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落月猶疑照顏色(1)

第25章 落月猶疑照顏色(1)

第25章落月猶疑照顏色(1)

次日,秋陽高照,吳夫人前一日授了皇命,自然喜不自勝,也搜羅了家中珍奇進獻。因是進宮,難免得先去向太后請安。卯時便起身授了命婦見駕的大妝,金綉雲霞孔雀文的縐絲綾羅青色翟衣,恭謹的如意髻,兩邊各雙鸞銜壽果金簪一支,又插蝙蝠紋鑲琉璃珠顫枝步搖髮釵,后戴上命婦正裝的大冠,才算完畢。好在秋日裡氣候宜人,不過也是出了一身薄汗。

按習慣又挑了一套色澤喜慶卻不失端莊的簡便禮服,青色雉紋,配一雙緋紅小授,便是與女兒獨處時用了。

裝扮時吳晗正要去早朝,臨行時特意又進來囑咐了許多。末了悄聲對她道:「告訴女兒,那件事,該是差不多了。」

吳夫人聽到此話時心到底還是猛地抽動了一下,臉色「咻」地變了,吳晗只做不見,大步出了門去。許久,吳夫人面色平靜下來,伸手去取妝匱里一對珍珠耳環,手卻抖著,不慎被細針刺破了指頭。

「誰將這針放在匣子里的?」吳夫人看著那血珠一點點滲出來,抬了頭厲聲道。

一個丫頭哆嗦著上前:「夫人,是奴婢不好······」

話未說完,吳夫人「啪」地將細針往地上一擲:「去管事那領二十鞭子。」說完才慢慢戴上耳環,深吸幾口氣,看看時辰對下人道:「進宮去。」

吳貴人一早向太后請了安便留在慈寧宮中,因命婦進宮必是先去太后皇后處請安,大羲暫未立后,見家人的妃嬪便在太後宮中等候。

太后見秋陽正盛,晨開的各色菊花爭奇鬥豔妙不可言,便在一架繁花前設了椅子觀賞,又命慈寧宮裡的宮女們放風箏,一派和樂。

吳貴人站在太後身邊,捧了一盞香茗慢慢飲著,一雙眼睛里也是滿含笑意。皇帝許她母親進宮探望,這可是從未有妃嬪享過的恩澤,即使是一直得寵的柳婕妤,也不過是病重的一次召了其母進宮。而自己,才入宮不久,甚至未承雨露,就得皇帝如此厚愛。那些妃嬪聽說后,無不艷羨,私下議論,她自然得意非常。儘管,她知道這恩寵有一部分,是建立在皇帝對其他人的喜愛上的。那又如何?那人若是不在了,皇帝便更會移愛在自己身上。那時,別說什麼婕妤,就是四妃估計她也能輕易獲得的。

想到此,吳貴人面上浮起淡淡一層笑意,無限憧憬著自己獲得榮光的未來。

不多時,外面傳來太監的通報:「吳貴人之母,吳氏夫人到。」吳貴人的心也「砰砰」跳起來。

轉眼,吳夫人已走進了慈寧宮,看到就坐在園中的太后倒是一驚,忙俯身行禮。太后笑著擺擺手:「起來吧。」又拜吳貴人,吳貴人自然含了淚親手扶起母親。太后見她們母女相思,也沒有多說什麼話話家常,便對吳夫人道:「皇帝說吳貴人念家,這才召了你進來。我也就不多留你們,這就去水榭閣吧。」

吳夫人與吳貴人皆一怔,但見太后和藹的笑,沒有多想,只是諾諾叩謝,便由著一眾侍從領去了水榭閣中。

水榭閣里一應吃食茶點都準備妥當,皆是按了吳貴人的喜好備下的。吳夫人換了簡便的衣服,看到這些自然高興,便與女兒同坐在對了一傾搖曳秋菊的院子話著家常。身後侍女太監皆遠遠站在外間,垂下玉珠串成的帘子,一室輕柔的馨香,令人放鬆。

