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Chapter 92 番外:真實的謊言
當人開始忍不住地追憶往事的時候,差不多就該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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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如梭,蒼狗過隙。
靜坐於庭前,淡淡地看著長廊外的庭院,晶瑩的雨露沾染著翠綠的葉尖,一滴一滴地自承載不了的葉片上滑落,浸入溫潤的土地......春雨已至,萬物復甦。
「媽。」溫潤的男聲打破了這空靈的寂靜,提醒著溫丹墨不得不回神。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溫丹墨平靜道:「怎麼了?」
雲雀羲之扶著推拉門的手微微一緊,但還是保持著溫和的寬慰輕聲道:「該去看爸了。」
頃刻間,剛才勾勒出的所有避世般的寧靜就像是玻璃一般碎了一樣的傾瀉而下,蒼白的現實再次呈現在了眼前,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對。
「......雲雀恭彌,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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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雀羲之開著車,溫暖的車廂內一片寂靜,透過後視鏡看著溫丹墨一副淡漠地看著窗外的樣子,他的心裡有一股隱隱地疼痛......看上去歲月似乎並未在這個安靜的女人身上留下痕迹,褐色
的長發溫順地貼著臉頰,白皙而溫潤的面龐也保養得當的只在眼尾處有一絲的皺紋......可是他知道,在褐色長發的髮根處,是一片經過了歲月洗禮的滄桑銀絲。這個女人,終究是敵不過時
間的褪色。
......就像那個高大的男人一樣。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縱使她已經做好了跟他白頭偕老功夫黃泉的準備,可是沒有人會想到,他最後會以這樣的方式離去。
「肋骨曾多處骨折擠壓了肺部,導致肺部感染,當時後續的治療沒有得到完整的繼續,肋骨處的傷反反覆復地破裂,肺部的承受能力已經達到了極限,說實話......雲雀先生能堅持到現在已
經是個奇迹了,想必他平時也經常會疼痛吧。」
「疼痛......嗎?」她愣愣地站在那裡,如果不是雲雀羲之在一旁扶著她,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倒下......那個人眉眼淡漠卻帶著一絲旁人無法察覺的柔和樣子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這麼多年
來,他很少在她面前表現出身體不適的樣子,以至於她無條件地相信著他的強大,甚至直到這一刻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下意識地懷疑醫生的話是不是真實的。
......雲雀恭彌一直都是毋庸置疑的強大存在,溫丹墨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他會因病而逝。無論如何。
僵直著身體,她質疑著雲雀恭彌肋骨的傷,結果卻聽得澤田綱吉無奈地嘆息......心不可遏制地抽搐,疼痛蔓延全身。原來塵封在記憶中那一次黑暗的囚禁,受到傷害的人不僅僅是她......
她是精神受了極大的刺激,而雲雀恭彌居然也是在那一次負了重傷幾度昏迷......而後為了找她卻耽誤了治療的最佳時機。
......這些,他從未對她說過。
眼前的世界開始灰暗了起來,她微微顫抖著身體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扶著雲雀羲之手臂的手指收縮,顯得纖細的指關節異常的蒼白。在這一刻,所有的人除了沉默,竟還是沉默。
大腦眩暈著,她咬著牙強穩著身體,然後推開了一臉擔憂的雲雀羲之,一個人緩緩走進了安靜的病房......她現在只想看到他的臉。特別想。
躺在潔白的床單上的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憊,一向凌厲的面容在熟睡的狀態下顯得非常安靜......她知道,他一直都是非常安靜的人,她曾在無數個慵懶的清晨側著身體欣賞他安靜的睡顏,
那種感覺非常安心,因為只有在那一刻,她才會真實地感覺到他是獨屬與她的男人......佔有慾,不是男人的專利,女人也有佔有慾。
而現在,在氧氣罩的籠罩下,他安靜的睡顏竟染上了一絲蒼白的病態,漸顯灰白的髮絲也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個男人滄桑的一生......他和她,都敗給了時間,誰都不會青春永駐。這一年
,他五十六,她五十三。
三年前,她的爸爸急性腦溢血,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不行了,她的媽媽在醫院哭著給她打了電話,她驚慌失措,最後在他無聲地陪伴下連夜趕回了家,而面對著媽媽紅腫的淚眼她愧疚難當,
心痛得幾乎窒息......她都還沒為父親盡到孝道,父親就不在了,甚至連所謂的最後一面還是在大半年前......母親含著淚跟她聊了一整晚,然後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她才驀然發現母親已在昨
