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溫冉已經很久不做夢了。
不過雖然不做夢了,夜夜卻總是反反覆復的醒來,醒來之後又要花大把大把的時間再次進入睡眠,哪怕睡著了也睡得極不安穩。
只是這一夜有些奇怪。她沒有醒來,而且整整一夜她都在與過去有關的夢中掙扎往複。那是她內心深處補課碰觸的地方,柔軟脆弱的過分。
結果這一夜自然睡得更糟,早上醒來,溫冉就感覺到眼皮的沉重。她站在衛生間的那面鏡子前看著一臉菜色的自己默默發獃,半晌,嗤笑一聲,開始洗漱化妝。
又夢見他了。
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小聲說著。
辦公室里,小許早早的就到了,正在對著電腦啃她的早餐。電腦屏幕上華泰股票交易界面正大開著,小許最近買了股票,每天都對著走勢圖看得全神貫注。現在還不到開盤時間,小許抽空關注了一下溫冉。
「你怎麼蔫蔫的?名牌大學經濟系的畢業生溫冉小姐,請問有沒有股票推薦?」小許看著她問道,最近美股又跌了不少,國內股票市場也普遍一片綠。
溫冉一邊整理辦公桌一邊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買股票的。」實際上,類似這些風險投資之類的東西,她都不會去碰,幾乎是下意識的。
小許癟癟嘴,又轉回電腦前仔細研究。楚藺西裝革履的來到公司,整張臉容光煥發的樣子讓小許好奇,不禁問:「總監,有啥好事跟俺們分享一下唄。」
楚藺微微一笑,俯□來,只說了一句:「今天晚上有飯局,溫冉你跟我一起去。」
溫冉愣了一下,半起身說:「跟哪邊的飯局?」
「JS銀行的,如果可以的話,公司準備跟他們談一談項目合作的事。這家銀行的譜還不算大。」
「那GP?」小許問。
楚藺露出一個苦笑:「GP那邊應該是沒戲,我們這個放在他們那裡不算一個大的合作項目,按說他們應該不會考慮太多。」
溫冉微鬆一口氣,很快卻又有些難言的失落。她揉揉自己的臉,勒令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昨晚,她不是已經拒絕他了嗎?
她堅持不上車,甩了他的手照直往前走,而他則很有本事地把一輛性能極佳的卡宴開出步行的速度。就這麼僵持著,直到她忽然發足狂奔,奔上了一輛不知去向的公交車。
車上的人都詫異地看著她,而溫冉一邊喘氣一邊向外看去,正好看見葉以禎的車子打了轉向燈,拐了個彎開走了。
他沒再追她了,而她的心裡卻沒有釋然只有惆悵。
其實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他
昨晚回到家裡她特意看了一下日曆,上面顯示現在已經是五月份了,離她離開學校已經三個月了。距離她最後一次在學校看見他,已經過去了快要四個月了。
打開相冊,藏在最後一頁的是一張畢業照。溫冉看著自己中規中矩穿著學士服的樣子,不禁想笑。才過去沒多久而已,她就已經覺得陌生了。
記得在拍畢業照的時候,吳教授曾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這張照片上少了一個人,還真是遺憾呀。」
她登時就覺得心口猛地一疼,大口大口抽氣地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當然知道少了誰。
溫冉還記得最後一次跟他在一起的場景,他送她回家,站在樓下與她道別,帶著溫暖的笑意和縱容,亦或是寵溺。而她則淘氣又吝嗇地不肯給他一個吻當做新年福利。
那時的她幸福無比,怎麼會想到在那以後他會忽然不見了。
溫冉喃喃道:「怎麼就會離開呢?」亦或是,離開了怎麼就這樣回來了呢?