吳貴人仔細詢問了家中的情況,著意在其父在朝中的地位。吳夫人當然關心女兒在宮中,吃穿是否滿意、皇帝的寵愛如何、與其他妃嬪相處得如何,諸如此類,事無巨細。

吳貴人一一答了,見了母親心中開懷,什麼都願意多說。照任何人的看法,她現在受著他人難以比肩的皇寵,能有什麼不好。

「這麼說,皇上是很喜歡你的?」吳夫人捏了一塊蜜桃酥問道。

「是啊,您看看這一切,哪個妃嬪能比?」吳貴人自然驕傲非常。

吳夫人仔細打量著女兒,一身精美斐然的服飾早越過了貴人該有的儀制,滿頭珠翠,個個價值連城。還有皇帝「貼心」的安排,任瞎子都看得出皇寵浩蕩。

吳夫人沉默了半晌,四下看看,壓低了聲音道:「那件事,」她環顧四周,又走到窗前看了看,轉身回來:「你父親說,該是差不多。」

吳貴人手一抖,一些茶濺在她手上:「是么······」她「喃喃」道:「母親可知如何做的?」

簾外一個小太監一個激靈,微微探了身子,聚精會神地聽著。

窗下一角凹處,兩人輕輕走來,嚇到躲在裡面的一個小小的綠衣宮女。

「皇······」

她還未出聲,為首男子搖了搖頭,食指擱在唇上,輕輕一笑。後面的隨從一擺手,小宮女貓了腰無聲閃過。

沈羲遙安靜地坐在那凹處,示意張德海在遠處等候。慢慢地,他的嘴角浮上了冰冷的笑意。

凌雪薇回到京城的那天,淅淅瀝瀝的秋雨將整個皇城籠在一片煙霧之中。因是雨天,故車行的緩慢,一路的墟里炊煙,村郭人家,清新自然,淳樸之至。她總是將馬車窗帘掀開一角,趴在窗前仔細觀望,要將那一路風景記在心中。

待回去了高院森森的相府,再出來,便難了。世家的女子,在這一點上,遠不及扉門小戶的女子自在啊。即便是錦衣玉食、僕役成群,又如何呢?

「小姐,再過半個時辰我們就能進城了。小姐可還安好?」一名僕役隔著馬車問道。

「一切安好,請爹爹放心。」凌雪薇攏了攏略微鬆散的髮髻,淡淡道。扭了扭身,輕輕捶著已酸痛的腰,手上一滯,腰間的硬物觸及她心底最深沉的回憶。那是兩塊玉質飾物,一塊玉佩,她幾乎舍了命。一塊玉雕,差點讓他舍了命去。

凌雪薇淡淡笑起來,溫柔地、眷戀地、沉醉地、心酸地、傷感地······

漸漸,九城高大恢宏的城牆出現在視野里。細密的雨絲給了那巍峨的城頭添了一抹柔和,也將那之後的人間繁華悄悄掩蓋了下去。

終於還是回來了,凌雪薇想,還能再見到他么?

皇帝每日午後都有誦讀的習慣,多是有國中知名的學士陪同,幾人一輪,若無皇帝特別的授意,日日更換。今日正巧是凌鴻漸陪伴在御書房,前幾日兩廣總督呈獻幾副前朝馬岑山的字畫,今日來了興緻,躍躍欲試地想要臨摹。正巧凌鴻漸的書畫在當朝也堪稱一絕,皇帝突發奇想,要兩人一同臨摹,有比試之嫌在其中。

凌鴻漸自然推辭,但見皇帝興緻極高,幾下便應承下來。

張德海在窗下又設一畫桌,備上筆墨紙研,奉上清香雅緻的新貢醉海棠,還點了玉竹香。沈羲遙凈了手出來,果然一切都很滿意,招呼凌鴻漸在另一邊桌上,看了一眼墨,不由皺了眉。

