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命運之旅最初的選擇
這時間,李映月一手捂著頭上的狼皮帽子,一手攥著裝乾果的小布袋,已經像一匹小野馬,奔回到固城街面上了。
此時的天色已然很暗,近乎於夜。
有人在道路兩側高處插了火把,固城僅有的幾家店鋪也都掛出來燈籠,火光照映在濕漉漉的街面上。
固城的街道平日里都是髒兮兮的,今日因為剛被積雪洗過一遍,反而乾淨到能把燈火映射出來。殘破的街道看起來比平時明亮許多,加上人多聚集的關係,至少其中一段,意外像是一座繁榮小城的景象。
李映月由南向北奔去,近小茶樓的時候,擁擠而熱鬧的人群里,一眾目光轉來,紛紛開口喊她。
人多嘴雜,一起出聲來喊,頓時就更像一個龐大而吵鬧的雀兒群了,除去連串的「蜻蜓」,「蜻蜓」,「蜻蜓」外,李映月連一個字眼都聽不清楚。
她索性「誒!」「誒!」「誒!」一通亂應,在人群中左彎右繞,快速穿行過去,然後,繼續捂著帽子快速奔跑而去。
如此,直到對向一個極高大的身影挑著擔子,迎面走來,李映月才主動把腳步放緩了些,乖巧打招呼,喊了一聲:「公平伯。」
「誒,天黑,小心慢點跑。」那高大身影和藹回應。
「嗯,公平伯也謹慎著行。」李映月心急,嘴上乖乖應過,實際行動卻是不聽,扭頭再次快速奔跑起來。
「公平伯。」側邊道走出來一個挑碳來賣的固城漢子,也大聲向那高大身影打了招呼,而後停下來腳步,向前頭密集而吵鬧的人群張望。
他這會兒才剛從山裡回來,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還議論呢?閑的,家裡娃娃都吃上飯了嗎?!」
高大身影說話間走進火光映照範圍,蹲身放下肩頭凍菜擔子,復直起身,九尺大個,高且魁梧,雖然已是五六十歲的面相,但是身板筆挺,如同固城舊城牆上一塊堅實的老城磚。
他這一開口,小茶樓門前聚集的人群,立即就不再議論、吵鬧了,紛紛轉過來打招呼,喊著「公平伯」,「公平伯」……
就連在場看著比他年紀更大的人,都一樣喊,彷彿他沒有姓名一樣。
固城一直是沒有官府衙門的,除了徵稅的時候,全見不著大周官吏的影子。倒是有一營隸屬延州的防軍,日常駐在荒原方向,十幾裡外,一座防禦堅實的石頭堡里,但是也完全不管固城的事。
公平伯就是固城人自己推選出來的「基礎管理者」,不知制度起始,但是有依循百年的規則,一代一換,不許繼承。
所以,能成為公平伯的人,往往在他成為公平伯之前,本身就已經在固城百姓中擁有一定的權威了,而在成為公平伯后,變得更名正言順,更富威望。
公平伯負責帶領維護固城那些歷久而不可動搖的規則和底線,比如集體除雪,再比如,絕不允許偷搶客商的貨物,傷害客商性命,否則驅離,嚴重者直接集體以亂石砸死。
然後,也在一部分力所能及的內部事務和糾紛中,儘可能判斷是非對錯。
「我們這議論老,老說……那位老大人,這回會不會把老鄭家的幾個孩子也帶去京城呢,平日里就數他們跟他最親近。」
「是呀,都說是要一下飛上枝頭的福運,落在他們家頭上了。」
「鄭老篾地下有知,合該樂得多喝十碗八碗。」
「……」
「好了,那是議論出兩斗粟米了沒?!」公平伯皺起來眉頭,打斷道:「熱鬧差不多了就各自回去,給娃娃造飯吃了睏覺,固城再出什麼大人物,咱們明天還是一樣,要出力掙錢,養家糊口。」
公平伯這邊驅散了人群。
另一邊,老鄭家的小院里,葉渝州也點了一支火把,插在旁邊還沒化去積雪上,然後人蹲在那株小柳樹前,仔細觀察研究。
他從之前到家開始,就一直在研究這柳樹。
鑒天閣首假做不經意插的柳,跟他自己案上放的那株一樣,只不過那株老些,看著遒勁……早就覺得它不一般,仔細瞧它不知多少回了,可是到底哪裡不一般呢?