他絲毫未變,卻讓她手足無措。
晚上的飯局定在T市最大的一家酒店,溫冉和小許並排走了進去。小許嘖嘖舌:「公司這次真是大放血了,連這個酒店都訂的下來。」
溫冉溫和一笑,沒說話,腦子裡確實隱隱想到有一次,她與他在這家酒店的某一層,共眠一宿。
JS銀行方的代表是劉副行長。這個副行長是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握著的是走在最前面楚藺楚總監的手,一雙精明的眼睛卻在溫冉身上滴溜溜地打轉。
溫冉有些厭煩這些職場官場上的應酬,卻還是不得不笑顏以對。她已經不是躲在象牙塔里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學生了,許多事情,不得不做。
酒過三巡,溫冉已經隱約有了醉意。只是對座的劉副行長頻頻地向她發出舉杯邀請,她感到壓力很大。偷偷看了上司楚藺一眼,只見他微闔一下雙眸,示意她舉起酒杯。溫冉無奈,只得舉起酒杯喝得一滴不漏。
珍藏的波爾多紅酒,這幫衣冠禽獸已經灌了十幾瓶了,連帶著她也要喝得滿面桃紅才應景。現在終於是撐不下去了,溫冉向楚藺遞了一個眼色,楚藺心領神會,端起酒杯說:「溫小姐剛來我們公司不久,酒量還不行,這杯我代她喝了。」
劉禿頂喝高了,忙擺手:「這杯一定要溫小姐喝。」
楚藺的臉色登時變得有點兒難看。為免太為難,溫冉笑了笑,咬牙端起最後一杯酒,踩著高跟站了起來,一口灌了下去。
飯局快要結束的時候,溫冉借口上衛生間離開了烏煙瘴氣的包廂,逃到廁所,逮著馬桶就是一陣大吐,吐得五臟六腑都彷彿移了個位。她很像破口大罵,可眼下的事實是,她糟糕的彷彿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在這樣秋末的季節了,渾身沁出層層的冷汗。
緩過來勁了,她對著鏡子補了補妝,清理一番,又走了出去。腳步還是虛浮的,她貼著牆面走過,卻還是不小心撞到了人。
「抱——」她抬起頭,那個「歉」字在看清來人之後,硬生生地壓了回去。
那人安靜地站著,只穿了一件淺色的條紋襯衫,一雙手正有力地扶著她的小臂,眉頭微皺:「喝酒了?」
溫冉眨眨眼,沒說話。
那人以為她尚未搞清楚狀況,便傾過身來,撩了撩她的頭髮。這種久違的觸感讓她渾身一顫,溫冉回過神來,向後退了一步。
葉以禎的動作稍稍一頓,而後從容地收了回來:「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拒絕地很快,「我還有飯局。」
「推掉,我送你回去。」她完全不知道她現在看上去有多糟糕,這個樣子,還要繼續去喝酒?
溫冉凝視他幾秒,而後露齒一笑:「葉先生,飯局也算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推不推掉,由我上司說了算。」
葉以禎也瞅她一眼,而後挾住她的胳膊,向外走去。
「幹什麼?」溫冉怒目看著他。
某人微微一笑,「既然你執意,我們去向你上司請示,讓我送你回去——」
溫冉想掙脫,可是葉以禎卻拽著她徑直向她逃出的包廂走去。想起他的身份,溫冉頓時一陣慌張。要是讓她的上司和同事看見她跟GP的分析師糾纏在一起,後果鐵定不堪設想。
渾身一個激靈,溫冉想阻止,不過已經晚了。
整個房間的人都睜大眼睛看著進來的兩個人,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坐在上座的劉副行長。他哈哈大笑了兩聲,連忙越過桌子,向這邊走來。
「葉先生,幸會幸會。」他趕忙伸出手來,「你也在這邊吃飯?」
滔天的酒氣讓葉以禎微微皺了皺眉,卻還是伸出手來,周全了禮節:「嗯。」
劉禿頂趕緊說道:「既然來了就得喝一杯,這邊請這邊請。」
下意識地想拒絕,可是視線掃過楚藺,他還是應了下來。用侍者拿來的一個乾淨酒杯,倒了滿滿一杯。
他端起來,唇角微彎,「只此一杯,不成敬意。我先干,你們隨意。」說完他一口飲下,從喉嚨到胃裡一路火辣辣的感覺,他的眉頭微微皺著
他放下酒杯,看了楚藺一眼,「楚總監,我有事先帶你的下屬離開,沒問題吧?」
