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激戰感染者
第十四章激戰感染者
這時身後又不斷有人趕到,所有人都推搡著往前挪動,然後在看到門口的景象之後被嚇得哇哇大叫,有幾個甚至直接癱倒在地。第二組的那對父子,那個十五六歲的兒子把頭埋在自己父親的胸前,抽泣著不敢看外面,他的父親摟著他的肩膀,雙眼迷離而又麻木,另一隻拽著糞叉的手指節發白,微微顫抖。
我著急地四處張望,但是這個廣場上空空蕩蕩的,僅有開裂的混凝土地面,從縫隙中生長的雜草,幾個被遺棄的笨重機器。三根生鏽斑駁的旗杆子孤零零地戳在地上,似乎是在嘲笑我們這群無路可去的人。伸縮門在大約五十米外,後面是擠成一堆根本看不清數量的感染者,它們在看到我們之後更大聲地呻吟號叫,它們的肢體,透過伸縮門之間的縫隙,像水蛭一樣密密麻麻地蠕動,那道單薄的伸縮門被不斷地推擠,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響,似乎隨時都要傾覆倒下。
「它們追來了!」後面有人大喊。
我扭頭一看,只見剛才那群感染者已經享用完它們的「美食」,繼續向我們逼過來。那幾個被咬的人大多還活著,但感染者們似乎已經對他們沒了興趣,任由他們在地上翻滾慘叫。這是索拉姆病毒慣用的伎倆。道長曾經說過感染者們其實不需要血肉來提供營養,它們要的只是傳播,它們存活的唯一目的,就是儘可能地通過撕咬傳播控制它們的病毒!
「快抄傢伙!跟它們拼了!」正在眾人都愣神時,馮伯突然大吼一聲。
我如夢方醒,幾個團隊的領導者這時候也反應過來,呼喊著讓自己的團隊拿好武器準備迎敵。
這時我們已經身處辦公樓和伸縮門之間的小廣場上,空曠的空間讓我們已經沒有可能像剛才一樣組成一條阻擋感染者的陣線,而且此時也沒了軍士長那樣全局指揮的人物,我們所有人又成了一盤散沙,以各自的團隊東一撮西一撮地分佈在各自以為相對安全的角落裡。
「結陣!」三毛朝我們大喊,楊宇凡、林浩和馮伯三人迅速站好位置,伸出手裡的糞叉子,但是馮伯似乎已經耗盡體力,手裡的糞叉子搖搖晃晃的東倒西歪。
「我來!」大力低吼一聲,一步上前搶下馮伯手裡的糞叉子,替上了馮伯的位置。
此時屍群已經近在眼前,前面幾個滿臉新染上血污、齜著牙大張著嘴,像是剛從地獄出來的猛鬼,更多的是那些一層一層像是山呼海嘯般席捲而來的呻吟號叫聲,讓我頭皮一陣陣的發麻,雙腿不爭氣的大幅度顫抖起來。
「準備!」三毛大吼一聲,三支糞叉子平平的伸出,我看到楊宇凡和林浩嘴唇煞白,眼裡儘是驚恐,大力緊咬牙關,下頜肌肉一條條地綳出來。
「推!」糞叉子像蛇咬一樣向前探出,當先的幾個感染者被牢牢地卡在桿頭伸出的枝丫上。
「上!」就像是本能反應,我舉著軍刺衝上去,用力把軍刺刺入眼前那個活死人的眼窩,亂舞的手頓時不動了。
「撤!」三毛又喊,我迅速退了回來,前面的三個推擋手也是齊齊向後一步,同時把手裡的杆子一甩,三具屍體被甩落在地。
空曠的廣場讓我們有了騰挪的空間,相比剛才的擠作一團,現在我們有了更大的殺傷力,憑藉我們幾人默契的配合,幾輪下來,已經有十幾個感染者倒在我們的軍刺之下。
但也就僅此而已,相對於數以百計的感染者,這區區十幾個實在是杯水車薪,而且別的團隊對這套陣法並沒有我們那麼熟練,在短短几分鐘之後已經險象環生。
首先是第一輪崩潰時遭受重創的第三組,他們僅剩的五六個人連手裡的武器都丟了,他們空著手在廣場上亂糟糟地四處逃竄,妄圖通過靈活的跑位避過行動遲緩的感染者,但很快便體力耗盡,有幾個撕心裂肺地慘叫著被感染者團團圍住,還有幾個聰明一點的,躲在了幾個尚能維持陣型的團隊後面。最奇葩的是一個可能自認為身手不錯的,竟然徒手爬上了一根旗杆子,引得一群活死人擠成了一個球在旗杆底下引頸嗥叫。
緊接著是第二組的那對父子,這次換成了父親做推擋手,但在他叉住一個感染者后,他的兒子卻遲遲不敢上前殺死感染者。
「快!快上來砍死它!」父親對著兒子嘶吼,但他兒子卻躲在他身後,臉上眼淚橫流。
「快點!」那父親幾乎是哀號起來,他的糞叉子上又增加了一具感染者,這讓他腳步踉蹌連連後退,但他兒子還是只顧自己哭泣,連看也不敢朝前看一眼。
