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新娘養成學院(3)
第373章新娘養成學院(3)
「加圖索家是本校的校董,我問這個問題可能會觸犯到校董,但私下裡問應該沒關係,你對你的未婚夫很滿意么?」老嬤嬤看著諾諾的眼睛。
諾諾沉默了幾秒鐘:「滿意,我自己答應的婚約我怎麼會不滿意?要說不滿意,我只是不滿意他的家族要把我培養成他們喜歡的那種新娘。」
「原來是這樣,那倒還好,如果愛情的根基牢固,只是對於過程不滿意,那麼終究都是好結果。說起來我可是蠻懂女孩的心思的,我28歲才成為修女,之前也曾訂過婚……」老嬤嬤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
鋪滿玫瑰花瓣的水中,路明非載沉載浮,好像在一場混混沌沌的夢裡,但關鍵的幾個詞他還是聽清了,愛情、婚約、新娘……原來諾諾在這個島上是要學習怎麼當一個完美的新娘子,來之前他可什麼都不知道。
他張張嘴想要嘲笑自己,可又怕吞進滿口的水,最終只是一個氣泡從他的牙縫裡冒了出去,晃晃悠悠地去向玫瑰色的水面。
老嬤嬤嘮叨了大半個小時才離開,也不知道是她今夜忽然追憶似水年華想找個人傾吐心曲,還是加圖索家對她下達過照顧諾諾的指令,她受命來探探這個靠不住的準新娘在想什麼。
諾諾把左輪槍老奶奶送出門外,互道晚安之後帶上卧室門。門鎖「啪嗒」一聲落下,諾諾瞬間從乖巧的淑媛變回夜行猛虎,撲到浴缸邊,伸手抓出了渾身沾滿玫瑰花瓣的路明非。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你想玩死我么?你要睡覺躺床上老老實實地挺個屍不行么非要藏在浴缸里?你都多大了怎麼還是那麼鬼鬼祟祟的?」諾諾劈頭蓋臉地一頓臭罵,跟小機關槍似的。
「喔喔喔喔……」路明非又開始結巴。
72個小時之前他還端坐在諾頓館會議桌最頂頭的位置,喝著伊莎貝爾泡的咖啡,君臨天下的氣勢……72個小時之後他重又變回那個笨蛋衰仔(屍從)貨了,被這個紅頭髮的妞兒氣急敗壞地臭罵,連話都說不出來……
諾諾忽然停下不罵了,怔怔地看著路明非。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撈錯了,也許水下面藏著兩個人,她撈錯了人。
她本來要撈的是一個走路經常塌著肩膀耷拉著腦袋的男孩,他的頭髮總是亂糟糟,眼神總是躲閃……可她現在抓在手裡的傢伙穿著暗紋西裝和英倫風的黑色風衣,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卻並不簡陋,透著執行部特有的冷冽氣息,要不是眼角還是微微下垂,顯得有點沒精神,真認不出來是當初自己從中國帶回學院的那個笨蛋。
路明非也在看諾諾。諾諾跟他記憶中也很不同,紅髮貼著兩鬢精心地梳好,用一根銀色的簪子別在腦後,只留出兩根長長的鬢角,末端燙成C形,那張希臘雕塑般的臉蛋,看起來妝很淡,卻用盡了心思。她身上散發著海藻、風信子和檀木混合而成的香氣,高貴溫和,逼得人透不過氣來。要不是耳邊那個熟悉的四葉草墜子和腳踏浴缸的霸氣姿勢,路明非也覺得自己摸錯了門。
兩人尷尬地沉默著,兩個大腦都在高速運轉,思考打破沉默的方式。
「好些日子不見,師姐看起來清減了。」
「師弟憂國憂民,日夜操勞,身子骨倒是壯實了許多……」
不對不對!這頻道肯定是錯了!
「師姐!這次來是組織上有重要的任務要託付給師姐!」
「組織上還沒有忘記我么?終於輪到我出場了么?這冷板凳老娘可是坐夠了呀!」
頻道還是不對!