楚藺回過神來,不禁問:「你們認識?」
「認識。」
「不認識。」
楚藺立刻又被這兩人給繞暈了。溫冉瞪葉以禎一眼,而他卻微微一笑,看向楚藺:「過幾天GP就會有工作人員跟你們公司談具體的合同事宜,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此言一出,不說這三人了,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而丟下這枚炸彈的某人卻若無其事地帶著溫冉離開,溫冉想掙脫,卻無能為力,因為他扣住她的力度,大得可怕。
「上車。」葉以禎打開車子副駕的門,目光沉靜地看著溫冉。可是溫冉與他相處那麼久,怎會不知他越生氣面上就越鎮定。
「不上。」她打定主意氣他了,一雙襯了水汽的眼睛轉了幾轉,「如果我沒記錯,我昨天晚上就拒絕你了。」
他凝視著她,像在看一個生氣撒嬌的孩子一樣,忽而一笑,說:「那就算今天的。」
溫冉此時此刻討厭看到他這樣的笑容:「我今晚也打算拒絕你。」
葉以禎沒生氣,還伸手替她整了整有些褶皺的袖口,雖然被她察覺后很快就要躲。他扣住她細凈的手腕,說:「那明天我會致電楚藺說合同的事我們很抱歉。」
溫冉怒瞪他:「言而無信。小人!無恥!」
葉以禎微微笑,手落在車門上,意圖很明顯。
溫冉咬咬牙,上了車,砰的一下把門關上了。
車子穩穩地匯入車流。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雖是夏初,可晚上的溫度仍不算很高。一個不留神,溫冉就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葉以禎淡淡地瞥了一眼,將車窗滑了上去,而溫冉卻扭頭看向窗外,拒絕與他對視。從車窗里她能看見他唇邊浮現出一抹輕笑,樣子依舊沉靜如水,彷彿她的任何反應都激不起他的怒意,他已經成熟穩重的讓她仰望了。
車子安穩地停在她家樓下,整條路走下來順理成章,路線他還記得很清楚。溫冉微哂,打開車門下車,忽然想起什麼,她扭頭微微一笑:「謝謝你送我回家,葉先生。」
他微微一頓,隨後偏過頭來,淡淡地看著她:「溫冉?」
她心一提,面上卻依舊鎮定:「有事嗎,葉先生?」
這種刻意的疏遠他是想忽略都忽略不掉,眉頭微微一皺,瞬間鬆開:「找個時間,我們談談。」
他原打算今晚跟她談談,把事情說清楚。可是把她從酒店領出來之後卻發現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她醉了酒,生了氣恐怕也聽不下去,還是先送回家。
談什麼?談談他消失這麼久以來她的感想?溫冉頓覺好笑,開始炸毛:「葉先生,要是談合同的話,我有時間,其他事一概免談。」
說完轉身上樓,高跟鞋噠噠地猜得很有氣勢,卻讓被拋在身後的人微彎了唇角。
不見她四個月,小朋友竟然忽然長大了。
溫冉氣憤憤地關上門,動靜之大把在客廳看電視的溫太太嚇了一跳。她去掉老花鏡,嗔怪地看了女兒一眼:「怎麼了?」走近了,聞到她身上的酒味兒,不免皺眉,「今晚又陪老闆去應酬了?」
「嗯。」溫冉悶悶應了一聲,提不起勁來。
「快去洗洗,一身酒味兒聞得我頭暈。」
溫冉嗯了一聲,匆匆地淋了一個澡出來,站在卧室的鏡子前折騰自己的頭髮。溫太太端了一杯牛奶進來,順手拿過了她手中的毛巾。於是溫冉就躺在床上,享受母親柔軟的按摩手法以緩解頭部的隱隱作痛。
「冉冉,媽媽跟你說件事情。」
「說吧。」
「今天你大伯母打電話過來,說下個星期是老爺子七十八歲的壽辰,要我們過去……」溫太太話未說完,手下的腦袋就動了動,一雙明亮的眼睛向上翻著看著她:「大伯母的意思是,讓我們都過去?您,和我?」
母親含笑點點頭,笑容中透著一絲寬慰。
溫冉一把從床頭坐起:「這麼說,爺爺是準備接受您了?」見母親點點頭,溫冉不禁激動地抱住了她,「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
「傻丫頭!」溫太太推開了她,卻掩也掩不住臉上的笑容。
拖這個好消息的福,溫冉這一夜睡得還算不錯。