張德海站在皇帝身邊,自然察覺,忙道:「皇上,可是要換墨?」

「這新進的徽墨膠性大,不適宜畫這樣的畫。」沈羲遙擱下筆,朝凌鴻漸笑笑:「鴻漸可也要換?」

凌鴻漸正出神地望著殿中懸起的那副春江花月夜,被皇帝猛地一問倒是怔愣了下,看了看自己的磨,笑道:「臣就不換了。」

沈羲遙一擺手,張德海忙退下。

「凌相可有消息了?」沈羲遙目光落在那副風景之上,不著痕迹地問道。

「勞煩皇上惦念。」凌鴻漸行了一禮才道:「一直沒有。這次隨行的人少,且路途阻隔,不便派人回來報信。」

沈羲遙「哦」了一聲:「朕當初擔心王院判幾日不在會引人注意,便改了副判前去,還望你們體諒。」

凌鴻漸沒有想到皇帝會為此等小事解釋,當下頓覺感動,迅速跪拜在地:「皇上對凌家的恩德,凌府上下世代永記。」

沈羲遙目光落向窗外一蓑煙雨,輕輕地搖了搖頭。

正巧張德海換了新墨回來,兩人便一心做起畫來。

沈羲遙先是仔細觀察那幅山水,待心中體悟了意境之後,才埋頭一揮而就。凌鴻漸卻是先從大處著手,再慢慢仔細對照臨摹,都是費了番功夫。

兩人畫到一半,張德海眼尖,看見門外自己的徒弟小意子探頭探腦地向里張望,知道該是有什麼事,便趁著換茶的由頭出了去。

「幹什麼呢?被皇上看見,可是大不敬。虧我平日教你,就是改不了。」一出門,拉著徒弟到一拐角處,張德海厲聲道。

「師傅,不是······」小意子其實也是提著膽兒:「凌府派了人傳了信兒來,說凌相大好了。」

張德海一愣,他畢竟知道實情,不過片刻反應過來,一臉喜色,將茶盤望小意子手上一交:「去換壺新茶,再添些點心來。」

凌鴻漸始終覺得皇帝今天有些不對勁,倒不是突然來的臨摹的興緻。早朝上便看出皇帝似蘊了巨大的喜悅,說是喜悅也不完全貼切,但就是感覺什麼事順了心,所以情緒特別的好。

此時也是,他臨著那畫,嘴角卻一直蘊著笑意,完全是稱心如意的神情。但奏報中並沒有什麼特別之事,後宮中也未傳出那位嬪妃有喜,所以,凌鴻漸一時倒是有些迷惑起來。總不可能是因為自己的父親沒有消息或者幾日未上朝的緣故,畢竟他們心中知曉這其中緣由。

正想著,張德海回來了,也是一臉喜色,放下茶盤便對他二人道:「給皇上賀喜,給凌大人賀喜。」

沈羲遙猛地一抬頭,眼神明亮。

「凌相大好了。」張德海通報:「方才凌府來了人說凌相大好了。」

「可還有別的信兒?」沈羲遙脫口道。

「回皇上話,沒有了。」

凌鴻漸知道這是父親回府的意思。既然沒有別的信兒,妹妹自然該是無恙的,而那案子,應該也是查清了。

沈羲遙笑起來,那笑容比春日最燦爛的陽光還要奪目。他擱下手中的筆,難掩興奮之態。端起茶喝了一口對下面站著的凌鴻漸道:「既然凌相大好了,你也快回去看看。明日若無大礙,便請凌相歸朝吧。」

凌鴻漸謝了皇恩,便告辭下去。

在門外換油衣時,不經意地一回頭,只見張德海拿起皇帝御案上的那副畫,背光看去,絕不是那副春江花月夜。

兩個月後

這年的冬天來的格外早,入了十一月後,日子一天比一天冷起來,闔宮上下便早傳了火盆,各宮主位若沒有什麼要事,除了早晚例行向太后請安,便都貓在自己宮中,不去受那寒涼之氣。

這日一早起來,天色晦暗,陰沉沉似壓下來,風也是一陣緊似一陣。吳貴人連著幾日都不得安眠,晨起時總是精神不濟。皇帝許久未召她侍寢,不過其他主位皆如此,她倒沒怎麼特別在意。皇帝近來寵愛一名新近的寶林,是從前的御前侍女,眾人都道她是在皇帝受傷期間使了心記才得了寵,頗為不屑,但言語間的醋意也十分明顯。畢竟一月內從更衣晉常在,又晉寶林,連升了三級任誰能不艷羨。

一路上寒風透過狐裘鑽進來,吳貴人不由打了個寒戰,催促輦夫快一點。行至慈寧宮前,正巧遇到同來向太后請安的孫寶林,看她同樣乘了一架步輦,吳貴人心中便很不是滋味。按宮規正六品以上的妃子才可乘輦,寶林不過是七品,這定是皇帝給的特權。

