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出人預料的答案!
與此同時,安餘也在偷偷觀察著劉據的表情。
他雖自信自幼出生在長安的劉據不知河豚的毒性,玩的是燈下黑的手段,但這畢竟是冒險之舉,此刻心臟也難免比平時跳的快了一些。
不過安餘也並非盲目自信,這點從同樣自幼長在長安的霍光的表現就可以看出。
事實上,在這之前已經有不少人見過河豚,俱都與霍光的表現相差不大。
「安餘巫師,可否給我仔細瞧瞧。」
劉據的表情果然沒有絲毫波動,只是一臉笑意的道。
「這水中之物骯髒腥臭,只怕髒了殿下的手。」
只看劉據此刻的反應,安餘心中已經徹底安穩了下來,心中暗自偷笑的同時,又低眉順眼的勸道。
「無妨,我平生最喜愛的便是這些奇物。」
劉據伸出手來。
安餘見狀也沒有再勸,「諾」了一聲用雙手將那條圓滾滾的河豚呈到劉據面前。
劉據接過之後在手裡掂了掂,似是忽然起了玩心,竟抬起腳來將其當做鞋刷,一邊在自己的靴子上刷動,一邊扭頭對霍光道:
「表哥,你看這東西,可以用來刷鞋。」
「……」
霍光和安餘看在眼中,只覺得劉據幼稚至極,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然而下一刻。
「啪!」
劉據另外一隻手卻如同閃電一般抬起,死死捏住了安餘的下巴,強行將他的嘴巴捏開,聲音隨即也低沉了下來,
「或者,還可以用來殺人!」
說著話的同時,劉據捏著河豚的手忽然發力。
「呲——」
河豚吸入腹中的水瞬間被擠了出來,起初滋出來的還是清水,不過很快就流出了鮮紅的血水。
「???」
霍光自是嚇了一大跳。
他完全看不明白劉據在做什麼,也聽不明白劉據究竟在說什麼,更不理解劉據為何忽然變得這般喜怒無常。
說好的試探呢?
說好的不打草驚蛇呢?
怎麼忽然就和預想的完全不一樣了……
「!!!」
安餘更是面露驚恐之色。
劉據捏著他下巴的手就像鐵鉗一般,令他沒有絲毫反抗之力,不受控制的張著嘴巴。
而他幾乎捏爆河豚的畫面,更是透出幾分殘忍與血腥,令人驚恐之餘不寒而慄。
最重要的是,劉據似乎知道河豚的秘密……
這怎麼可能?
他出生在長安,成長在長安,就算前些年去過一次南越國,也只在南越國的王都番禺停留了一小段時間。
何況那次霍光還是一起去的。
霍光這個鞍前馬後、諸事親力親為的臣子都不知河豚的秘密,劉據這個高高在上的太子又如何能夠知道?
「滴吧……滴吧……」
一時間,房內只能聽到河豚擠出的血水順著劉據的指縫不斷的聲音。
「安餘巫師,接下來你是打算戴罪立功換一個活命的機會,還是讓我將擠干這條魚體內的血,一滴一滴喂你吃下?」
劉據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充滿戾氣的目光令人心悸。
戾太子……
安餘不由想起了劉據前往西域之前就已經得到的「諢號」,此刻這個「諢號」的含金量還在不斷上升。
並且劉據的話已經足以令他明白,劉據完全洞悉了河豚的秘密!
