,「若真有萬一,翊國公府的人,必須要有一個體面!」
【十二】
院子里一片死寂,女眷們不再說話,連眼淚都只敢悄聲地流。
也不知是誰家著了火,滾滾濃煙在遠處天邊騰騰而上。外面喊打喊殺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時刻就要衝進後院來。
國公夫人的目光始終落在那一壇毒酒上。
滿身是血的家僕跌跌撞撞跑進來:「老夫人!他們帶兵殺進來了!」
院子里的女人驚恐地抱在一起,不住嗚咽著。
國公夫人站得筆直,看向跟了她幾十年的嬤嬤:「如意,備酒,備匕首。」
如意嬤嬤沉重地「噯」了一聲,取了幾十隻陶碗來,一一倒上酒,再放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在碗旁。
「不能白丟一條命!最後一口氣,殺一個算一個!」
有人大聲地哭喊出來:「母親,我怕——我怕死——」
是老九的媳婦。年紀輕輕的,早已被那匕首上的寒光嚇得腿軟。
國公夫人絞緊了眉頭,吩咐如意嬤嬤:「把她帶下去,打暈!你盯著。」
如意嬤嬤明白這句話的意義,鄭重地點了頭。指揮著幾個僕婦將人帶回房間。
院子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重。
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來,隨著那聲音,撲通撲通地亂跳著。
「嚓——」的一聲,鐵騎破門而入。
那鐵騎渾身是血,長劍上,鎧甲上,甚至馬蹄印子都帶著熱騰騰的血,
「啊——」
院子里的女人驚恐得四竄,發出恐懼的尖叫。
看見佇立的國公夫人一手握著匕首,一手端著酒。一旁站著蘇玉,也是一手執酒一手握著匕首,關節攥得發白,嘴唇微微抖著。鐵騎上的人連忙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國公夫人,八夫人,聖人令末將帶兵前來營救,嚇到老夫人了!末將該死!」
國公夫人身子微微一晃,手中的酒灑了一地,想信,卻又不敢信。
「老夫人莫怕,末將乃是聖人親衛賈昆,外院的反賊已盡數滅了。」
賈昆說罷怕國公夫人不信,又看向蘇玉:「八夫人,您可無恙?」
蘇玉想起來了,每次左丘宴與她相約,都是賈昆守在外頭,是他貼身的護衛。
「是你。我沒事。不知左——」蘇玉連忙改了口,「不知聖人可還安好?」
賈昆道:「聖人無恙。」見國公夫人望著自己,他又補了一句,「元陽公主也無恙。」
蘇玉長長吁了一口氣,餘光瞥見妯娌們站在不遠處,滿目擔憂又企盼地望著自己,便又道:「國公和家中的叔伯兄弟被帶走了,還請聖人救救他們。」
「八夫人放心,聖人早就令人在暗中護著,聖人說,翊國公德高望重,家中的幾個子女都品性極好,乃是國之棟樑,一定不能出岔子。」
國公夫人聞言,緊繃的弦才徹底松下來,人卻暈了過去。
府中的人手忙腳亂起來,但人人的臉上都透著劫後餘生的喜悅。
蘇玉也要跟過去侍奉,卻被賈昆叫住。
賈昆低聲對蘇玉道:「聖人很擔心您,要末將帶話,如今京中餘孽未除,蘇姑娘莫要亂走,安心待在國公府中,末將會帶人一直守在外面。」
蘇玉點了一下頭:「有勞了。」
國公夫人再醒來時,翊國公和幾個兒子都回來了。圍守在她床榻邊,見她醒來,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回來就好。」國公夫人緩緩說著,又揮揮手,「都回去休息吧,折騰一日,不嫌累嗎?」
眾人只得散去。
國公夫人又說:「老八媳婦,你留下。」
蘇玉一愣,乖順地跪在榻邊。
「你」國公夫人想了想才說道,「你與聖人的事.」
國公夫人氣息一滯。老八媳婦不過是一個深閨婦人,如何能識得聖人的親衛?前前後後的事,串在一起,就能揣摩出前因後果。
蘇玉聞言也沒有辯解,額頭頂著地:「兒媳錯了。是我行差踏錯,負了你們」
「不是你負了我們,是國公府上下沾了你的光。你也不容易,聖人那頭.」國公夫人搖搖頭,又深深嘆息,「我畢竟是青松的娘,雖說人死不能復生,可我也不能」
蘇玉跪在地上啜泣不已:「兒媳明白.兒媳任憑母親處置。」
【終曲】
時值隆冬。
梅花瘦,四無塵。
雪飛雲起,夜窗如晝。
左丘宴站在宮城最高處孤身遠眺。
肩頭一暖,他回過頭,對上皇后關切的目光:「冬風寒涼,聖人仔細身子。」
