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夜深人靜,書房的燈光依舊亮著,嚴松筠一身家居服,戴著眼鏡,在電腦前正襟危坐。
他在和英國的研究團隊開視頻會議,聽他們關於阿爾茲海默症新葯的研究進展報告,這是一項需要大量時間和金錢投入的研究,嚴松筠和他的團隊正在考慮,是否要將實驗室搬遷回國內。
俞知歲跑到書房門口,敲敲門,聽到裡面傳來一聲:「進。」
她推門探頭進去,見他果然還在忙,忍不住說:「你不要總是對著電腦,到時間睡覺了,早點睡嘛,偉人都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怎麼不聽話。」
嚴松筠失笑,「知道了,你先去睡,我很快就回。」
「給你留燈哦,你喜歡什麼顏色的燈光?赤橙黃綠青藍紫,隨便選。」她眨眨眼,期待地看著他。
嚴松筠:「……」所以她到底從哪裡找來的這種彩虹色夜燈?
他謹慎地選了一個:「藍色。」
「好的呢。」俞知歲沖他比了個OK,跑了。
回房以後她很快就睡著,絲毫不擔心會突然被嚴松筠鬧醒,一來嚴松筠雖然總是嘴她,但他做事還是很體貼的,比如放輕動作上床,從不會吵醒她。
嚴松筠:「……」誰來收了這個禍害!
他已經看到嚴家會因為敗家子大手大腳敗光家業流落街頭的未來了!
同荷姐說完話,俞知歲進了餐廳,嚴松筠正一手端著咖啡杯,一手舉著手機,嘰里呱啦地往外冒外語。
說完又問:「昨天李姨做的紅豆酥和貴妃餅收拾好了么,我要帶去給媽媽的。」
俞知歲認真聽了一下,好像是在詢問對方有沒有某種葯,能不能寄一些過來給他,她也不知道那種葯到底叫什麼名字、幹嘛使的,聽了兩句就在旁邊坐下。
嚴松筠沖她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俞知歲猶豫,「熱的來不及,馬上就走了……」
二來她早就發現嚴松筠這個人極其自律,哪怕明明他在男女之事上也很享受,但他一直保持著做三休四的頻率,他很喜歡秩序感,所以從沒打破過這個規律。
俞知歲是真的特別喜歡他這點,既能享受魚水之歡,又能有足夠的時間養精蓄銳,就沖這點,她就能一邊嚷嚷他煩人,一邊繼續好好過日子。
旁邊的位置是涼的,嚴松筠早就起了。
嚴松筠知道后:「……」一個保溫杯都要鑲寶石,要花上萬塊,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他以為保溫杯到這就結束了,萬萬沒想到,俞知歲還給她的保溫杯買了個杯套,黑色的菱格紋鏈條包,有個金色的logo,他看到時嚇了一跳,以為是香奈兒的,結果認真一看,星巴克的,哦,那沒事了。
一覺醒來是第二天早上七點,她磨蹭到手機鬧鈴響第三遍,才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
嚴家是個很有儀式感的家庭,信奉「一家人最緊要是齊齊整整」,這句TVB經典台詞,似乎也刻在嚴家人的DNA里,逢傳統節日一定要辦家庭聚會,周末更是一家人雷打不動的「喝茶時間」,家人如無特殊情況,都一定會到場。
俞知歲點點頭,「麻煩來一杯榛果拿鐵,去冰。」
洗漱之後下樓,客廳沒人,荷姐告訴她:「先生在餐廳,你要不要也喝杯咖啡再出發?」
俞知歲當時乜他一眼,說不貴,「這早就過氣的周邊,也就五六百吧,還有個配套的保溫杯,四捨五入等於白送!」
原本應該特別漂亮的花園,因為連日陰雨已經變得有些凌亂,部分花枝都被壓垮了,俞知歲對過來的荷姐道:「叫人收拾一下花園,原來那些無盡夏開得多好,現在都快讓雨打沒了。」