不過第二天一上班,溫冉就察覺到楚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強自鎮定地走回到座位上,不一會兒就接到了楚總監的內線電話,找她有事要談。
「這是今天早晨T市的GP分部傳過來的合同,你要不要看一下?」
溫冉頓時詫異萬分:「總監,你確定,要我過目?」
楚藺苦笑,才問:「其實我更想知道,我們是怎麼拿下這份合同的。」
溫冉囧,她比他更想知道,在GP的眾多客戶中他們絕對算不上財力雄厚的那一位,能夠拿到這份合同確實超乎她的意料。
會是他有意放水嗎?溫冉咬唇想。
「昨晚,你跟葉先生?」楚藺試探的問,對上溫冉一雙明亮亮的眼睛時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是想打探你的隱私,只是我想,那可能跟我手中這份合同有關。」
他其實存了私心的,莫名地想要知道,她跟他的關係。
溫冉微怔,而後說道:「我們確實認識。不過除了上次跟您一塊兒去GP分部參加談判,我從未在他面前提起過這個項目合同。事實上……」頓了頓,她迎上他期待的眼神,並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們已經有半年多沒有見面了。那次見面,也很突然。」
原來如此。楚藺放鬆地想。
在她快要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楚藺又忽然叫住了她:「溫冉。」
「嗯?」她疑惑地回頭。
只見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可能會讓你覺得突兀,但是我想問,你有男朋友嗎?」
溫冉一頓,愣在當場。
「其實你可以實話實說,告訴他你有一個男朋友。只不過他不見了一段時間而已。」
餐廳,溫冉一邊吃意粉一邊聽對面的男人說道,她抽空抬頭瞪了他一眼,而後繼續吃。
「或者,你可以告訴他,你有個代男朋友,我。」男人繼續說道,嘴角微微彎起一個笑。
溫冉終於不堪其擾,放下了叉子:「趙少校,人民解放軍都像你這麼流氓嗎?」
趙洧川眨眨眼:「我哪兒有,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嗎?」
一句話,戳到了溫冉的爆點。
記憶又回到四五月份的時候,那時候她剛畢業,因為工作的事忙得頭緒全無,簡歷也是在林笙的幫助下投出去的,接到公司人事部打來的面試電話時還有些暈暈乎乎。她幾乎都忘了自己是怎麼進這家公司的。
更讓她手足無措的是,喬雨芬打來的那通電話。
電話里伯母讓她把男朋友帶回家一趟。這裡的家,是指溫宅。
溫冉大驚,而後在電話這頭支支吾吾:「伯,伯母……我……」
「怎麼,不方便嗎?」喬雨芬問,「主要是老爺子知道了,想要見見。」
是爺爺要見,這還讓她如何拒絕?只是,她又去哪裡找他呢?望著天空,溫冉橫生出一種沉入谷底的無助感與沮喪。
最後,無奈之下還是找了趙洧川幫忙。這人出乎意料地好說話,他在答應之前拋給她一個問題:「我答應你沒問題,只是你想清楚了怎麼圓這個謊嗎?」
溫冉被他問的一愣,而後很快做出回答:「我沒辦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她沒講,目前唯一拿的出手還能讓爺爺滿意的人,也就只有這一個了。
大伯母喬雨芬是事先知道她男朋友身份的人,看到了趙洧川也不免驚訝,反應過來,也不戳穿。這是她和老爺子都滿意的人,若是他們能在一起,豈不比一場師生戀要來得好。
就這樣瞞了過去了,用趙少校的話說,溫冉欠了他一份大人情,要是找到他「葉叔」,得全數討回來。
「溫冉,現在還沒有葉叔的消息嗎?」趙洧川扒拉著面前那盤意粉,一口未動。
「有了。」她答得乾脆,末了咬著叉子想想,「不過還不如沒有。」
趙洧川淡淡一笑,倒是不算驚訝:「為什麼?」
為什麼?溫冉也問自己,為什麼她會是這種感覺呢?總感覺那個人一點都沒變,處變不驚,哪怕無聲無息地消失那麼久,再次出現還能跟沒事兒一樣,要跟她談談?