最後是「咕咕」兩聲,路明非的肚子叫了起來。他過去的一天里就吃了那點泡菜味的薯片,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諾諾嘆了口氣,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沒用!等我換身衣服帶你去偷東西吃。」
學院酒窖里,諾諾點燃了放在石牆凹槽里的燭台,路明非就著燭光從架子上挑了瓶紅酒。
「喲!一抓就抓到了82年的拉菲,如今變成會喝酒的人了嘛!」諾諾哼哼兩聲,從掛在高處的西班牙火腿上片了幾片下來,丟給路明非。
金色鳶尾花學院的酒窖擁有非常可觀的收藏,世界名酒數不勝數,很多紅酒藏家來到這間酒窖里都妒忌得眼中冒火,可眼下路明非其實只想要塊麵包填肚子。
不過眼下也只有這裡能搞到吃的,學院廚房晚間關閉,且有專人看守,以防熱愛宵夜的女孩們長成小胖豬。但這擋不住諾諾,她很快就發現酒窖是沒人看管的,開一瓶來就火腿,當作宵夜是足夠的。
路明非把瓶塞打開,把酒瓶放在一旁,諾諾在他對面坐下,她換上了一件沙灘白裙,露著肩膀,兩根細細的肩帶。盤起來的紅髮也散開了,隨隨便便地披著。
這樣的諾諾就有點像記憶中的模樣了。還是沒什麼話好說,他就看著燭光里的女孩,嚼著火腿。
「看什麼看什麼?喝你的酒!」諾諾一瞪眼。
「不醒醒酒[1]么……」
「餓到前胸貼後背了還窮講究!每任學生會主席會遺傳一種叫『不講究就會死』的絕症吧?」諾諾抓過酒瓶來給自己和路明非各倒一滿杯,仰頭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小半下去。
「哦。」路明非也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拿破崙時代的藏酒地窖,裡面陰風陣陣,兩人都不說話,喝完一瓶再開一瓶,牛嚼牡丹般往肚裡灌,水手刀扎在那條火腿上,想吃就自己起身去片。
酒意漸漸地涌了上來,諾諾覺得暖和起來了,也沒那麼拘謹了:「喂!說吧!出什麼大事了?」
路明非咕地把嘴裡的食物咽了下去,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師姐……你覺得我會不會是發神經病了?」
「啊?本校誰敢說自己不是神經病?」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真的得了神經病,出現了幻覺,我以為我認識一個叫楚子航的人,可其實他並不存在,是我臆想出來的。」路明非盯著諾諾的眼睛,「師姐,你認識楚子航么?」
「也許吧。」諾諾聳聳肩。
「也許?」路明非懵了。
「我好歹也長了二十多歲,認識過這麼多人,怎麼可能個個都認識?我連前男友都認不全!」諾諾理直氣壯。她號稱自己有100多個前男友,那是把幼兒園摘了狗尾巴草送給她的小男生都算上,不過真正有名分的只有愷撒一個。
對於未婚妻這種吹牛皮的行為,愷撒非常地寬容,因為他自己恰好相反,他號稱只有過諾諾一個女朋友,但自稱是他女朋友的女孩卻能編出一個加強連來。
「原來你也不記得他了……」路明非輕聲說。
「表情這麼喪氣幹嘛?那個楚子航欠你很多錢?」諾諾撇嘴。
「我以為我認識一個叫楚子航的人,他是我朋友……」
他慢慢地給諾諾講那之後的事。
很快學院上下都知道學生會主席發癔症了,可能是在巴西被舞王砸出腦震蕩了。這事開始並沒引起很大的風波,卡塞爾學院英才輩出,醫科聖手也是大把,有病就治。
心理科教員富山雅史接手了這個案子。還沒見到路明非他已經有了初步的判斷,這是比較嚴重的精神分裂,應該立刻給予適當的催眠引導,並配以藥物鎮靜,讓他回到現實中來。
路明非被催眠後跟富山雅史大講自己跟楚子航怎麼認識的,小時候自己看著師兄被全仕蘭中學的女生仰望著,心中是何等的不忿,多麼希望自己重新變回一枚受精卵一頭栽到楚子航老娘的肚子里去;後來又是如何警惕楚子航,覺得他簡直是T800轉世,遇佛殺佛遇鬼殺鬼;再後來對他又是多麼地不耐煩,因為揭開那層T800的外殼那傢伙又八卦又絮叨;有時候還對他有點「恨鐵不成鋼」的遺憾,睡夢中感慨說以師兄的情商,也就女版巨龍能配他了,可世界上已經沒有小龍女了……
富山雅史心說尼瑪啊,你對一個臆想出來的男人的感情竟然如此複雜,彷彿一個巨大的洋蔥剝了一層還有一層,你不精神分裂才怪了呢!催眠的末尾他誘導性地提問說,那你是不是覺得如果沒有了楚子航,世界會更加輕鬆點兒?