左丘宴拍拍她的手,想說些暖心的話,卻半句也說不出來。
皇后似是早已習慣,上前一步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聖人是在想念陸將軍嗎?」
左丘宴的肩頭一僵。
皇后挽上他的手,更加親昵地貼著他:「元陽公主可有消息?」
「沒有。」他看向遠處,「沒有消息。」
似是想到什麼,他偏過頭看身側的女人,問道:「朕還是皇子時,你為何要嫁給朕?」
皇后的回答很標準:「自然是因為臣妾愛慕聖人。」
「是嗎?」左丘宴聽著並不覺得欣喜。
皇后,是當年的苗太后給他挑的普通士族之女,那時他不過是不受待見的皇子,皇後母家也極其普通。如今來看,倒是歪打正著免了不少後宮的煩擾。
皇后依偎著他,言辭切切:「臣妾絕無半句虛言。」
左丘宴轉過身,抬起手摩挲著皇后纖細的頸項,微微一動,皇后暈了過去,遠處的常侍帶著兩個人上前來扶著她,扶上龍輦,抬回鳳藻宮。
「聖人今晚留宿鳳藻宮——」
左丘宴迎風站著,對著陰影里的人道:「賈昆。」
「在。」
「帶路。」
「是!」
朔風吹散三更雪,倩魂猶戀桃花月。
兩人兩馬,迎風踏雪,連夜奔襲。
山水之間,有一方小院,深夜也點著燈。
賈昆低聲說道:「聖人,就是這裡。」
左丘宴翻身下馬,示意賈昆將馬牽遠些,生怕馬兒驚了她。雪積得很厚,他的步子有些踉蹌,一腳深,一腳淺地朝那盞燈走去。
窗紙上漸漸映出一個女子窈窕的身影。
他抬起手,一點點描摹著她的輪廓,卻不敢推門而入。
三年前,陸錚帶著崔禮禮南下那一日,她出城去送,趁機也走了。
沒有通知任何人。
他瘋了似地衝進國公府,將她的房間搜了無數遍,國公夫人跪在地上懇切地說,只是想要與她和離,放她自由,這樣也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可她只留下了一份和離書,從此就消失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沒有帶走國公府的一針一線,卻帶走了他送她的那一串珊瑚珠。
她對他是有情的,只可惜,有一道鴻溝隔在他們之間。
不是身份,也不是倫常。
是在她懵懂時,年少輕狂的他不小心種下一個惡因,早已在她心中長成盤根錯節的大樹,還結出了惡果。
若他是普通人,興許還有機會彌補,可他偏偏成了孤家寡人,天家的牢籠禁錮著他。
也不知站了多久,窗內的燈熄滅了。
左丘宴猶豫著縮回手指,緊握成拳,沉沉地呼吸著。他幾不可聞地自嘲著笑了笑。
當了聖人,竟還有如此近鄉情怯的時候。
他低下頭,踩著來時的腳印往回走,一邊走,一邊用斗篷掃掉踏過的腳印。
門吱呀一聲開了。
左丘宴下意識地躍上枝頭,躲什麼呢?他不知道。
他只是想要來確定她好好的,知道她就在這裡,他的心就是踏實的。
雪,撲簌簌地落下。
讓他日思夜想的人掩著風中搖曳的燭火站在門內,衣袂飄飄。
左丘宴從來沒有這麼忐忑過。
既懊惱腳印沒有清理乾淨怕被她發現,又期待著她看見腳印,追著腳印尋到他。更怕她見到他時,只知道跪地行禮,恭敬地尊稱他「聖人」。
「喵——」一隻雪白的貓兒從屋內竄了出來。
蘇玉勾起唇角,星眸熠熠生輝,她沖雪地里招了招手,腕間赤紅的珊瑚珠串格外醒目:「快進來,外面冷。」
聲音和他記憶中的一樣柔軟。
只是,不知是喚的貓兒,還是喚他.【有修改,看到珊瑚串就說明是最新版本】
蘇玉的故事很不好寫。我經常寫了又刪,刪了又寫。
因為她活得很擰巴。
喜歡左丘宴,又覺得他花心,擔心自己時刻都會被厭棄。
她想跟他在一起,卻又害怕困在宮內。
剛開始她覺得國公府替死人娶媳婦,所以就不太認真對待,只當一個長期飯票。
在她要為國公府犧牲自己的時候,國公夫人又挽救了她。她又覺得不能放棄道義去和離。
左丘宴也很擰巴。他風流是真的,喜歡蘇玉也是真的,又想強留她在身邊,又覺得這樣做會失去她。
作為皇子,他要自由就很可能活不了。要活下去就只能爭儲。可當了聖人,他即便想要專一,也是不可能了。聖人就不是一個人的,而是家國的聖人。
我本來是準備了一個悲劇的結局,可是又心疼她,還是給了一個開放的結局。
對我筆下的角色,只要不是太壞的,我都不捨得他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