好像她擔心這麼久,就像一場空一樣。擔心是沒了,心裡也變得空落落的了。
回過神來,她看著一身便裝的趙洧川:「呃,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怎麼忽然來T市了?」
趙洧川涼涼地瞥了她一眼,「還不是因為你。」
前段時間他所在的團一直在大草原上搞演習,好不容易演習結束,他休了個假回到B市,跟父親一起去拜訪溫老爺子。席間,溫老爺子和藹地問起了他跟溫冉的近況,並溫和的「指示」道,溫冉現在在T市工作,比較忙,他有時間的話就來看看她。
溫冉:「看來我爺爺還挺關心我的。」
「錯。」趙洧川含笑說,「他只是怕你嫁不出去而已。」
溫冉立刻怒視。
出了飯店趙洧川去取車,送她回公司,然後自己回B市,並上報老將軍,探親任務完成。
這幾天T市的天氣很詭異,連續降溫,溫冉穿著一件長袖西裝外套站在門口等著,只見不遠處開來了一輛黑色的車子,有點兒眼熟,仔細看,卻不是趙洧川的車子。
她不禁想笑了,怎麼有些人能一下子消失那麼久,又能一下子這麼頻繁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她看著一身西裝的他,微笑:「葉先生中午好,您也來這邊吃飯。」
他掀眸,淡淡的應了一聲,「吃飯了嗎?」
「吃過了。」
「再陪我吃一點。」
接的還真是順口,溫冉努力維持微笑:「不好意思葉先生,我說我吃過了」語氣里隱隱有了怒意。
他的唇角不禁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笑意昭彰:「我知道了。去哪兒,我送你過去?」
「不用麻煩葉先——」
「生」字還未出口,溫冉就被某人忽然攔腰一抱,她即刻怔住,睜大眼睛看著他:「溫冉,不許再這麼稱呼我。」表情柔和,語氣警告意味卻十足。
他不喜歡這種刻意的疏遠,她知道。只是現在她在賭氣,在生氣,當然不會按她的意思走。
老遠看見趙洧川把車停在路邊在看好戲,她眼睛一轉,說道:「好吧,但是葉——教授,你可不可以鬆手,我男朋友在看。」
葉以禎微一失神,手中的力道鬆了下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而溫冉趁這個機會趕緊掙脫,向趙洧川的車子跑去。上了車,她大呼一口氣:「趕,趕緊走!」
趙洧川一秒也不停頓地將車子開遠:「溫小姐,我現在腦子裡只有三個字。」
溫冉看他一眼,「什,什麼?」
「我完了。」
趙洧川苦笑,同一時間想起曾經有一次,葉老將軍過大壽,父親與他一起去京山祝壽。在那裡,他意外地見到葉以禎,這個只從葉老嘴中聽說過,卻從未謀過面的人。
席間,他坐在自己旁邊,輕聲問:「認識溫冉嗎?」
他大驚,「認識。」
「熟嗎?」
「不是很熟。」他笑,「不過彼此家裡都希望我們能夠進一步發展。」
他也微笑,而後淡淡的說:「現在這種程度就好。」
「嗯?」他有些不懂,而葉以禎只是微笑。後來,他才明白,原來那時候的葉以禎,正在不動聲色地消滅情敵。都說戀愛會讓人智商變低,於他,卻不盡然。
周三是溫老爺子七十八歲的壽辰,溫冉提前請好了假跟溫太太一起回B市。
出發那天,溫冉早早地起了床,收拾完畢之後還做了兩人的早飯。可是坐在餐桌旁等待良久,母親還是沒有出來,溫冉不禁快步走到母親的房間前敲了敲門。推門而入,母親正站在鏡子前,一見溫冉,忙招呼她過來。
「怎麼了?」
溫太太有些發愁:「快來幫我挑幾件衣服,我不知道穿什麼好了。」
溫冉垂眉看著鋪了一整張床都是的衣服,撲哧笑了:「媽,您是不是有些緊張啊?」
溫太太抬手打了她一下,神色赧然:「還敢笑話你媽,找打!」
溫冉連連告饒,挑選了一件衣服交給她。溫太太換上,對著鏡子理了理稍顯凌亂的頭髮。她問溫冉:「還行么?」問完竟有些不放心的拉了拉衣服的下擺。
溫冉看著母親小心翼翼又充滿期待的表情,鼻間不由得有些酸楚,她枕在母親的肩頭,與她一起看著鏡子里的人:「好看,媽媽您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一看就是個傻丫頭,還有這樣誇媽媽的。」溫太太失笑,看著女兒俏似丈夫的那張臉,溫太太不禁慨嘆一聲,「若是你爸爸還在,就好了,他一定會是最高興的一個。」
溫冉察覺到母親話中的苦澀,吸了口氣,安慰她:「會的,他會知道的。」
溫太太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臉。
到了溫宅,溫冉意外地在門外發現了趙洧川的車子,眼皮子突然跳了一下,溫冉不由自主地誒呀了一聲。
溫太太停住腳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溫冉指指那輛黑色的車:「趙洧川怎麼也來了?」
溫太太也循聲望去,末了,嘆了口氣。溫冉找趙洧川幫忙的事情溫太太是知道個大概的,當初她就不甚贊同。一是因為這在她看來有些滑稽,二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女兒真正喜歡的是誰。感情的事有時候不能太認真,可是也不能太過敷衍,這樣下去對這兩人都不好。
「冉冉。」
「嗯?」
「小葉,回來了嗎?」
「嗯。」