如果路明非說是,富山雅史就準備動手給他洗腦,把那個鬼魂般的男人從他的記憶里洗掉……路明非久久地沉默著,富山雅史心中一動說原來那個叫楚子航的幻影對這個曾經懦弱的孩子真的很重要……他曾經強行刪除過某人誤以為仍然活在世間的母親,那人在「母親」被刪除的時候眼角流下兩行淚來。
他正想著路明非莫不也會流下淚來的時候,就看這小子「噌」地從催眠椅上蹦起來,閉著眼睛人還在夢中,風衣下的兩支沙漠之鷹已經抽出來了,吊著嗓子高喊誰他媽的刪除師兄我跟他玩命!
以如此暴力的方式終結催眠療程的,富山雅史還是第一次遇到。
與此同時,路明非還千方百計地搜尋楚子航存在過的痕迹。可跟楚子航關係密切的人太少了,楚子航一直以來都活得像個僧侶,或者說獨狼也無所謂。
註釋:
[1]醒酒,這是飲用某些地區所產的紅酒的一道準備工序,把酒瓶打開后把酒倒入開口較大的容器里,讓酒和空氣充分接觸,放置一段時間,通常是幾十分鐘到幾個小時。這其實是個氧化過程,會讓酒中的香氣濃郁、口感柔順。但通常只有高檔紅酒特別講究醒酒的程序,所以諾諾說路明非窮講究。
獅心會那邊是沒戲了,獅心會上下一心團結在巴布魯會長的身邊,否定了楚子航的存在;滅殺大地與山之王,好吧,雖說這是殺胚師兄最不想提起的往事,但誰也沒法否認是他一刀刺入了耶夢加得的胸膛拯救了人類,可調出執行部的宗卷,講的完全是另外一個故事,在耶夢加得和芬里厄即將融合為海拉的前一刻,由獅心會前任會長阿卜杜拉……路明非氣得想吐血,恨不得去找那位阿卜杜拉大哥理論說你配么你配么你配么?人家是相愛相殺好么?你一個中東地區來的路人你瞎攙和什麼啊!
毫!無!美!感!
最終他敲開了校長辦公室的門,坐在了昂熱的對面。一如既往地,老傢伙在透光的天井下方,喝著紅茶,逗著他的松鼠們。
「我想這個人的存在對你而言非常重要,但我的回答只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從不認識一個叫楚子航的來自中國的年輕人,這些年我們在中國找到的最有潛力的年輕人就是你。」昂熱把紅茶傾入路明非面前的白瓷杯子。
路明非喝著溫熱的紅茶,卻覺得自己一寸一寸地涼了下去,血管里好像都泛起了冰渣。
「可怎麼會有那麼逼真的幻覺?」路明非看著旁邊空著的座椅,「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就在這間辦公室試著拔出七宗罪,他就坐在那個位置上,他拔刀的時候死死地攥著刀柄,把上面的鱗片颳得都是血……」
「我確實記得拔刀的那個夜晚,那晚我泡的是大吉嶺產的紅茶,落葉把天窗都蓋滿了,風很大。」昂熱說,「你就坐在現在的位置,愷撒坐在那邊,一切都跟你說的一樣,唯有你現在看的那張椅子是空著的。」
「那場彈劾您的鬧劇呢?加圖索家的那個什麼代表坐著火車來,說您不再適合當校長,罪名很多,其中一條是你容忍楚子航這種高危分子入學,你們還拿了他的血樣來做實驗。」
「那場彈劾確實發生過,但沒有什麼血樣實驗。他們彈劾我的理由是混亂的管理以及超支的預算。」
「那在芝加哥的六旗遊樂園呢?六旗遊樂園那事也是假的么?」路明非忽然激動起來,「我看著他沖向軌道的盡頭!我看著他把砸過來的鋼件融化成鋼水!沒有他我們都死了!我們都死了!」
「那件事是真的,但我不記得有鋼件砸過來,鰭狀制動器剎車之後我們順利地回到了加速隧道。確實千鈞一髮,因為軌道在我們返回后的不到半分鐘就塌掉了。」
路明非獃獃地看著昂熱,腰桿還強撐著,心裡已經泄氣了,他覺得自己像個破了洞的橡皮鴨子。
「你的情況我已經收到了報告了。你是唯一的現役S級學員,學院的希望,我不想看到你出問題。可心病這種事往往不是外人能幫忙的,你該去找能打開你內心的那個人。」昂熱低頭疾書。
「能打開我內心的人?」路明非一愣。
「馬爾他共和國,金色鳶尾花島,那座島上有個封閉式的學院,陳墨瞳現在在那裡。」一張卡紙扔在路明非面前,「別說是我給了你地址。」
