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霧柳暗時雲度月(3)
第6章霧柳暗時雲度月(3)
佩兒一臉不解:「您是說,太后召見重臣親眷?」說完笑起來:「娘娘多心了,太后見見那些達官的親眷最是正常。如今後位久懸,這達官家眷自然得由太后照撫,以示皇家對那些重臣的關懷了。」
「這個我知道,這本是皇后的份內。太後幾乎每月都會召見那些家眷。只是······」柳婕妤咬了咬唇:「平日里都是那些正妻,今日,卻聽說多了一人。」
佩兒眼睛眨了眨,若有所思了片刻道:「娘娘說的是那吳大人的女兒?」
柳婕妤沒有說話,只端起桌上一盞茉莉,輕吹了吹,點了點頭。
佩兒抿了嘴,停了半晌說到:「依奴婢看,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奴婢也有聽說,只是那吳家小姐不爭氣,好容易皇上跟她說了句話,結果還是吟了別人的詩作。依咱們皇上的喜好,這樣的女子,定是看不入眼的。而且奴婢還聽說,那女子的容貌若是放在民間倒算個美人,可若是在這後宮之中,連些個侍女都不如呢。」
柳婕妤啜了一口茉莉,雖不說話,不過面上倒是露出些笑意。
佩兒見狀忙招手,門外便有侍女端著一盤點心進來。佩兒接過那鬥彩靈芝水仙花果石紋盤,笑著說:「如此娘娘可心安了?用些點心吧。」
柳婕妤正要接過,就見門外一人打了帘子進來:「這松瓤鵝油卷的味道,可是老遠就聞到了啊。」聲音清朗明亮,卻帶了威儀之氣。正是沈羲遙。
柳婕妤一愣,還是佩兒先反應了過來,慌忙跪下,連著手上的盤子也一起輕擱在地上。「奴婢參見皇上。」柳婕妤此時卻不拜,眼圈卻是一紅,微上前了兩步才緩緩拜倒,聲音里已帶了些微的哽咽之音:「皇上······」
沈羲遙忙扶起,有些詫異得看著面前的女子:「這是怎麼了,難道朕來了,如絮還難過了不成?」
柳婕妤慌忙搖頭:「皇上,皇上許久未至,臣妾思念皇上,如今這是喜極而泣啊。」說著用袖口抹抹眼睛:「臣妾還以為皇上忘了臣妾呢。」
沈羲遙卻沒有露出柳婕妤期待之中的笑容,相反,他卻微皺起了眉頭,不過也只是一剎那工夫,轉眼便換上淺薄的笑意:「朕近來忙。」只簡單的四個字,不再解釋,也無須解釋。
「臣妾知道。臣妾······」柳婕妤還要說什麼,沈羲遙卻從懷中拿出一張素帛,面上已經是興奮的神色。
「朕今日拿來樣東西與你看。」說著興沖沖得打開,手上卻是小心翼翼。柳婕妤看去,是一幅寫意山水,活躍靈動,嫻熟大氣,意境開闊,線止而意不盡,觀之乃大家之作。柳婕妤在詩詞上造詣頗深,舞蹈也有建樹,唯獨作畫上不盡人意。沈羲遙卻饒有興緻得說著:「這幅畫名為『輕雪浮枝』,你瞧瞧,畫得如何?」說著含笑看著柳婕妤,一雙眼睛滿是狡黠。
柳婕妤一笑,如春風拂面:「皇上的畫,臣妾哪敢妄加評論啊。」說著走近沈羲遙,無限嬌柔得半倚在其身旁。
沈羲遙卻眼睛一亮,幾乎是脫口而出:「你也覺得,這畫跟朕畫得一樣?」
柳婕妤聞得此言心中一驚。沈羲遙素喜詩詞,在繪畫上也造詣非凡,柳婕妤雖不擅繪畫,但畢竟得寵,幾次都是伴在沈羲遙身邊看他寫意,對其筆法也是了解。此時聽了他這樣一番話,心中沒來由得泛上一層不安。
沈羲遙卻不再解釋,只是面上笑意更濃。只見他一手輕輕拂過畫面,略一思索說到:「天風欲來雪飄飄,杏花堆里難分曉。」之後不住點頭,又喃喃道:「她畫得,比朕好。」他講那后一句話時,聲音是那般柔和,完全不若平日,甚至柳婕妤,也幾乎沒有聽過他如此的溫柔。而此時,那終日圍繞在周身上的帝王不可接近的氣息此時甚至減弱了些許,最後,沈羲遙的手久久停留在畫面下方的一處,柳婕妤目光便也停留在了那裡,只一眼,她的眼睛就像被火灼燒了一般,心跳得厲害。
那畫卷下端那一處小小的印記。篆寫的「薇」字深深的刺痛了她的雙眼。
清晨的風帶了清涼的氣息從窗中漏進來,柳婕妤翻了個身緩緩睜開眼睛。外面的天微亮,還不到平日起身的時辰,只是,身邊卻早已空了出來。她揉揉眼,想起沈羲遙在夜半時分被喚醒,依稀是南邊出了什麼情況,自己睡著得極晚,到底是何時走的,根本記不清了。