溫太太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溫冉竟然給了肯定的回答,她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回頭看向女兒,認真地確認一遍:「真回來了?」
「回來了。」溫冉笑笑,顯得有些勉強,「媽,今天先不談這件事,我們進去吧。」
「好吧。」溫太太打住不再過問了。
大伯母喬雨芬正在院子里等著她們,同時站在她身邊的是一早就來的趙洧川。趙少校今天穿了一身便裝,看上去風采絲毫不減。
見她們進門,喬雨芬便笑著向她們迎來:「弟妹你終於來了。」
溫太太笑了笑:「是的,好久沒過來了。」
自從帶著溫冉在這個家門口前挨了那一巴掌之後,她就不怎麼過來了。她雖然家境貧寒,可到底還受過高等教育,是名牌大學畢業的人,自然有一份屬於自己的驕傲。
趁著母親和大伯母在門口寒暄,溫冉一把把趙洧川扯了過來,壓低聲音問:「你怎麼過來了?」
趙少校特顯無辜地聳了聳肩膀:「老爺子下命令,說讓我代他來給你爺爺過壽。」
「就這麼簡單?」溫冉有些不信。
「不然呢?」趙洧川笑笑,「難道你以為我特意來友情客串你男朋友的?」
她還真是這麼以為的!不過溫冉當然不會這麼說,末了,瞪了他一眼。
喬雨芬的笑聲傳了過來:「你看,溫冉跟洧川的感情發展的不錯,一見面就捨不得撒手了。」
說著,視線落在了溫冉扯著趙洧川衣袖的手上。溫冉臉一紅,忙收回手來。
趙洧川微微向溫太太鞠了個躬,溫太太只是淡淡一笑,並未多說什麼。
走進客廳的時候溫遠正好從樓上扶著爺爺下來,看見溫冉激動不已,可礙於爺爺在場,沒敢太放肆,只好沖溫冉擠了擠眼睛。溫冉了悟地點點頭,跟在爺爺身後向餐廳走去。
溫老爺子這次壽辰請的人很少。除了遠在國外的長孫和小叔之外,家裡的人是基本上都到齊了。可以說這次生日過的極為低調,用他自己的話說範圍已經縮小到了家宴的程度。
家宴?溫冉抬頭看著對面的趙洧川,而趙少校正拿「不關我事」的表情看著她。
撲哧一聲,溫冉就笑了,這在溫家的餐桌上可以說是一個不合規矩的行為
溫太太不著痕迹地瞥了溫冉一眼,遞過去一個盒子。老爺子接過,打開一看是一套英國骨瓷茶具。
溫太太笑著說:「這是去年出差的時候帶回來的。老爺子您見慣好東西了,我也不知道送什麼好,只知道您愛喝茶,就帶了這一套過來。」
老爺子點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地說:「費心了。」
這一來一往雖略顯生疏,但是在溫冉看來卻是母親與爺爺關係的一大進步。他們以前總是針鋒相對,傷害彼此的同時又困擾自己。如果早像現在這樣放低架子該多好,說不定,父親會一直活到現在呢。
想到這裡,溫冉的眼眶就忍不住潮了。對上趙洧川詢問的眼神,她微笑著搖了搖頭。
飯後老爺子按時午睡去了。
趁著大家在樓下閑談,溫太太把溫冉叫到了樓上溫遠的房間。
「怎麼了媽?」溫冉有些詫異。
溫太太一把拉著她的手在床前坐下:「媽媽問你,你喜不喜歡趙洧川?」
溫冉一時怔愣:「您忽然說這個幹什麼?」
溫太太有些著急:「你個傻孩子,到現在還看不懂你爺爺的意思嗎?今天午宴,明明有趙洧川這個外人在場你爺爺還說家宴兩個字,這意思還不明顯嗎?這趟叫我們過來,恐怕不會是過生日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了,指不定等他醒來,就要找我談你們倆的事。」
溫冉從沒想到這一層,不由得吃了一驚。
溫太太握住她冰涼的手:「冉冉,告訴媽媽。」
溫冉看著母親,一時間有些難以開口。望著窗外的陽光,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壓低聲音,有些暗啞地開口:「媽媽,您都知道的。」
溫太太看著她,良久,說:「冉冉,想聽聽媽媽的意見嗎?」
「嗯,您說。」
「趙洧川是個好孩子,我能看得出來」溫太太說,「但是冉冉你喜歡誰,我也清楚。」
溫冉抬頭看著母親,有些不解。
溫太太嘆一口氣:「只是冉冉,關鍵問題是你拒絕了趙洧川之後,你怎麼辦?小葉,小葉他跟你會如何,你想過嗎?」
溫冉被問愣住了。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在面對其他追求她的男人的時候,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排斥,要拒絕。從來沒有想過,再拒絕這些人之後,她會和他怎樣。
「媽媽,我沒想過。」溫冉說,「但是,我喜歡的人,只有他一個。」即便是到現在,也如此。
溫太太對這個答案也是意料之中,她的女兒與她的丈夫一樣倔強。不一樣的是,她的女兒要比她的丈夫勇敢一點。
幸福,有時候差的真是只是這一點點的勇敢。
溫太太摸摸女兒的頭髮,說:「媽媽知道了。」
果然,老爺子醒了之後就把母親叫到了書房。
溫冉不願意下去面對喬雨芬的拷問,便把溫遠叫了上來和她一起在房間窩著,同她一起上來的還有趙洧川。
見他拿著車鑰匙,溫冉不禁問:「你準備走了?」
「嗯,上來跟你說一聲。」趙洧川說,「我的休假時間結束了,明天就應該歸隊。」
「喔。」溫冉應了一聲,「那你好走。」
趙洧川笑笑,忽然嘆了口氣:「我看這架勢,指不定哪天還得回來呢。」
溫冉怒瞪他一眼。
趙洧川收斂了笑,認真地看著她:「溫冉,記得你曾經找我幫忙的時候我問過你的一句話嗎?」
「記得。」他問她,這個謊一旦撒下來,要怎麼圓?