每到這個時候,就是家裡廚師們休息的時候,主人都不在家,他們也就沒必要原地待命了。
那個保溫杯是某個高端保溫杯品牌的新品,還能按照客戶要求搞什麼個性化定製,俞知歲看到以後獵奇心起,真就訂了一個,要求杯蓋上鑲上一塊兔子抱蘿蔔形狀的芬達石。
「給你裝著車上喝?」荷姐建議道,「你上周買的那個保溫杯還沒用過呢。」
他就問自家這個大花灑太太:「杯套多少錢?」
他身後就是落地窗,從窗戶看出去,恰好是家裡的後花園,廊檐下有一張藤製搖椅,再出去就是盛放的繡球和月季。
「都裝好了,放心吧。」荷姐應道,又勸她,「一大早起來就喝冰的會不會對胃不好,喝熱的吧?」
荷姐把手裡的保溫壺放她跟前,也看一眼窗外,「今天天氣好,放心吧,過幾天就又好看回來了。」
俞知歲嗯了聲,伸手拿過保溫壺,擰開蓋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熱咖啡。
榛果拿鐵濃郁的香味鑽進鼻尖,順著喉嚨滑下去,在身體里蔓延,她忍不住彎起眼睛。
嚴松筠的視線落在她手裡的保溫杯上,特別是杯蓋上那塊橙色的芬達石,看得他眼角一抽。
雖然已經過了好多天了,但他還是要說,他太太這杯咖啡,真的好鬼值錢啊!
俞知歲慢吞吞地喝了幾口咖啡,然後啊一聲,擰上瓶蓋,把保溫杯往身上一挎,站起身,一邊無聊地捏指甲,一邊等嚴松筠講完電話。
扭頭看向他時,發現他看著自己的保溫杯眼角抽搐,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個摳門鬼在想什麼了。
她不就是給自己杯子鑲了塊石頭嗎,浮誇是浮誇了點,但有什麼問題,他至於每次見到都這副表情嗎?
她心裡哼哼,面上裝不知道,故意跟荷姐大聲說話:「嚴松筠好像有點不舒服,眼皮一直在抽抽誒,是不是沒睡好,神經衰弱啊?要不他別去了,在家好好休息,我跟媽媽說。」
荷姐噗嗤笑出聲來,再仔細一看,嚴松筠的眼睛又好了。
他把咖啡杯放下,抬腿往俞知歲的方向走,走近了,曲著手指就要彈她腦門。
俞知歲梗著脖子瞪他,他勾了勾嘴角,朝她露出個有些挑釁的笑,啪一聲,他的手指就彈到了她腦門上。
俞知歲捂著頭:「……」嚴松筠你這個狗男人!
她急急忙忙轉頭問荷姐:「快快快,幫我看看,我頭髮亂了沒有?我的發卡,石頭沒掉吧?」
荷姐笑道:「沒亂沒亂,發卡也好著呢,哪兒就那麼容易掉了。」
她鬆了口氣,捂著頭罵罵咧咧:「嚴松筠你這個刁民,朕的發卡幾個W!要是石頭掉了,我要你好看!」
嚴松筠對她憤怒視若無睹,一面往外走,一面繼續講電話,眼看著他就要走遠了,俞知歲連忙抬腿跟上。
她走在他背後,聽到他對著電話說:「我直接讓人送到醫院去吧,交給莫醫生……不用客氣,是我應該做的……是,已經收到國葯監核准簽發的通知書了,已經進入審評階段,我們在積極推進後續……那個也談得差不多了,等成功引進之後,曲恩汀的獲取會容易很多……」
俞知歲不知道他說的這個什麼丁是治什麼病的,但卻明顯感覺到他語氣里透露出來的那股喜悅之情,彷彿連腳步都變得輕盈起來。
忽然就想起之前有一次全家一起吃飯,公公嚴淮升調侃他的話,身在曹營心在漢,要不是就生了他一個,要不是他確實還有點做生意的腦子,都不會非要他子承父業。
那次她特地問過婆婆,才知嚴松筠當年是想繼續深造醫學的,甚至研究生筆試面試都過了,最後還是不得不放棄,回家來接公公的班。
她當時驚訝,問嚴松筠為什麼會肯,婆婆沒回答,只笑眯眯地讓她去問嚴松筠。
但後來她忘了問。嚴松筠總是很忙,忙著工作忙著出差,偶爾還要批評她花錢大手大腳,批評她奢靡浪費不知道多少人連飯都吃不上。她也很忙,忙著逛街購物,忙著喝下午茶做美容,還忙著想怎麼才能讓嚴摳門心肝疼。