雖然不清楚劉據究竟是如何知道這個秘密的,但這個秘密一旦敗露,便預示著大勢已經遠去,迎接他的只能是萬劫不復。
「戴、戴……追逆……勾!」
這一刻,安餘已經嚇破了膽,徹底沒有了僥倖心理,忙不迭點著頭,口中發出含混的聲音,依稀可以聽出是在說「戴罪立功」。
其實他對河豚的毒素分佈也沒有那麼明確。
此前下毒便是將河豚的內臟取出來,搗碎了混入食物之中。
而像劉據這般攥著河豚像榨汁一般將能擠出來的都擠出來餵給他吃,自然也是相同的道理,對他來說必是十死無生的結果。
「早知安餘巫師如此通情達理,我下手不就溫柔些了么?」
劉據聞言終於放開了安餘,又將那條已經被他攥去了半條命的河豚扔回缸中,一邊在安餘身上擦著手,一邊川劇變臉般笑容和煦的道,
「來來來,咱們坐下來慢慢說。」
「其實我也知道,安餘巫師自南越國而來,與霍嬗遠日無仇近日無怨,完全沒有毒害他的理由,定是受到了蠱惑與脅迫,才被迫牽扯進來。」
「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
「只要安餘巫師協助我揪出幕後主使,這件事也就過去了,我自會在我父皇面前保你,屆時雖你不能繼續留在我父皇身邊伺候,但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著,以你的本事,換個地方依舊能夠滋滋潤潤的過自己的小日子,也算有個善終不是?」
「咳咳!咳!」
安餘劇烈咳嗽著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又哪裡敢在劉據面前坐下,只是渾身顫抖、面如土色的發出顫音,
「是是、殿下說的……咳咳……說的是。」
「這……」
霍光此刻雖然還未完全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也終於勉強看出了一些端倪。
敢情這兩日發生的事,還真與這個南越國巫師有關!
再結合劉據此前的話,還有安餘對那條奇魚的恐懼,不難教人聯想到這種魚體內含有劇毒……只是劉據又是怎麼一眼就看出來的,這是隨隨便便就能看出來的事么?
此時此刻。
劉據在霍光眼中,無疑比安餘和這件事的始末更加神秘,更令他好奇。
同樣是人,他還比劉據多活了幾年,與劉徹和朝中大臣的交往也更加頻繁,為何就能有如此巨大的差距呢?
然而他當然不會知道。
河豚的出現對於劉據來說也是一個意外驚喜。
他必須得承認,在這之前是他將事情給想的有些複雜了,沒料到真相竟是如此簡單。
他之前私下拉攏李修善,今日又大張旗鼓的帶著霍光一同來見安餘,皆是在假定很難查出那個宮人真正死因的前提下進行的布局,利用黨爭來獲得更多有用的消息,同時離間安餘與幕後之人的關係,逼迫敵人主動露出馬腳。
而如今見到河豚。
自然也就為劉據省下了不少力氣,再在李修善那干齊地方士身上的布局也沒有了必要,如今只需通過安餘全力探查幕後之人便是。……
「你是說……指使你的人,是齊國國相卜式?」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劉據立刻又蹙起了眉頭,心中倍感意外。
這個答案的確大大出乎了劉據的意料。
如果此事和卜式存在直接關係的話,那麼身為卜式的主子,不管齊王劉閎有沒有參與其中,只怕就算渾身是嘴也很難洗清嫌疑。
劉據甚至有些懷疑,安餘現在是不是在胡亂攀咬,以此來擾亂他的視聽,令他陷入兩難之境,以此來保護真正的幕後之人。
劉據斷然不會相信劉閎會做出這種事來。
這個面容精緻的弟弟,打小與他就有頗為深厚的感情。
後來被劉徹召回京城,也是對劉據言聽計從,劉據還曾利用過他幾次,讓他給自己打配合糊弄劉徹。
再後來劉據又用手術救了他的命,按理說兩人的兄弟情誼自然更加深厚……
最重要的是,劉據完全想不出劉閎這麼做的理由。
如果如他方才所想,為的是離間劉徹與皇子之間的關係,劉閎自己本身就是皇子,這麼做對他也沒有任何好處。
而如果如霍光此前所想,為的是阻止劉徹成功借壽。
這似乎也完全不合情理。
因為要是為了這個目的,肯定還是應該命安餘在借壽儀式舉行之前就動手,而不是等到借壽儀式辦完之後。
何況這個借壽儀式雖是安餘進獻給劉徹的,但依照安餘的說辭,就連這件事卜式也提前知道,並且予以了一些支持……若是此事與劉閎有關的話,豈不純粹就是脫褲子放屁么?
所以。
這難道只是卜式的個人行為?
可卜式這麼做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呢?