「記得就好。」他說,「如果圓不了,我是說如果,咱就不圓了。」
「嗯?」她猶是有些不解。
趙洧川笑了笑,「咱就把它變成現實。」
溫冉一怔,領悟了他的意思之後又有些感動。
「哎,趙少校也是個好人啊!」等溫冉關上門,溫遠躺在床上重重一嘆。
溫冉瞥了她一眼,挨著她躺下,盯著天花板走著神。忽然溫遠湊了過來,拽著她問:「姐,你為什麼不跟趙洧川在一起啊?多好的這樣。」
她是知道溫冉和趙洧川交往內幕的僅有的兩個人中的其中一個,另外一個就是她的母親了。
溫冉只是動動身子,低聲說了一句:「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個老師?」
「嗯,你怎麼知道?」溫冉從未記得自己在她面前提起過。
「我偷聽我媽跟我爸說話聽來的。」溫遠眨眨眼。
溫冉頓時一驚:「大伯父也知道了?」
溫遠拉她躺下:「你呀,你就瞞吧。不過你放心,我爸跟我媽商量好不給爺爺說的。爺爺的脾氣什麼樣,家裡誰不知道。」
溫冉這才又躺下,溫遠纏著她:「姐,跟我說說你們倆吧,我自從聽說之後特想聽你講。」
溫冉斜她一眼:「沒空。」
「說說嘛。」溫遠繼續纏。
溫冉瞥她一眼:「沒什麼好說的。」
溫遠不信:「姐你太不夠意思了,我有什麼事兒都告訴你,如今輪到你了什麼都瞞著我。」說著背過身去,不理她了。
這小丫頭,還鬧彆扭了?
溫冉失笑:「好啦,其實真沒什麼好說的。他,你或許也認識的。」
「我認識?」溫遠又迅速轉過身來,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唔,他是我的老師,也是小叔的同事。」
「他的名字是什麼?」
「葉以禎。」溫冉有些遲疑的說,果然溫遠聽完沉默三秒登時就尖叫了。
「葉叔?!」
溫冉趕緊去捂溫遠的嘴巴:「小聲點兒,被爺爺聽到你負責!」
溫遠立馬搖頭,可等溫冉鬆了手又忍不住感嘆了:「真是奇妙的緣分啊。」
緣分嗎?