拉了拉半滑落的如意團紋織金玫紅綉被,柳婕妤的目光不經意便落在了牆面之上。這一望,整個人便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般徹底清醒過來。那牆上不知何時掛上了一幅捲軸,正是昨日里沈羲遙拿來的那幅,此時,端端正正掛在一抬眼便能看到的地方。此時看去,那畫面上筆法純熟生動,與沈羲遙的畫作筆法十分相似,卻是多了一份清逸在其中。只是論起磅礴大氣,卻因了筆彎處的柔和,比不過沈羲遙。不過,在這輕雪浮枝的意境上,正是需要溫婉柔情。
柳婕妤此時卻完全沒有什麼心情欣賞畫作,只覺心中憋悶,好像周遭的空氣全部不見了般,無法呼吸。她突然翻身起來,不顧月華色凸梅朵朵的寢衣長長的下擺牽絆住自己的腳步,略有踉蹌得行至那牆前,一把就將那幅畫作掀了下來。
不知何時風急促起來,那畫作沒有上裱,因此隨風漸飄漸落在寢殿之中,好似一個永遠無法抹去的陰影,籠罩在柳婕妤的頭頂······
佩兒端著清早的洗漱用具輕手輕腳地走進衡芷殿,卻見柳婕妤靜靜站立在窗前,手上拉著一幅畫作的一角,面上有著悲哀而古怪的笑容。
佩兒第一次見到柳婕妤如此神情,心中一驚,卻不敢言語,垂手站在殿門邊。天色陰沉,風夾雜著飛沙呼嘯而過,一場大雨迫在眉睫。
當第一聲悶雷響起之時,柳婕妤終於轉過臉來,白凈秀美的面龐上帶著未風乾的淚珠一顆,看到佩兒只淺淺一笑,目光又落在那畫作之上。
「給本宮查,」柳婕妤的聲音伴隨著突然而至的大雨的「嘩嘩」聲,帶了几絲嫉妒,几絲怨恨,几絲疑惑說道:「給本宮查,這畫作,出自誰手。」說著一甩手,那畫卷被撂在了地上,邊緣有著幾處細小的撕口。
佩兒慌忙撿起,是一幅寫意山水,旁邊還有一句題詩「天風欲來雪飄飄,杏花堆里難分曉」,那筆跡看起來極其熟悉,佩兒轉念一想,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那字跡,分明出自沈羲遙的手筆。
小心而仔細得將畫軸折好,佩兒看著前面兀自對這一盆雪顏杜鵑出神的柳婕妤,在心中微嘆一口氣,帶了甜笑說到:「娘娘跟幅畫置什麼氣啊。」
「誰跟畫置氣了,我只是······」柳婕妤一回頭,面色帶了不自然的潮紅,一低眼看到了佩兒手中那幅畫,一道陰翦從她眼中閃過,「誰讓你撿起來的?」柳婕妤的聲音提高了些,帶著絲毫不掩飾的怒氣:「把它給我扔了!」
佩兒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畫卷,抿了抿嘴壯了壯膽子說道:「娘娘可曾想過真的將這畫丟掉的後果?」她只說了如此一句便不再向後說,只盯著柳婕妤。
柳婕妤的面色蒼白起來,一雙素手緊握,隱隱可見因著用力而顯得青白的關節,一雙唇也緊咬著。
「娘娘是聰明人。即使不論皇上是否喜歡這幅畫,單這畫上有皇上的御筆,若是丟了被什麼人知道,可是大不敬的罪過。再說,皇上對此畫的喜愛娘娘知道,既然掛在了這裡,若是皇上來了不見,娘娘可想過後果,恐是比那大不敬更嚴重的罪過了。」佩兒鼓足勇氣一口氣說完,才敢抬頭看著柳婕妤。
柳婕妤沒有回答,胸口卻劇烈得起伏著。半晌,她用手中一方素帕拭了拭眼睛,復笑起來:「是本宮沒有考慮周全······」
「娘娘只是心中太在意皇上了,才會如此的。」佩兒上前將畫遞在柳婕妤面前:「娘娘要如何處置?」
柳婕妤別開眼去,好似那畫如同毒物,便是看了也會沾上毒素一般。「方才本宮似是損壞了些地方,你想辦法彌補了。還掛在那,不過,以後皇上離開衡芷殿便給我撤下來。」她說完慢慢向床邊走去:「本宮昨夜睡得不好,現在感到精神短,要休息片刻。」
佩兒會意得一笑:「娘娘好好休息,奴婢會將這畫的主人查出來稟告娘娘的。」
半晌柳婕妤沒有說什麼,似是已進入夢鄉,佩兒正要輕退下,方退得門邊,裡面傳來淡淡而低沉的聲音:「越快越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