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清晰的聽到前重臣名字,席上的李氏子嗣都不由得一驚,連竊竊私語都不敢再有,紛紛轉頭看向殿上。
世子郡主們入朝為官的不算多,哪怕不知政事,也從自家長輩口中聽說過賀蘭瑾的姓名——
那可是位十六歲便考中狀元的奇才,小時曾給長公主做過一段時間的陪讀,不畏強權,有野心有能力,對朝政更有自己的見解。
雖然賀蘭瑾因觸犯律法下了獄,也無法否認他曾經被受聖上重用,打壓的世家大族無人不懼,將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此等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險狡詐之徒被長公主從大牢中搶去。
知情之人都以為長公主是為泄私憤,將人帶回府中上私刑,怎麼都不會想到,一個罪臣會堂而皇之的出現在皇族李氏的宴席上。
大殿正中的舞姬隨著鼓點樂聲翩翩起舞,因舞姿而飄搖的披帛如浮雲流光,與殿外天頂飄落的雪花遙相輝映,如嬌花盛開在冬日,要人欣賞憐愛。
可惜這樣一副美景只有長公主在專心致志的欣賞。
坐在下面的世子郡主人雖沒說什麼,不自然瞟到賀蘭瑾身上的視線卻個個驚訝。
終於,一人站起身來打破了短暫的相安無事,「李星禾,你帶一個罪臣入席,是故意對我母后不敬嗎。」
隨即才轉過頭來正視二公主,說:「皇後娘娘說過,今日宴席是李家子嗣同樂,不必拘禮,二公主不也帶了侍君過來,我為何不能。」
二公主輕蔑道:「哼,不知廉恥。」
無論她需要與否,他都會在她身邊。
「兩位妹妹都少說幾句吧。」大皇子插話解釋說,「賀蘭瑾入公主府侍候是父皇親口允了的,雖未過禮數,但他也已經是伺候過長公主的人,算是禾妹妹的侍君。」
擺手屏退了侍衛。
三公主附和道:「二姐姐說的是,長公主實在不像話。」邊說著,眼神斜著看向身旁的李星禾。
「他是囚犯,我便是典獄官。」李星禾輕笑一聲,雲淡風輕道,「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他的牢籠,所以,我想帶他去何處就去何處,不勞二公主費心。」
得意忘形,何其不該。
賀蘭瑾待她如此真心,叫她怎麼捨得再放他離開。
「誰敢!」李星禾杏眸一瞪,嚴肅起來。
二公主憤憤地指向賀蘭瑾,罵道:「我帶的是侍君,你帶的是什麼,他本該在大牢里呆著,即便得父皇恩典囚禁在公主府,也該安分的待在府里,怎能出來拋頭露面。」
殿後的侍衛聞聲而動。
這兩個禍害,一個犯上一個作亂,和該斗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才好。
出了府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身為罪臣該受的待遇,被人忌憚厭惡,冷眼鄙夷,甚至還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趕出去。
隨即轉頭吩咐,「侍衛何在,還不快給本公主將這個罪臣打出去!」
坐在主位的皇后見狀,示意舞姬們先下去,這才開口制止兩人,「都別鬧了!」
賀蘭瑾輕輕搖頭,回手握住了她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公主所作所為有自己的道理,某乃是罪臣,既已許身公主,便一切都聽公主的吩咐。」