搞不懂。
真想砍它一刀看看啊。
等等,蜻蜓和雲娘,這兩年來好像就沒生過病,連個腹痛,頭痛腦熱都沒有過,不會就是因為這小柳樹吧?
而且不光蜻蜓一直越長越水靈,就連雲娘,這兩年來,整個人都隱約出挑了不少。
不會真的這麼神異吧?
那它對我怎麼不見具體的好處?砍了,砍了。
總不會是因為我仔細瞧它最多,養了我一雙眼睛吧?葉渝州突然想起那不多的幾次,有客商或過路人中存在女子,卻不止一個說過,他生得一雙能拐人妻女的眼睛,說,你這每一瞧我,我便以為你也對我有意哩。
這養的,莫不是橫遭砍死體質……
還好固城的女人們,似乎沒那種感覺啊,大概看得多的便沒感覺,又或者,她們艱難度日,本也沒閑心去體會勞什子眼不眼神。
總之能不能商量一下,換一件養啊?
葉渝州正對柳想著。
「魚粥!」「魚粥!」李映月一路呼喊著,衝進了院門,看見葉渝州正好在,氣都沒喘勻便說:「說書爺,呼…呼…說書爺邀咱們一同去長安嘞。」
「去長安?!」
葉渝州愣了一下,他也沒想到還有這出。因為在他自己的分析、思考里,老頭這次回去,風險其實蠻大的。
這一點連葉渝州都能分析出來,老頭自己肯定更清楚。
既然這樣,他還主動邀請我們同去,是不是說明,他有把握?
葉渝州瞬間心動。
因為這樣的話,只要跟著老頭回去,他將來便很有機會,直接接觸到大周王朝的中樞,那樣再要調查自己和蜻蜓兩家的案子,無疑方便很多……當然,風險與之相伴,也很大。
然後,修行方面,只要我去請求,老頭肯定也能給我找來很好的師父指點,甚至於說不定直接將我送入鑒天閣那樣高深的地方。
可是,真的能這麼順遂嗎?他真的有把握?
就算他覺得他有……我又怎麼能只憑他的把握,就輕易將自己的命運交託在別人手上呢?是那麼不容易,才僥倖活下來的啊!
不光我,還有蜻蜓。
我倆確實必定是有一天要離開固城的,只是那一步,我和蜻蜓命運之旅的開端,確定要從與老頭同行長安開始嗎?
「魚粥,咱們去嗎?」李映月站在一旁,看哥哥臉色變幻不定,看了好半天,忍不住開口追問。
她連肩上的乾果袋子都還沒顧得上放下呢,口渴極了,也沒捨得先去喝一口水。
葉渝州扭頭看了看她,猶豫一下說:「我再想想。」
「哦,好吧……公平伯。公平伯來了,魚粥。」
李映月伸手,朝院外斜側方向的道路上指去。
其實此時的天色已近全黑,根本看不清人,更何況李映月和葉渝州還是站在亮處看暗處,但是,只需看個模糊身影就足夠了,公平伯那個身量,在固城是獨一個。
就連這些年過往的客商當中,葉渝州也沒見過比公平伯更高大的人,城外石頭堡的軍營里也沒有。
公平伯這身高,是過往客商們眼中固城的標誌之一。甚至他們中有人直接管這裡叫高佬城。
這邊山腳就只有老鄭家一座房子,再往遠處走便要入山了,公平伯無疑是朝他們家來的。
「找咱們的,蜻蜓你去,幫雲娘一起多蒸幾張麵餅,切點鹹肉蒸一下,再把爹留下的酒找一找,看還有沒有。」
公平伯是當年鄭老篾的抬棺人之一,這些年來也一直很照顧,老鄭家三個孩子對他都極尊敬。
葉渝州跟李映月交代了幾句,主動迎出去喊:
「公平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