在第三具感染者堆上他的糞叉子之後,他終於不堪重負,向後摔倒在地,那三具感染者重重地壓在了他身上,這位父親沒有慘叫,只是梗起脖子掙扎著去看他的兒子,但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兒子直直地站著,抽泣著不做任何抵抗,然後被一個感染者咬中脖子。
不斷有人倒下,我耳邊充斥著恐怖的慘叫聲,每一個團隊,只要有一個推擋手倒下,陣型出現缺口,便會迅速的崩潰,然後四散而逃,最終體力耗盡被感染者包圍。僅僅五六分鐘后,廣場上還保持完整陣型的,就只有我們和老任一家了。
「老呂,快去開門!」三毛從一個赤裸著上身的女感染者腦門上拔出軍刺,摸著臉上濺上的血污扭頭對老呂大喊。
我回頭一看,這一陣且戰且退,我們已經被逼到了辦公樓附近,離樓底下那道緊鎖的卷閘門只有十多米的距離。
從我們以往的經驗來看,在感染者圍攻之下,躲進某幢孤立的建築,從來都是最差的選擇,因為那會令你陷入絕境,到最後也只是換一種死法罷了——從被感染者咬死換成餓死凍死。死亡的過程也會拖得冗長無比,沒吃沒喝感染者環繞的情況足以讓任何精神強韌的人都陷於崩潰,更別說不久前我們剛經歷過一次被困在妓院天台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遭遇了。今天,MaggieQ還會不會從天而降來拯救我們,只有天知道了。
但現在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現在的情況哪怕拖一分鐘、一秒鐘也是好的。老呂應聲而去,我們的壓力馬上增大了,馮伯已經虛脫,早就只剩下象徵性的存在,事實上的突擊手只剩下我和三毛兩人,老呂一離開,頓時險象環生。
我和三毛一左一右,保護著推擋手們的側翼。我旁邊是林浩,這個在危機前剛參加工作沒多久的小職員,此刻像瘋子一樣大喊大叫,彷彿每吼一聲他心頭的恐懼就會降低一分。他的手臂已經無法用力抵住糞叉子,糞叉子的一頭直接戳在他的胸膛上,那地方像是被子彈擊中一樣滲出一攤鮮血。
三毛已經不再發出指令,我們只剩下機械式地把手裡的軍刺刺進某個感染者的頭顱,然後拔出來再刺,我現在甚至開始感激起把我們扔下的軍士長來,如果不是他送給我們的軍刺,還是拿著原先那條沉重的鐵釺,只怕現在早就連手臂都抬不起來了。我們的臉上身上都濺滿了感染者那種讓人噁心的黑色黏稠的體液,像是被人潑了一桶黑色的油漆一樣,渾身上下都是斑斑點點。
「啊……」我聽到中間的楊宇凡一聲慘叫,似乎是身後絆倒了什麼東西,向後一歪,一屁股坐倒在地。幸虧他手裡的糞叉子並沒有歪斜,現在一頭撐在地上,另一頭還撐著一個食屍鬼,只是陣線上出現了一個破口,兩個感染者從中間擠進來,眼看著就要撲向地上的楊宇凡。
「快起來!」大力嘶吼著把他手裡的糞叉子猛力一擺,把桿頭叉著的感染者向一邊甩出去,接著他像是武俠片中的高手一樣,使了招橫掃千軍,把手裡的糞叉子像八卦棍一樣向外揮舞,把那兩個擠進來的感染者揮倒在地。我趁著這個機會,從林浩身邊打了個旋,把軍刺扎進楊宇凡糞叉子上叉著的感染者太陽穴里,然後把楊宇凡從地上拉起來補上了空缺。
「老呂!快點!」我扭頭朝老呂大喊,但是一回頭,卻看見一個感染者正向蹲在地上開鎖的老呂撲過去。
「小心!」我連忙示警。
但是沒等老呂抬頭,感染者已經猛地撲了上去,老呂猝不及防,被撲了個正著,和感染者來了個臉對臉,感染者大嘴一張便往老呂喉嚨上咬去,老呂哇哇大叫,一把掐住感染者的脖子,一人一屍就這麼僵持住了。
我正要上前幫忙,卻不料從我這一側又有一個活屍向林浩逼過來,林浩雙手撐著糞叉子,嚇得大叫,我只得轉身先去對付眼前直接的威脅,本想叫馮伯去幫一下老呂,但左右四顧,卻找不著他人了。等我了結完這隻感染者,回頭看時,只見老呂還是死死地撐著感染者的脖子,但是感染者的嘴已經越來越近,嘴裡還不住地往下滴黑色的液體,老呂不得不緊閉著嘴,把臉側到一邊。
「啊!」突然一聲大吼,馮伯從一旁衝過來,手裡拿著一塊石頭,手臂掄圓了,砰的一聲重重地砸在感染者的頭上,感染者頓時白了白眼不動了,老呂連忙把感染者從身上甩脫,從地上爬起來重新開始開鎖。