公主府中,人人敬他,又有公主放權,特意吩咐,不會有人在他背後議論。
二公主當即轉過臉去委屈道:「母后,是李星禾無視律法,更無視您的臉面,竟然在宴席上帶這種人過來,不是故意讓您難堪嗎。」
男人溫柔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某不怕,只是因某讓公主受如此針對,某深感慚愧。」
李星禾明知故犯、詭言狡辯的態度觸怒了二公主,再看那賀蘭瑾坐在她身邊一副卑顏屈膝的模樣,哪裡還有當初為官時的高傲做派,竟與李星禾那日所言一模一樣,真對她死心塌地般。
她單手扶在酒案上,挺直上半身,做出一副唬人的架勢,嚇住了正欲上前的三五侍衛。
是星禾將他保護的太好,以至他以公主的未婚夫自居,都快忘記了自己罪臣的身份。
兩人親昵耳語,看得眾人不知該做如何態度,二公主更是看不順眼,催促侍衛:「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把他打出去!」
「二公主不要欺人太甚!」李星禾握緊了酒杯,在桌上狠狠一摔。
「長公主竟然真能將賀蘭瑾收房,真是本事不小。」三公主臉上帶笑,話中卻是譏諷之意。
宮殿之中溫暖如春,李星禾的注意力短暫的集中在兩人緊握的手上。
長公主果然一如既往的放肆無禮。
賀蘭瑾跪坐在她身側,聽到這話微微低下頭去,伸手按住了手邊的少女粉嫩的裙邊,緩緩收緊手指,將那裙擺握在手中。
言語堅定之中,滿是失落。
另一隻手垂到桌下,按在了身側的男人手上,放低了聲音安撫說:「別怕,我會保護你。」
偏偏事不如意,倒叫李星禾藉此機會耍了威風。
此刻是她在保護賀蘭瑾,又何嘗不是賀蘭瑾在身側支撐著她呢。
聽出他語氣失落,李星禾也高興不起來,低聲呢喃:「是我執意帶你過來,讓你受此羞辱,是我對不起你。」
李星禾哼了一聲,不作回應。
聽罷,與她坐得近些的皇子公主都是一臉的不自在。
說罷,眼神不屑的看向賀蘭瑾,嘴角偷笑。
發出的聲響嚇了舞姬一跳,腳下一個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樂聲隨即也停了。
二公主難掩怒氣,一拍桌子,指著李星禾呵斥:「你簡直胡言亂語。」
聞言,李星禾轉過頭略過說話的二公主,先對皇后拱手道:「臣不敢。」
舞樂聲一停下來,殿中隱隱而發的矛盾便怎麼也藏不住了。
李星禾扭過臉去,露了一個和善的笑臉,陰陽怪氣道:「過獎了,我怎麼比得上三姐姐處處留情,沾花惹草,府里還乾乾淨淨。」
「……」三公主語塞。
身邊陪著的公子,眼中亦有怨色。
殿中來了一群新的舞姬,換了一曲更為熱鬧的,重新粉飾太平。
暫時沒人找茬,李星禾伸過手去摟住賀蘭瑾的腰身,後者也配合著往她身邊靠得更近,一眼看過去像在互相依偎著一般。
「暖和過來了嗎?」她關心道。
「嗯。」賀蘭瑾即便是坐著,個頭也比李星禾高出一截,屈伸在她耳邊說話,姿態更顯恭敬,憂心說,「他們好像很厭惡某。」
「畢竟你以前做過不少壞事。」李星禾撫了撫他的腰窩,調笑說,「有我喜歡你還不夠嗎?」
小手貼在腰間輕撫著,一下一下像是撓在他心上,痒痒的。
賀蘭瑾害羞地垂眸,視野中便只剩下自己的未婚妻。
察覺到他的視線,李星禾俏皮地抬眸,點頭肯定道:「這樣就對了,不要亂看,只看我就好了。」
「想吃什麼自己夾。」
「多謝公主。」
「酒就不要喝了,你要是喝醉了,摔在雪地里,我可抬不動你。」
賀蘭瑾被她逗笑,連連應是。
李星禾只喝了半杯熱酒,暖了身子之後便不再飲,並非是酒不好,而是擔心喝醉了,酒勁兒上來會做出衝動之舉。