「師姐?我去找師姐幹什麼?」路明非想要裝傻,但身體倒是很誠實地抓住了卡片,恨不得立馬背下來。
「她的能力是側寫,某種到現在為止還無法解釋的洞察力。如果是她的話,應該可以挖出你的心病來。」昂熱聳聳肩,「至於她為什麼是能打開你內心的人……我在女人面前賣乖和裝傻的時候你還沒生下來呢!」
就這樣他偷偷地溜出了卡塞爾學院,乘水上飛機達到馬爾他共和國,從懸崖峭壁那邊登島。這些當年看來難比登天的事,現在做起來倒是駕輕就熟。
「可我真的不記得楚子航,側寫也沒法用來治療神經病,你現在的狀態需要的是一個精神科大夫,」諾諾聳聳肩,「或者女朋友,你也許是太孤單了,可就算你覺得孤單為什麼要幻想一個男人出來陪你!」
「喂!不要這樣無限制展開好么?我不是幻想個男人出來陪我,我是無法忘記他!」
「看看,承認了吧,今晚在酒窖喝酒路明非說他無法忘情於某個男人。」諾諾笑著露出兩個虎牙,「回去我要在日記里寫一筆!」
「師姐你嚴肅點好不好?我真的覺得糟透了。」路明非苦著臉。
「精神分裂症並不算很罕見的病啦,有什麼糟糕透了?這種病最典型的癥狀就是『感知覺障礙』,簡單點說就是會出現幻覺、幻視、幻聽什麼的。而且患上這種病的人特別偏執,會對幻覺堅信不疑。」諾諾說,「類似的案例可多了,比如說在1967年,南非一名黑人婦女在高燒之後醒來,忽然會說一口非常流利的法語,她自稱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她是一位旅居巴黎的畫家,還是個男人,住在塞納河邊的一間公寓里,打開窗可以望見盧浮宮。她把從公寓陽台上眺望巴黎的景象畫了下來,告訴別人門牌號碼,人們居然按圖索驥找到了那間公寓,從陽台上看出去,景色和她所畫的簡筆畫一模一樣。」
「太神了吧?」
「沒人能解釋一個幫人洗衣服的黑人婦女為什麼忽然能說流利的法文,更沒人能解釋從未離開過南非的她怎麼會知道從那間公寓陽台看出去的景色,她的護照顯示她沒有任何出國經歷。於是她一時間成了媒體的寵兒,很多神學家宣稱她足以證明人是有靈魂的,可以轉世輪迴,當然也有人說她是騙子,邀請她參加催眠測謊。她真的就接受了挑戰,被催眠后她甚至回憶起了更多的前世細節,於是她的名聲更加響亮,甚至有出版商邀請她寫一本關於自己前世的自傳體小說。」諾諾聳聳肩,「但那就是個精神分裂症患者,直到1976年,人們才發現了真相。黑人婦女確實一直生活在南非,但她的媽媽為一個富有的法國家庭工作,所以她從小生長在一個說法語的環境中。她在六歲之前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但之後那戶法國家庭離開了南非,她漸漸地用不到法語了,這項語言技能就退化了,應該是那場高燒重新激活了這項沉睡的技能。」
「可還有那間公寓和陽台上的景色呢?她又沒去過巴黎,她怎麼知道從那扇窗看出去是什麼樣的?」路明非不自覺地為那個素不相識的南非婦女辯護。
「那間公寓曾經屬於那個法國家庭,女主人畫過一幅油畫,就是從自家窗口看出去的巴黎。發病的婦女小時候很嚮往巴黎,畫上的每個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只是憑著記憶複製了那幅畫。至於催眠測謊在她身上失敗,那是因為她根本就沒撒謊,她從心底里相信自己的前世是住在塞納河邊的巴黎畫家……就像你深信自己有過一個名叫楚子航的朋友。」
路明非呆了很久很久,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莫名其妙地苦澀:「可我記得他的好多好多細節啊!他的背影、他的語調、他跟我說過的話……我記得他跟我說過的好些話……這都能假?」
「你做過夢么?」
「做過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