我心下稍安,繼續轉身對付正面的感染者,但現在三個推擋手組成的陣線已經顯出了破綻,大力沒有問題,手裡的糞叉子還能維持用力地推、甩等動作,而林浩已經只能把糞叉子的一頭頂住自己的胸膛,然後機械地防禦,根本沒有餘力做其餘的動作。
最危險的還是楊宇凡,原本因為壓力相對小才把他安排在中間,但現在缺了一個人後,中間沒有突擊手去清理感染者,他受到的壓力越來越大,以至於三支糞叉子從中間位置已經凹下去一大塊。
我見勢不妙,連忙移動到楊宇凡身後,想從後面頂住他,把他推上去補住缺口,但我還沒來得及使勁,從缺口處就擠進來兩個感染者,一旁的林浩下意識地想學大力把糞叉子打橫去撥,卻不料自己已經油盡燈枯,根本沒有餘力,糞叉子向前一卸力,身體失去了倚靠,反而向前打了個趔趄,一下子被前面的感染者扯住了領口。
林浩驚恐地大喊著把糞叉子撐住那感染者,身子往後縮,他的T恤發出吱吱咯咯的撕裂聲,整個前襟都被撕了下來,眼見著就要脫離感染者的爪子,卻不料楊宇凡留下的缺口這邊,一個感染者終於完全鑽了進來,一把抓住林浩的手朝著他的胳膊就是一口!
林浩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把手中的糞叉子一丟,從腰間拔出砍刀,一刀剁在那感染者的脖子上,黑血向上飈出老高,但感染者渾然不覺,還是死死地咬住林浩的胳膊。還沒等林浩把它扯下來,他的另一隻手又被感染者咬住,緊接著湧上來的感染者越來越多,他整個人在一息之間便被感染者淹沒了。
林浩一死,我們的陣型瞬間崩潰,大力也索性扔了糞叉子,抽出他的軍刺砍殺起來,楊宇凡已經力竭,喘著粗氣跌坐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沒有了一米五長的糞叉子的保護,感染者那張噁心的臉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見它們臭氣熏天的嘴裡漆黑的小舌頭。我護在楊宇凡身前,看到感染者從四面八方不斷地涌過來,一股透頂的絕望從心中升起來,覺得這下是真完蛋了。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嘩的一聲,那道該死的卷閘門終於被老呂打開了!
「快走!快走!」老呂在我們身後連聲催促,我把楊宇凡從地上拉起來,跟著三毛連滾帶爬向後跑,大力在後面掩護了我們一下,刺死了兩個突前的感染者,接著也轉身就跑。
卷閘門只向上開啟了差不多半米的高度,我在跑上三級台階之後便一個滑步,貼著地面從門下面翻滾進去,接著三毛楊宇凡和大力也滾著進來了。
「別關門!」老呂正想拉下卷閘門,就聽見門外有人大吼,接著一隻手伸進來托住了卷閘門,幾個人像我們剛才一樣滾了進來。我一看,原來是老任他們一家人。我連忙過去從門底下把人拖進來,但只拖進來三個人,然後我們便聽見紛紛湧來的感染者撞到卷閘門上的聲音,卷閘門劇烈地搖晃起來,那隻托著門的手也縮了回去,透過門下面的縫隙,我們看到老任已經被推倒在地,一個感染者正從他脖子上扯下一塊肉來。
「關門!」老任朝我們無聲地張嘴。
老呂用力一按卷閘門,嘩的一聲,我們頓時陷入了黑暗之中。
卷閘門繼續發出砰砰砰的撞擊聲,而且聲音馬上變成洶湧的推搡,卷閘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嘩嘩聲,向裡面凸出來。
「快,拿什麼東西擋住門!」三毛朝我們大喊。
這時我的眼睛已經慢慢適應裡面昏暗的環境,左右四顧,發現我們正身處一個大廳,左右兩邊都是長長的走廊,一架螺旋形的樓梯在我們背後蜿蜒而上,一邊的牆上貼著幾個亞克力切割字——錢潮市伊佳樂食品有限公司,在它前面則是長長的前台。
「把那個拖過來!」我指著前台大吼。
我們五人加上新進來的三人連忙衝過去開始搬這個巨大的前台,幸好這個檯子並不像它表面看起來那樣是大理石製作的,而是外面貼了一層仿大理石飾面板,只在面上嵌了一層人造石檯面,所以它的重量比我們想象中要輕很多。