溫冉偏過頭苦笑,想起什麼,她忽然轉身問溫遠,「誒,對了,小叔今天怎麼沒有來?」
溫遠嘆一口氣:「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答案讓溫冉有些意外,「怎麼,家裡跟他最親的人不是你嗎?」
「謬讚了。」溫遠嘟囔一聲,「實際上,我已經好久沒見到小叔了,從車禍痊癒出院開始,就沒再見過他了。算一算,有四個月了吧。」
「這,這……」溫冉不禁啞然。
「怎麼了?」溫遠側過頭來看她。
溫冉失笑地搖搖頭:「沒什麼。」
只是覺得,她們姐妹兩,也太同命相憐了。
說到堵心的話題了,姐妹兩人沉默了下來。
就在溫冉昏昏然要睡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聲巨大的爆裂聲。辨出那聲音是從書房傳出來的,溫冉慌忙起身,向書房跑去。
書房的門大開著,喬雨芬比她先一步趕到,攔著她不讓她進去。
「冉冉,先別進,先別進……」
「發生了什麼事?您讓我進去……」
「冉冉……」
「讓她進來!」溫老爺子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喬雨芬這才不攔她。
剛進門,溫冉就被裡面的情景嚇了一跳。母親帶來的骨瓷茶具全被掃落到了地上,變成了碎片。溫冉瞠目之餘,迅速看向母親。
溫太太正一手捂住胸口,同她一樣,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地上的碎片。
爺爺則是伸手指著她,怒氣昭彰:「你在把你剛剛在我面前說的話說一遍!」
溫太太面色有些白,像是喘不上來氣。溫冉伸手扶住她,卻被她推開:「我說,我女兒不願意的,我死也不會強迫她!」
「那你就讓她步你的後塵!找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後悔一輩子!」老爺子怒吼,「你毀了我兒子一輩子不說,你還想毀了他唯一的女兒,我告訴你,沒門!」
「到底是誰毀了行潤?若不是您老頑固,我們就在一起了……」溫太太沒有力氣了,聲音也變得暗啞,「他不會死,他會好好的活著……」
「你!」老爺子氣得掀起了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他怒目看著恪住他手掌的溫冉。
溫冉的表情沒有驚慌,但是她的眼圈卻紅了:「爺爺,結不結婚或者說跟誰結婚,我媽不能替我決定。」
老爺子稍稍平穩了怒氣:「那就聽我的。」
溫冉看著他,忽而笑了笑:「您,也不能替我決定。」眼見著老爺子又有發火的趨勢,溫冉再度開口,「我長大了,不會再眼睜睜地看著您打我或者打我的媽媽。不管有意無意,我都不會讓您再給我們添任何傷口!」
這原本是多有氣勢的一句話,可無奈她太傷心了,說到最後竟然有些嘶啞和哽咽:「爺爺,我和趙洧川不適合,這個我們相處了一段時間我最明白。所以,請您放棄吧。」
溫老爺子睜大眼睛看她,眼睛里有著抑制不住的怒火。溫冉曾經很怕這雙眼睛的主人,他帶給她很多痛苦。可是現在她發現,這些痛苦她們完全沒有必要去承受,她想,讓自己過得快樂一些。
溫冉轉過頭對母親說:「媽媽,我們走吧。」
溫太太濕著眼睛看向她,啞聲道:「好。」
趕了最後一班城際回到了T市的家中時溫冉和母親已經筋疲力盡了。可是溫冉還是強撐著把母親扶到了沙發邊,端來一盆熱水給她泡泡腳。母親今天難得的穿了一雙高跟鞋,勞累了一天,必定要難受。
溫太太微微睜開眼,看著女兒,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
溫冉一邊洗著一邊吸氣,努力忽略到鼻間的酸楚。只是母親的動作愈發溫柔,她越是忍不住,直到淚水啪嗒啪嗒地落下,落在母親的腳脖上。
「冉冉,別哭,媽媽沒事兒。」
「嗯。」她應了一聲,「我沒哭,我只是有點兒感冒了,鼻子不舒服。」
「好,好。」溫太太笑笑,「今天的天氣就是冷,我也有點兒感冒了,你扶我進屋躺躺?」
「嗯。」
溫冉替母親擦乾腳,扶著她向屋內走去。她照顧著母親躺上床,替她掖好了被角:「媽媽,您先躺會兒,我去煮點兒梨水,我們都喝點兒。」
「好。」溫太太笑笑,溫冉帶上門走了出去。
家裡沒有梨了,溫冉沉吟片刻,拿了錢包出門去了小區門口賣水果的大伯那裡買了幾個回來。只是剛打開門,就聽見從母親房間里傳來的輕微嗚咽聲,很壓抑,卻讓她聽得很清楚。
溫冉一下子緊張起來,想去開母親的門,卻發現門從裡面反鎖了。
她一邊去找鑰匙一邊告訴自己別慌,可找了一圈兒發現鑰匙被反鎖在母親的房間里時就亂了分寸。
她用力地敲母親的門:「媽媽!媽媽!你把門開開!開開!」
裡面的人沒有了回應,溫冉折身去找能撬門的工具,一邊撬門一邊喊道:「媽媽,媽媽你把門開開!」
越喊越害怕,因為母親的哭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微弱。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爬上心間,她從頭到尾感覺到一股怖人的冰涼。
直到包里的手機鈴聲響起,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握緊手機,看到了屏幕上不斷跳躍的兩個字——老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