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縣中公人
朝陽初升,全有德方才歸家。
全績聽見院門響動,立即起身出房,見雙目絨紅的全有德坐在院中飲茶吃餅。
「父親,怎麼樣了?」全績從劉翠手中接過小菜,徑直走向全有德。
「屍體已運到公祠,等縣中公人來查看詢問過後便可辦喪入土。」全有德當值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惡劣的殺人劫財案,至今心中慶幸全績三人沒有受到傷害。
「那三人不是一般的棒客,皆有武藝在身,十分兇悍。」
全績口中的棒客是鄉間俚語,自高宗駐蹕越州以來,紹興府的地位水漲船高,山陰、會稽二縣的律法也更加嚴苛,明令禁止持刀者,故而迫於生計為匪的人多持棍棒,也就落下了這個稱呼。
「昨夜衙卒也來了,為父聽了一嘴,說是慶元府翻了一艘海盜船,百餘名窮凶極惡的海賊逃匿各府縣,會稽命案非首例,以後切記莫要亂走動,這匪患怕要鬧上幾月了。」全有德再次叮囑全績,越深入了解事件,越明白其中的險情。
「那縣中為何不提早發公告呢?」
趙宋的海盜從建炎南渡開始屢禁不絕,市舶司的貨船深受其害,這些海盜多是戰場退下來的逃兵、殺人匿罪的亡命徒,狡詐兇殘,官府也該儘早提防呀。
「兒啊,有些事可不是張口那麼容易,且縣府的大人心存僥倖,只有真遇了事情,才會緊忙些。」全有德在吏員圈子行走多年,一個差遣三個官,推來委去,人人都想吃清閑俸祿,真正做事的就一兩人,還要架住左右應承,前後酒席的人際關係,歸根到底只一句:無利不起早。
「嗯,明白了。」全績沒有勸說父親當值盡公,因為他明白此勢非一人可扭轉,根源在冗官二字。
「行了,為父吃一口還要去公祠等縣裡的大人,你且去看看大郎二郎。」
「是,父親。」
全有德入房洗了一把臉,又匆匆離家。
全績則去了後院書房,扣門喚人:「大郎,起了嗎?」
「來了,五哥。」
片刻后,房門打開,趙與莒狀態很差,面色寡白,雙目布滿血絲,勉強擠出一笑。
「大郎,沒事吧。」全績一進門便聞到了房中的酸臭味,趙二床榻旁放著一個洗凈的空木盆。
「沒事,就是二郎昨日吐了一夜,害得某都沒睡好。」趙與莒開口推脫,全然不提自己昨夜在床榻上的瑟抖。
「那就好。」全績走到榻旁看了一眼熟睡的趙與芮,而後推開兩扇木窗,靠在窗旁與趙與莒閑談,緩解其內心的不安。
兩刻后,全蓉走入房中,手中端著飯食。
「績哥兒,吃些飯食再聊。」全蓉昨夜一直在書房照看二兄弟,也從趙大口中知道三人所遇的險情,心中也是驚恐,只是在兩兄弟面前強作平靜。
「好嘞!大郎來啊,吃一口再說嘛。」全績圍坐在案旁,邀趙與莒同席。
趙與莒連連擺手:「五哥,某吃不下。」
「哎呀!都過去了,有甚嘛?待會兒縣裡公人還要來家中,你這副模樣惹人笑話。」全績抬手遞筷,使了激將法。
「好。」
趙與莒此般年紀正吃這一套,全績都能做到如常,自己為何不能?
「小姑,你不吃嗎?」全績面帶歉意看向全蓉,若非自己強拉趙氏兄弟同行,也不會讓趙氏兄弟見到那血腥一幕。
「你們先吃,我不餓。」全蓉坐在榻旁執二子之手,對全績心存感激,活著已經是萬幸了。
繼,全績在趙氏兄弟的書房中一直待到了午後,與趙大同寫字,讀些書籍。而趙二的狀況也好轉了不少,躺在床榻上與二人交談。
值此刻,全有德大步入後院,站在門前催促三人:「快出來,王縣尉到了。」
全績聞言帶著趙氏兄弟去了前院,院中木桌旁端坐一人,此人四十五六年紀,著青衣曲領袍,頭戴襆巾,姿態威嚴。
從旁站三人,分是押司劉景、節級王勇以及班頭王竹。
「你們三人便是遇匪者?」
胡壬傑,字才俊,慶元鄞縣人氏,嘉定年間進士,現任文林郎、會稽縣尉。
「回大人,正是我兄弟三人。」全績抱拳拱手,謹慎回應。
一縣之治,唯四人可稱官,分是知縣、縣丞、主簿、縣尉,其餘者皆為縣役小吏,胡壬傑是當朝進士,正兒八經的從九品官員。
「可還記得匪人相貌?」胡壬傑一臉嚴肅的再問。
趙宋的官制十分冗雜,官是官,職是職,另有差遣一說,職為高官專屬,譬如館、閣、殿一類的大學士榮號,而官階品級與俸祿、穿著、宅門府邸一系列掛鉤,唯有差遣才是實際行使的權力。
「由於天暗未曾看清,不過其中一人穿草鞋,配朴刀。」全績說罷,趙氏兄弟又補充了幾句,基本上沒有大的出入。
「嗯,且將昨夜遇匪的詳細情況一一說來。」胡壬傑抬手一擺,身後一小吏取出文筆,做個記錄。
全績即把過程詳述,沒有遺漏任何細節。
胡壬傑微微點頭,從小吏手中接過紙卷,隨意掃了幾眼:「不知樣貌,可識得其聲音?」
「識得。」全績三人齊應。
「好,待抓到嫌疑者再尋爾等辨認。」胡壬傑說罷公事,起身離院,劉景與王勇父子緊隨,陪上笑臉言語,胡壬傑也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態度。
待一班衙役離院,全有德才嘖嘖搖頭,今日他與胡壬傑交談不過五句,濃郁的上位者氣息時時撲面。
「父親,何故嘖嘆?」全績上前笑問。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你什麼時候見你舅父對他人如此殷勤?」全有德羨慕的說道。
「父親,四伯的情況可有好轉?」全績忽然間轉了話題。
「還是那副見人就怒的瘋癲態度,徐保和你一樣是獨苗,四哥一時間怕……」全有德立即神情一亮,全績的話語間接提醒了他:「你們三兄弟在家中呆著,某再去公祠看看,安頓一下喪葬之事。」
全有德火急火燎的走出院門,全績則哼聲淺笑,劉景向上攀附是一種態度,全有德向下安撫也是一種手段,這其中的門道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