夜服用了一整片安眠藥離去了,那一刻,天崩地裂,她感覺自己的世界開始塌陷......她大哭著抱著父親母親的遺體不肯鬆手,更不允許火葬場的工作人員靠近,僵持之下,最後被他強制地
摁在了懷裡才得到了解脫,那一刻,這個男人再次成為了她的唯一。
帶她來到這個世界的人已經離去,她與世界的聯繫開始淡薄,可是卻與他更加的不可分割......這個男人,撐起了她的整個世界。
記得很久以前的曾今,尚在念小學的她被同學問了一個問題:「丈夫、孩子和父母,這些人如果都要離開你,那麼你會怎麼選擇這些人離開的順序呢?」彼時的她還小,生活在父母的細心呵
護下既不知愛情的甜蜜亦不懂為人父母的喜悅,所以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丈夫先離開,然後是孩子,爸爸和媽媽要最後才能離開。」同學聽后很開心地說她也是這麼選擇的,兩個傻傻
的小孩在一起樂了很久,然後才發現真正的答案應該是:「父母先離開,因為父母年齡大了,離開是必然;然後是孩子,孩子終有長大成家的一天,所以當然也不能陪你到最後;只有丈夫,
才是要陪伴你一生的人。」
初見答案,她難受得居然忍不住哭了,因為她無法理解為什麼最先離開的要是爸爸媽媽......而正是由於這份不理解,她便擅自將這個答案歸為了「錯誤的答案」。
......只是,最先離開的,居然還真的是爸爸媽媽。
父母去世后,她消沉了很久......彼時的畫白也已經上了大學離開了家......她的三個孩子都長大了,開始了各自的打拚,於是她知道,她唯一剩下的就是他了,他們之間的牽絆比任何時候
都要深,深到她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會離開。
此時的他沉睡在陌生的病床上,時間仿若隔世......她感覺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雲雀恭彌,真的已經倒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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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了十個小時,雲雀恭彌醒了,然後一睜眼就看到了靜坐在床前的溫丹墨......彷彿她早就知道他會在這時醒過來一樣。
四目相對,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在單純地享受這一份靜謐的溫情......直到他清冷沙啞的聲線低沉道:「回去。」一如既往的命令語氣卻驀然讓她濕了眼眶。
壓抑著喉嚨深處的哽咽,她倔強地看著他墨藍色疲憊的眸子指責道:「你是騙子。」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你明明說過......」
「夠了。」他冷聲打斷了她未說完的哽咽,淡淡道:「回去吧,墨。」
「我不!!!」她哽咽著站起了身,憤怒令她的眼眶發紅:「在這種時候你要食言當個偽君子嗎?!!!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非常清楚!!!!你......」
「墨。」他再次打斷了她,沙啞清冷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觸動人心的決絕:「沒有人可以用常規束縛我。」
「......」深深吞吐了一口氣,她硬生生的將難言的怒火壓下了心底,只是淚水卻驀然決堤......然後無視著他微微愣神的墨藍色的眸子突然上前將他的衣領拉至胸口,接著對準他結實的胸
口大力咬了上去,就像是發泄壓抑的情緒一般,她大腦里燥熱一片,只能以牙齒的緊和來感受眼前男人的真實,耳邊傳來男人疼痛的悶哼,她當然知道自己咬得有多麼用力,唇齒間已化開了
淡淡的鐵鏽味道,可是她依然沒有想要停下的欲/望,這一刻,她只想狠狠地咬住他永不鬆口。
......溫熱的淚水染濕了他的胸膛,然後流入了她漸漸麻木的唇齒中,她將頭埋在他的胸腔,感受著他安靜地撫上她的後背......那一刻,她多麼希望能夠發生點什麼,可是直到最後,也還
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已經下定了決心當一次「騙子」。
「咬夠了?」他的聲音異常平靜,沒有一絲動怒的起伏,卻聽得她眼眶再次熱了起來:「要不再咬一次?」
「不咬了,我又不是狗。」她壓抑著喉嚨的哽咽,沉聲道:「下輩子我要用這個牙印找到你。」
「嗯。」
「這輩子你欺負了我好久,下次換我來使勁欺負你。」
「嗯。」
「你不許喝孟婆湯。」
「嗯。」
「下輩子我不要做你的女兒。」
「......嗯。」
「還有,你要在我的胸口也咬一口,不然我怕我會忘了你。」
「不準。」他幾乎是立刻冷聲道:「不準忘。」然後坐起了身將她的襯衣領口解開,對著心臟跳動的位置咬了上去,勁道之大讓她痛地悶哼:「你......是在報復我剛才咬你吧。」
「只是讓你記住自己是誰的人。」抬起頭,墨藍色的眸子帶著點點的明亮,比她見過的任何珠寶都要璀璨奪目——如果可以,她希望時間可以在這一刻永遠靜止。
「你......下次還會找到我的,對吧?」
「嗯。」
「......」
「......」
「......恭彌,我愛你。」溫和地勾起了唇角,眼裡的淚卻不受控制地流淌,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哽咽著一字一頓道:「真的,比愛我自己還要愛你。」
......她害怕這句話再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來讓他聽到了。
「我知道。」他安靜地看著她,清冷的面龐與平時的毫無差別,讓她有種恍惚地在家裡時的感覺......然後,她聽到他附在她的耳邊低聲道:「我也是。」
......