在歷史上,卜式因積極響應劉徹的政策捐贈家財助邊起家,因此歷任緱氏令、成皋令、齊王太傅,直至拜為齊國國相。
後來在征伐南越國的時候又上書請命率子從軍,劉徹雖未派他去領兵打仗,但卻將其立為典型,賜爵關內侯,拜為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
不過沒過多久就因反對鹽鐵官營和算緡,引起了劉徹的不滿,最終罷官領了個虛職,碌碌無為而終。
而這一世劉據的出現,改變了許多歷史和戰事的同時,也讓他失去了加官進爵的機會,始終留在齊王劉閎身邊做少傅和國相,一直到了現在。
不管是歷史上的卜式,還是這一世的卜式。
看起來都不像是一個野心家或陰謀家,干不出這樣的大事,至少表面上一點都看不出來。
何況他此前也曾接觸過卜式,看起來這個老頭對劉閎還是挺忠心的……
「……」
非但是劉據感到意外,就連一旁的霍光也不由的面露驚疑之色。
顯然他也完全想不通這件事的邏輯所在。
「伱可有證據?」
劉據略作沉吟,緊接著又問。
「卜式曾與在下通過幾封密信,雖然命在下閱后即焚,但在下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偷偷留存了下來,如今就藏在位於長安的私宅之內。」
安餘連忙言辭鑿鑿的道。
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而且這種實物證據也並非上下嘴唇一碰就能憑空變出來,除非這是一場謀劃了許久的巨大陰謀……
「另外。」
說完似是擔心劉據不信,安餘還又繼續補充道,
「這回隨陛下一同前來封禪的人員之中,一定還有藏於暗處配合此事的人,在下雖不知這些人的身份,但卻收到了秘密的提示與命令。」
說著話的同時,安餘站起身來走向角落裡的木箱,而後從木箱內的一堆衣物裡面,翻出了幾塊藏得很深的小帛條。
「這些提示與命令,都是在下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出現於下房內的。」
安餘小心翼翼的將這些布條呈到劉據面前,皺著臉不無擔憂的道,
「在下也是後知後覺。」
「如今在下的事情已經辦完,殿下又公然找上在下,無論今日是否被殿下識破,藏於暗處的人恐怕都已受到了驚動,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恐怕亦會像對那兩個膳夫一樣,伺機將在下滅口。」
「在下如今已決心戴罪立功,甘心為殿下所用,懇請殿下護在下周全!」
劉據接過這些小帛條,細細查看上面的內容。
這上面的字跡都很簡短,並且還都是一些不知內情的人看了也難以領會其意的內容,諸如「子時三刻,北苑鼎三」、「時機已至」、「勿慮,如故」之類。
很顯然封禪期間,一直都有人在暗中監視著劉徹和安餘身邊發生的一切,並適時做出指引,確保計劃順利進行。
同時筆跡也很潦草凌亂,像是刻意改變寫法,避免有人根據筆跡追查身份。
「你現在腦子倒活泛了起來,好在後知后覺還不算晚。」
簡單看過這些小帛條之後,劉據又咧嘴笑了起來,
「不過這些證據似乎不太夠,你位於長安的私宅位於何處,密信又藏於何處?」
「就在香室街三陌居中的一處院落,門上匾額寫有『榭園』二字,這些密信便藏於後院庫房東北角落磚下一尺的木匣之內。」
安餘連忙一臉賠笑的道。
「你再仔細想想,還有什麼要補充的么?」
劉據點了點頭,又開口問道。
「沒有了,一點都沒有了,事到如今如何敢有所隱瞞!」
安餘趕忙躬身表態。
「既然如此……」
劉據站起身來一邊走向那口養了河豚的魚缸,一邊對霍光笑道,
「表哥,方才安餘什麼都沒有說,你也什麼都沒有聽見,我們進來不久,還沒來得及仔細盤問,才知他已提前服下魚毒,不久便氣絕身亡了。」
「至於齊相卜式的事情,我自會處置乾淨,暫時沒必要驚動我父皇。」
「?!」
霍光聞言瞬間僵在原地一動未動,面色說不出的複雜,心臟卻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
這位太子表弟接下來打算做什麼,已經說的足夠清楚。
而且他聽得出來,劉據不是在與他商議,而是不容置疑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