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釵頭鳳
聲音早已驚動了門外大幫侍衛,知道丞相出了大事,一窩蜂地涌了進來,卻給方中之身後的虯髯大漢,雙臂橫推,將一眾侍衛盡數推出廳外,仰天跌倒在地,疼得大聲呻吟。
雲叢飛自己做了虧心事,害怕馬上輪到自己,顧不得腹中疼痛,突然跳起來向外便逃。被虯髯大漢伸手攔住,他不顧疼痛,揮掌便打,卻被那大漢右掌一帶,左手劃了個半圓,一掌將他打倒在地,雲叢飛摔得七葷八素,跌在地上爬不起來。驚叫道:「你······你是誰?」
葛沖將面上鬍鬚扯了下來,怒道:「雲幫主,原來是你!」雲叢飛面如死灰,驚道:「葛······葛盟主!饒命!」
葛沖道:「你還白長老的命來!白長老與你無話不談,和你相處甚篤,你······如何下得去毒手!」岳楓道:「你如何害死白長老的還不快些招來!」
雲叢飛失魂落魄,點頭道:「是,是,我被豬油蒙住了心!竟然害死了自己的至交好友白長老!我就為了一本《蘭亭序》貪念陡生,日思夜想想把這寶貝據為己有,終於忍不住,天天去宋淼家裡等,那天夜裡,我看到封歸打死了宋淼,便趁機進了宋淼的房間偷走了《蘭亭序》,可這寶貝自從得到,便日日不安心,只得時時帶在身上!不料那晚和白長老閑聊,被他無意發現《蘭亭序》,不得已我突然發難,殺了白長老,又怕《蘭亭序》帶在身上終有一天會暴露!又把費盡心思得來的寶貝送給了秦檜!這些時日,我······我也是日夜不安,夢裡經常是白長老前來索命!我······我好後悔啊!瞧,他······他又來啦!」說著,雲叢飛驚恐指著葛沖身後道:「是······是白長老!好兄弟······你······饒了我吧!」
葛沖道:「這正是你罪有應得!」雲叢飛道:「是······是!葛盟主,你······你打死我罷!」昂起頭閉目等死!
葛沖舉起掌來,終究一起朝夕相處過,不忍心,又再度放下,道:「你走吧,好自為之!」雲叢飛神色蕭蕭,踉踉蹌蹌走了出去。
葛沖對方中之說道:「方兄,咱們也走罷!」方中之點頭道:「是!」三人徑直出了丞相府。
(據《宋史》記載,秦檜背上生有惡痘,發爛潰瘍,遍及全身,后不治而死。秦檜死後留下千古罵名,遺臭萬年,被評為古代十大奸相!明代文徵明倒是比較客觀,作詞《滿江紅》直指岳飛之死,罪魁禍首並非秦檜,而是高宗,詞中曰:拂拭殘碑,勅飛字依稀堪讀。慨當初,倚飛何重,後來何酷。果是功成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最無辜。堪恨更堪憐,風波獄。豈不念,中原蹙;豈不惜,徽欽辱。但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千古休誇南渡錯,當時自怕中原復。笑區區一檜亦何能?逢其欲。)
葛沖、方中之、岳楓三人匆匆出得相府,穿過幾條街,岳楓眼尖,道:「沖哥,你看,是陸大哥!」葛沖抬頭望去,果然是陸遊在一公園門口左右徘徊,旁邊跟著一個小侍童,葛沖叫道:「陸大哥!」陸遊看到三人,眼前一亮,哈哈笑道:「來得正好!愚兄正愁找不到人聊天喝酒!」幾人進得園中,但見樹木蒼翠,各色鮮花爭奇鬥豔,一座精緻的小橋,立在淙淙水流之上,陸遊在橋上,站立良久,似乎在回想往事,過了一會嘆道:「傷心橋下春波綠,疑是驚鴻照影來!」搖頭過了橋往前走,岳楓悄聲道:「這裡大概是陸大哥和唐婉兒的最初見面的地方!」葛沖「哦」了一聲。
幾人到了一處涼亭,亭子上面尤如小閣樓,下面的一大片彤雲,彤雲中間有許多淺綠色的祥雲,再往上走,一片巨大假山旁邊,是一道走廊,廊中有許多長椅,幾人坐了下來,旁邊小侍童變戲法一般拿出酒杯擺在地上,道:「可惜沒有下酒菜!」陸遊笑道:「無妨,無妨!」搬來一大罈子酒來,挨個滿了,道:「請了!」葛沖將方中之介紹給陸遊,又將方中之給秦檜下了蠱毒之事說與陸遊聽了,陸遊大笑拍方中之肩膀,道:「好兄弟,便該如此,毒得好!痛快,痛快!」
三人連干數碗,葛沖已是微有醉意,突然見陸遊神色大變,手中酒碗「砰」地一聲落在地上,酒水撒了一地,愣愣不動,獃獃著注視著前方。
葛沖從未見過陸遊如此失魂落魄,回過頭來,見是兩個人沿著小路緩緩走來,一人是名女子,穿了一身淡紫色衣裙,身上綉有小朵的淡粉色梔子花。頭髮隨意的挽一個鬆鬆的髻,斜插一隻淡紫色簪花,顯得幾分隨意卻不失典雅。略施粉黛,朱唇不點自紅。另一人是丫鬟打扮,指著路兩旁景色,嘰嘰咯咯說個沒完!那女子臉上淡淡地微笑,似乎聽丫鬟說些甚麼!