這次她想起來了,等坐進車裡,嚴松筠電話也講完了,她才問:「你一大早起來就處理工作,說的是什麼葯呀?」
嚴松筠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她:「你聽說過銅娃娃么?」
俞知歲一愣,搖搖頭,「銅做的娃娃?我不知道,我只聽說過十八銅人陣。」
嚴松筠聽了忍不住輕笑出聲,「太太懂得真是多……」
「今天是個陽光明媚好日子,不要逼我在這裡跟你吵架,好嗎?」俞知歲死魚眼地看他,威脅道。
嚴松筠看著她故作兇狠的樣子,像母親養的那隻大白貓張牙舞爪時的樣子,就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生氣。
「好的。」他點點頭,欣然應允,然後繼續解釋,「有一種兒科的常染色隱性遺傳病叫肝豆狀核變性,Wilson'sDisease,威爾遜氏病,這種病是一種銅代謝障礙病,患兒體內銅離子不能正常轉運和排泄,銅在肝臟、腦、角膜、腎臟等處過量堆積,表現出肝病、神經系統疾病和角膜色素環等臨床癥狀,有大約一半的患兒是以肝病癥狀首發的,童娃娃是人們對這些患兒的稱呼。」[1]
「治療這個疾病的選擇,一是清除已經沉積在臟器內的銅離子,對已經出現中毒的患兒進行解毒,二是防止銅的再吸收和沉積,青黴胺是治療的首選藥物,但是,有相當一部分的患兒,會對青黴胺產生不良反應,不耐受,所以用不了青黴胺。」[2]
俞知歲一個醫學盲,平時只知道感冒吃白加黑痛經吃布洛芬,突然聽到什麼肝豆狀核變性,腦子裡只有一排排問號,干豆?什麼干豆?乾的豆子還能變性?男變女還是女變男?
但她緊緊咬著牙關,堅決不發問,絕對不能讓嚴松筠發現她竟是個不學無術的學渣。
她聽不懂,但看嚴松筠說得興緻勃勃,又不好意思打斷他,說實話,只有在談論這些話題的時候,他才會露出這樣情緒外露的一面。
他總是分外清醒,一切都有規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彷彿永遠從容鎮定,俞知歲很想知道,他會不會因為什麼事而變得慌亂失序。
也許……淮生醫藥的新葯研發取得巨大成功?
她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做認真傾聽狀,適時向嚴松筠發問:「那你剛才電話里說的,就是這個葯嗎?」
嚴松筠笑著搖搖頭,「當然不是,剛才和我通電話的是容醫大一附院兒科的穆主任,我們說的曲恩汀,是Orphalan公司研發的新葯,它的作用和青黴胺類似,同樣可以促使銅通過腎臟排泄出體外,而且它的副作用比較小,目前主要用於對青黴胺不能耐受的患者,淮生醫藥這次積極推進曲恩汀引入國內市場,就是希望能夠讓童娃娃們有更多的治療選擇。」[3]
「當然,我們也在加緊研發相關藥物,相信以後會有更多原研葯被引入,有更多國產的仿製葯、創新葯上市,不僅僅是童娃娃,還有其他罕見病患者,都能有葯可用。」
他看向俞知歲,眼神格外明亮,「歲歲,有葯可用,是一種希望,會讓人特別有安全感。」
歲歲,他只有在極親昵極愉悅的時候,才會這樣叫她。
俞知歲心弦一動,看來這件事讓他非常高興。
她忍不住點點頭,應道:「是呢。」
一個荒唐的想法在她腦海里升起,如果嚴松筠生在俞家,他應當可以隨心所欲地去追求自己的夢想,早就成為一名技術精湛的醫生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