吳貴人沒有問,只是向著盈盈而拜的孫寶林招呼了一聲,兩人便一同走進了太后的寢宮。

其他妃嬪差不多都在,見她倆進來,孟昭儀抬了抬眼,突然笑著對旁邊的馮淑儀道:「得寵之人就是不同,哪像我們,早早就過來。」

馮淑儀一向脾氣溫和,此時沒有也只淡淡一笑:「妹妹說笑了,前天夜裡皇上不是在你那嘛。」

柳婕妤看了她們兩人一眼:「太後娘娘快到了,記著點時辰。」說罷拿了一盞熱茶飲著,望著窗外晦色的天空。

果然太後到了,眾妃請了安,她沒有多留,只看看天道:「今年冬日來得早,看樣子今天會有雪,你們早回吧。」言罷掃了眾妃一眼,在吳貴人身上多停了那麼幾下,吳貴人心中一跳,卻沒有聽見太後有什麼吩咐,便與眾妃一同告退了。

御花園裡沒什麼人,畢竟天冷,百花凋殘,少有人往。吳貴人讓輦車先回去,自己帶了幾名侍女沿著御花園夾道慢慢走著。一陣風過,雪珠子下起來,打在瓦檐樹梢上沙沙輕響。雪來得急又下得密,不多時,只見遠近樓宇樹枝間皆一層薄薄的輕白。腳下的青磚地上,也露出了花白的青色,像是灑了鹽一般,只是不勻。風刮著雪霰子打在臉上生疼。吳貴人忙護了面,看見不遠處一處亭閣從假山上露出一角飛檐,便示意侍從皆去那邊避避。

一間玲瓏八角亭建在不高的假山上,四周皆是入雲的松柏,吳貴人轉了彎才發現亭中還有人。

那女子一襲香色綉冬梅欲開的時新貢緞宮裝,百花髻上簪了一對蔓草蝴蝶紋多寶釵,又點絹花幾朵,珠花寥寥,這一身服色雖簡單,卻顯得人清雅端莊

聽見有人來,那女子緩緩起身,見是吳貴人,便略一施禮道:「貴人姐姐好。」

吳貴人仔細打量了下眼前女子,孫寶林並不見得多麼美艷,但舉手投足之中卻別有一番柔和氣質,此時她眉眼微微低垂,並未向有人說的那般恃寵而驕。

「這麼冷的天,妹妹怎麼在此?」吳貴人走上前,自然是一副和氣的樣子。

「我生在南方,今年春天才進宮做了侍女,沒有見過雪,一時好奇便沒有回宮去。」孫寶林有些羞赧道。

「哦。」吳貴人不知如何接話,也與她一同看著那紛揚的雪花,一時無語。

孫寶林卻突然轉了身,眼神中有一種說不清的閃爍。

「貴人姐姐,「她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怎麼了?」吳貴人回了頭看她,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那眼神里分明藏著一些她知道而她不知道的事情。

「姐姐的家人許久沒有消息了吧。」孫寶林無故道。

吳貴人一怔,這才想起,的確已經把個月沒有消息了。自從上次母親進宮之後,再無任何消息。雖說女子入了宮自然與家中往來少了,但妃嬪多是大戶人家出身,每月家裡有書信口信之類也很正常。遇到得寵至極的,在皇帝賜宴中見到親眷也屬平常。而三個月一點音信全無,定是不正常的了。

「妹妹此話怎講?」吳貴人心中一跳,隱隱有不詳的預感。

孫寶林倒是不再說話了,只是眼神有些閃躲,吳貴人見她如此心中焦急起來,拉了孫寶林袖子道:「妹妹,話你得講清楚了。」

孫寶林看了看周圍,那些侍從皆退在稍遠處。她嘆了口氣道:「我雖得寵,但願與我來往的妃嬪極少。今日見了姐姐,覺得份外親切,有些事情我認為姐姐還是知道比較好。」她停了停道:「姐姐可曾聽聞東都決堤之事?」

吳貴人搖搖頭:「後宮不得干政,我們哪裡清楚。」

孫寶林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姐姐,東都秋日裡決了堤,皇帝派人嚴查,結果······」她又踟躕了下,就在這當兒,遠遠聽見有人來,便止住沒有再說。

果然一個侍女打扮的半大女子跑了來,臉上紅撲撲的,見到孫寶林與吳貴人顧不得行禮便道:「兩位主子,皇上從上苑回來了,要見各宮主子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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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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