宴席進行到大半,酒菜嘗了個遍,舞樂再美,看久了也無甚樂趣。
要是讓賀蘭瑾換上舞姬的衣裳給她跳舞,她倒是樂意看個夠。
單是想象那樣一個畫面,李星禾都忍不住笑出聲,若不是只喝了半杯酒,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醉了才會生出這樣荒唐的心思。
雖然荒唐……卻也有趣的緊。
手裡扣著美人的腰肢,總忍不住想入非非。為了轉移注意力,她看向對面——
大皇子身側是溫婉的皇子妃,夫妻二人相敬如賓,皇子妃仰視夫君,虔誠敬仰,不視他物。
二公主躺在兩位侍君懷裡,時不時對著她翻個白眼,卻也不會冷落了侍君,言語逗弄,指尖撫弄,似有春//情在暗裡涌動。
視線停在三人身上,李星禾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竟然有些羨慕——為什麼二公主收的侍君都如此乖順。
她倒不是覺得身邊的賀蘭瑾不聽話,只是在溫順之餘,少了幾分勾人的味道。
再看那兩個侍君肩寬腰細,高大威猛,卻在二公主身邊毫無男子的自尊,像寵物對自己的主人極盡討好,會用嘴喂酒,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主人咬耳朵,享盡閨中之樂。
若是賀蘭瑾能偶爾放下尊嚴來討好她,她一定會開心的不得了。
只可惜……
李星禾轉回視線來看向身邊人,拘束恭敬,除了夾菜之外沒有大的動作,腰身雖被她摟著,身子仍舊坐得挺直,哪裡有一點侍君的樣子。
時間還長,以後再慢慢調//教他吧。
沒必要將自己的人跟二公主的人比,好像她多麼看得起二公主似的。
想到這裡,李星禾向對面投了個不屑的眼神。
「長公主這是看什麼呢?」捕捉到了從對面投來的視線,二公主從溫柔鄉中抬起頭來。
李星禾沒理她,直接把頭扭了過去。
見她躲避,二公主知她心裡有鬼,笑問:「長公主是看上我哪位侍君了?今日眾位兄弟姐妹同樂,不如你挑一位,我把人送給你?」說著,兩手放在二人背後,將人向前推了一下。
李星禾白了她一眼,「你的人你自己留著吧,我沒興趣。」
「也是,長公主身邊這位可是咱們慶國第一能臣,本事大的很。長公主不惜頂著群臣斥罵也要收人進府,看來是早將干戈化玉帛,芳心暗許了。」二公主說著,笑出聲來。
三公主見狀,也問:「不知道賀蘭瑾服侍得長公主可還順心?」
二公主與三公主一唱一和,譏笑她不顧律法,收了一位罪臣入府。
公主之間鬥嘴,皇子們沒人插嘴,坐在下面的世子郡主中有人有心想幫一幫李星禾,卻也因為身份差距遲遲不敢開口。
李星禾本不想再搭話,奈何身旁的賀蘭瑾也與她一同聽著這些譏諷,面紗之下的臉龐儘是屈辱之色。
她心中頓時湧出一股責任感來。
平日自己被她們姐妹二人排擠,尚且要吵嘴爭辯,何況今日她們連著賀蘭瑾也一起羞辱,真真是要打她的臉。
她強壓下怒氣,鎮定道:「有美人在側,還有什麼不順心。兩位姐姐閱人無數,不會不明白。」
「我們的男人再多,那也是清白之身,也比不過妹妹這位,罔顧禮法,自折文人風骨,都成笑話了。」
「文臣遵禮,儒生守節,我要是他,寧願一頭撞死,也不做這以色侍人的勾當。」
「你們!」聽她們如此侮辱賀蘭瑾,李星禾氣的想打人。
先前她不是沒想過自己帶賀蘭瑾來這種場合會發生什麼,只是真聽她們羞辱於他,她心裡也跟著生疼,像被針扎一般。
他心裡一定比她更難受。
李星禾剛要開口挽尊,坐在上頭的皇后便幽幽開口。
「不許再爭吵,為這一丁點小事傷了和氣,哪裡有一國公主的風範。」