......
【我們的愛,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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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這是要去哪裡?」看著已經收拾好了行李的溫丹墨,雲雀羲之忍不住關心道:「爸他還......」
「羲之。」溫和地打斷了最疼愛的兒子的話,溫丹墨費力地將手搭在了他挺拔的肩膀上溫聲道:「你的眼睛非常像你的爸爸。」
「......我知道。」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雲雀羲之露出了一抹懷念而無奈的笑意:「我的眼睛像爸,所以您格外疼我;朱青的眼睛像您,所以爸格外疼愛她;而畫白的眼睛則形狀像您而顏色
像爸,所以您和爸都非常疼愛他。」
「是啊。」認真而溫和地看著自己兒子遺傳自那個男人的墨藍色鳳眼,她的心中複雜而甜蜜......而她這不同尋常地眷戀神情讓雲雀羲之心中微微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漸漸升騰......
「媽,你......」
「噓——」溫丹墨伸出食指輕輕壓在了他的薄唇上,示意他安靜地聽她說話,然後緩緩道:「羲之,你今年也三十歲了,怎麼一直不見你帶女孩回家給我看看呢......你爸爸三十歲的時候都
有兩個孩子了呢......朱青今年也二十五了,她一個人在彭格列打拚也不容易,雖然她遺傳你爸爸強大的基因,可是畢竟是女孩子,我一直都不太放心她......我知道你自己發展自己的事業
非常有能力,所以希望你以後能多關心一下她......朱青的脾氣像你爸爸,高傲又專橫,而畫白又太安靜了,他一直都不善表達自己的情感,我也不怎麼放心他......而你不同,你是你們三
個人中最懂事的孩子,也是脾性最讓我放心的孩子,所以我一直都很信任你,你懂的對嗎?」
身體微微僵硬,雲雀羲之愣愣地看著溫丹墨溫柔如水的眉眼,大腦一片空白地點了點頭。
「澤田家的孩子對朱青一直都很照顧,那也是個好孩子,但我怕朱青會一根筋,所以你要多開導她......畫白現在也上大學了,雖然還有些內向,可是我知道的,他一直都是個堅強的孩子,
同樣我也知道,畫白他最不喜歡參和到黑手黨的事情中,所以以後請你務必保護好他,不要讓他沾染他不喜歡的東西......羲之,以後家裡的事都要麻煩你了。」
「你......要去哪裡?」雲雀羲之回過神,鳳眸微閃,低沉的聲線裡帶著一絲難言的波動。
「你知道的不是嗎。」溫丹墨輕輕撫著他光潔的面頰,微笑道:「我要回到最初的地方。」
雲雀羲之猛地一頓,一向沉靜的墨藍色眸子里滿是驚痛,他抿緊了薄唇,很想出口反駁,可是奇異的是他所有想說的話都被溫丹墨的那句「你知道的不是嗎」給逼得說不出來......「你知道
的不是嗎」......他知道什麼?
......他什麼都知道。
而就是因為他什麼都知道,所以在這一刻竟無法說出任何的挽留......就像是一口悶氣憋在心裡無法得到釋放。
「......你已經決定了?」許久,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地傳來......帶著一份前所未有的凝重。
溫丹墨微笑著點了點頭,溫潤的大眼睛里滿是義無反顧的決絕,令他再也無法開口反駁。
「......我明白了。」他僵硬著臉,然後苦笑著吻上了溫丹墨的額頭,溫聲道:「媽媽,一路順風......還有,我愛你。」
「我也愛你。」踮起腳吻了吻他的額頭,溫丹墨的眉眼滿是溫潤的柔和。
......
......
所以說,雲雀家的人,都是偏執得可怕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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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雲雀恭彌肺部感染已到末期,於傍晚六時在並盛綜合醫院逝世,享年五十六歲。
同時,位於義大利米蘭郊區的一座日式建築群遭遇火災,火光漫天狂嘯,義大利警方趕到時整個建築群已經被漫天的火焰吞噬,待消防隊經過十個小時的搶救后才控制穩定下了火情,彼此,
整個日式建築群已如同廢墟。
警方在已燒毀的建築內只搜得一名女子的屍體,奇怪的是這名女屍卻不知通過何種方式避開了火焰的吞噬,全身上下竟無一處燒傷,據屍檢,該名女子死於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藥。
次日,家屬從日本前來義大利認親。各大媒體欲爭相報道這則新聞,卻莫名被三股勢力合力鎮壓,最後只有不了了之。
三天後,日本雲雀宅舉行葬禮,雲雀恭彌與雲雀丹墨夫婦火化下葬,葬於雲雀家祖墳,二人合用一墓。
自此,一代神話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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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死之前,會讓她先死。】
【不會留下她一個人。】
......雲雀恭彌,你最終還是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