那女子正行,突然看到陸遊,不由得臉色變得蒼白,站在那裡,似乎隨時便要倒在地上一般,旁邊丫鬟驚道:「夫人!你怎麼啦?怎麼突然不舒服么?」
陸遊慢慢站起身來,喃喃道:「夫人?!婉兒,婉兒······她又結婚啦!」
葛衝突然醒悟,原來這女子便是陸大哥心心念念的唐婉兒!唐婉兒道:「我······我沒事!」那丫鬟看看唐婉,又看看陸遊,心中疑惑。不知出了什麼事!
大家均愣了一會,岳楓機靈,找個借口,拉著葛沖和方中之離開。唐婉兒對那丫鬟說道:「小翠,我沒事,你到前面等我!」小翠道:「是,夫人!」轉身離開。
諾大的涼亭,便只有陸遊和唐婉兒相對站著良久,兩人均不知該從何說起!
過了半晌,陸遊道:「婉兒,這麼些年,你······你過得好不好?」唐婉兒眼圈一紅,淚水簌簌落下,道:「游哥,我······我,你······!」
陸遊嘆道:「婉妹,這些年,我······我一直在找你!原來你······一直在臨安,是我對不起你!」
唐婉兒哭道:「游哥,是我對不起你,這些年我過得一點也不開心,我······我很後悔!」陸遊道:「婉妹,你已經······結婚了么?」唐婉兒道:「是,前些年我一直跟著父親,我想······終有一日咱們會在一起,後來,我爹去世了,哥哥嫂嫂開始指桑罵槐,怪我賴在家裡吃閑飯,我······我實在受不了冷遇,就由哥嫂做主,嫁給了趙士誠!」
陸遊道:「哦,他······待你好不好?」唐婉兒哭道:「他待我很好!」陸遊獃獃地道:「那就好,那就好!哎······當初,當初······」突地「哇」地一口鮮血吐出。
唐婉兒哭道:「游哥······你······你······」陸遊道:「我沒事,我沒事。」將地上酒拿起,仰頭大口大口喝下,濺出的酒將衣服一點點浸濕。陸遊將空酒罈丟在地上,失魂落魄一般,又沖唐婉兒笑道:「婉兒,你······快樂就好!」那笑卻是比哭還要難看些。
唐婉兒道:「當初,我······若不離開你·····就好了······」
陸遊嘆道:「如今······說什麼都晚啦······我······」
轉頭大呼道:「小來,小來!」想是呼喚他的侍童。小來在不遠處跑了過來,問道:「在,小來在了!」陸遊道:「拿紙筆來!」小來將筆拿出來,研好了墨水,陸遊借著酒勁,踉踉蹌蹌走到假山旁,將飽蘸墨水的筆在那假山大石空處,提筆寫了起來:
釵頭鳳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寫完,陸遊將筆擲在地上,「哇」又是一口鮮血吐出,大叫:「小來,拿酒來!」小來將酒遞上,陸遊又是連干數碗,醉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婉兒、婉兒。我······對不起你!」
唐婉兒流淚看著石壁上詞,默然無語,將地上的毛筆拾起,略加思索,和了一首詞寫在下面: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千秋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寫罷,淚如泉湧,對小來說道:「好好照顧你們家相公!」掩面而去。
陸遊足足昏迷三日,期間又發了一場高燒,氣若遊絲,幸虧葛沖及時告知了辛桑,辛桑沒日沒夜在旁邊精心照料,陸遊方慢慢緩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