皇后說的平靜,也並未看向誰,只是這話說完,二公主三公主都沒有反應,便擺明了是說給李星禾聽的。
李星禾再任性也不會無故頂撞長輩,值得再次拱手認錯,「皇後娘娘教訓的是,臣自當謹記。」
轉回身來,她猛地喝了一口酒,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仍覺得心裡堵得緊。
又是這樣,每次二公主三公主給她使絆子,皇后都要出來攪合,裝作和事佬,卻回回都護著自己的親生女兒,無論對錯。
護犢之情溢於言表。
李星禾又是羨慕又是憤怒,種種情緒交雜之後,反而犯上一股酸澀來。
要是她的母親還在,怎會讓她受這種窩囊氣。
她站起身來,拉著賀蘭瑾一同起身,對著上頭拜了一下。
「臣醉酒生困,就不在席上打擾娘娘興緻了,告辭。」說罷也不等皇后應答,便牽著賀蘭瑾離席。
來的最晚,走的最早,長公主隨心所欲,無人敢攔。
二人走到門邊,兩位公主便在她身後得意道,「還是年紀小不懂事,偏要和一個罪臣攪和在一起,敗壞我們皇族的名聲。」
「真以為做長公主有什麼不得了,她敢這麼刁蠻,還不是靠死了的爹娘的名聲,唉,死人竟比活人好用。」
皇后看了她們一眼,「少說幾句吧,給你們父皇聽到,又要訓斥你們了。」
二公主冷哼一聲,「父皇偏心,立別人的女兒做長公主,還讓我們對她恭敬,難怪會被怪病纏身,怕不是靖北王陰魂不散給父皇下咒呢。」
「住口。」皇后冷了臉,小聲呵斥,「這種話也是隨便能說的?」
二公主猛地站起來,激動道:「兒臣沒錯,為何要住口。這長公主之位本就該是兒臣的,那兵符也該是兒臣的,憑什麼好東西都給了她李星禾!兒臣不服!」
二公主越說越激動,殿中無人應和,也無人反駁,只死寂一般沉默。
忽然,一隻冷箭從殿門外射進來,夾帶著寒風落雪,從她頸邊擦過,箭頭直直的扎進了殿中的柱子上。
殿中侍衛紛紛拔劍護衛,二公主被嚇得呆在原地,身後服侍的隨從忙將箭□□,送到她面前。
眾人一看,那箭的羽尾上分明有著長公主的標記。
二公主氣憤的一把抓住羽箭,折成了兩段扔在地上,對著門外喊:「李星禾,你發什麼瘋!」
剛邁出宮殿沒幾步的李星禾應聲從門外露頭,腳邊是箭筒,手上還抓著沒放下的弓,喊話說:「是你出言不遜在先,看不慣我,有本事出來打一架。」
「你!」二公主氣的臉都紅了。
「我靠死去的爹娘,那你靠的是什麼。」李星禾皺著眉頭,踢倒了箭筒,將弓扔給侍衛,拂袖離去。
少女走下台階,眼中滿是憤恨。
一身紅衣烈烈,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紅了一圈,她一階一階的往下走,半步也不停留。
她要離那些讓她煩心的人遠些,越遠越好。
明明不想在意那些惡意的話語,可心裡卻不受控制的,一遍一遍迴響著那句「死」——她的爹娘死了,那是她的傷疤,被人血淋淋的揭開。
她想大哭一場,把悲傷變成眼淚,從身體里流出去。
驕傲卻不允許自己在外人面前失了自尊,硬生生忍著,越忍越痛。
「星禾。」身側人在喚她,溫柔的話調中滿是擔憂。
李星禾心中煩躁,沒有理會。
「禾兒。」賀蘭瑾又喚了一聲,她仍舊沒有理會,下一秒,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一股力拉著她往身側倒去。
紛飛的雪花模糊了她的視線,肩膀撞在男人的胸膛上,不等她站穩,身子便被一雙手臂緊緊環住。
他說:「還有某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