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后,這個質量不太好的木頭前台終於被我們推到了卷閘門前,我們又去旁邊的一個會議室里搬了一張會議桌還有許多椅子,把它們層層疊疊的堆在了門前,看起來就像是《悲慘世界》中法國大革命時巴黎居民用傢具建造的街壘,那道薄弱的卷閘門終於不再岌岌可危了。
危險暫去,我們都癱軟在地上大口地喘氣。這時我才聞到一股嗆人的霉味,這間大廳里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就像是很多年沒人進來過,大廳沒有窗戶,只有螺旋形樓梯上方射下一束微光,激起的灰塵在光束里上下飛舞。
「我們上樓!」三毛說道。
我點了點頭,幾個人同時向樓梯上走去,但我走到半路才發現老呂還在門前,愣愣地看著轟隆作響的卷閘門發獃。
「老呂……」我叫了他一聲,但他還是沒有任何反應。「老呂!」我加重語氣又喊了一聲,他這才如夢方醒,朝我看了過來。我嚇了一跳,老呂臉色死灰,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眼神里儘是恐懼。
「怎麼了老呂?快走啊,說不定樓上還得你開門呢!」我也沒太當回事,因為當時我們的臉色都好不到哪裡去。
「啊?哦哦……」老呂匆忙應著,拔腿跟了上來。
樓上並沒有什麼鎖需要開,每個房間都敞開著,也都是平淡的布局設計,中間一道走廊,兩邊是玻璃隔斷的辦公室。但我們一上樓梯,透過南面的玻璃窗,就看到了讓我們驚奇萬分的一幕。
只見剛才那個爬上旗杆的哥們,現在還像只猴子一樣孤零零地掛在上面!
我們走進一間辦公室,打開朝廣場的窗戶向外面看,那人似乎是個攀爬高手,此刻爬在旗杆的最頂端,比我們所在的二樓還要高很多。他用一根皮帶繞過自己的臀部,和旗杆系在一起,跟緊抓著旗杆的雙手形成了一個三角形的支撐點,讓他不用費那麼大的力抓住旗杆,但是現在他已經明顯乏力,抓著旗杆的手臂在微微顫抖。而他的身下,則是層層疊疊擠成一個圓圈的感染者。
那哥們大概是聽到了聲音,轉過頭來看我們,他滿頭大汗,眼神里儘是恐懼和絕望,但他並沒有喊救命,大概是知道喊了也沒用,我們根本不可能隔著二十多米的距離衝過重重活死人,把他救下來。
我搖搖頭,不忍再看,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這時一股沉重的疲憊感向我襲來,我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感覺到四肢百骸全都酸痛得難受,尤其是手臂的二頭肌、三頭肌還有小腿的腓腸肌,簡直就像變成了堅硬的石頭,不住地痙攣。
我抽著冷氣,齜牙咧嘴不住地搓揉這幾塊肌肉,然後看到老任家的三人在一邊哭哭啼啼的,他們兩男一女,年紀大點的看起來三十多歲,長著跟老任一模一樣的高大凸出的額頭,活像是年畫中的老壽星,這應該是老任的兒子。女的跟他年紀相仿,臉上故意塗抹的黑乎乎的,看不出相貌年齡,另一個男的個子很高,但面相很嫩,最多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
「嘿……」我正琢磨著呢,一邊的三毛突然用肩膀碰了我一下,朝我使了個眼色,然後起身走了出去,我連忙跟上。
「你有沒有覺得老呂有點不對勁?」剛走出辦公室,三毛就急著說。
「什麼?……咦?」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老呂整個人癱軟在一張大班椅上,兩眼無神地看著天花板。
「是很奇怪啊……」我嘀咕道,老呂大概是本著「賊不走空」的職業精神,每到一個新地方,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翻箱倒櫃,我從沒見過他像今天這樣六神無主地坐著。
「你說他是不是被咬了?」三毛嘟噥道。
我渾身打了個激靈,再一看老呂,可不就是一副死了娘似的衰樣。我們跟老呂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一個多月的患難與共可比幾十年的泛泛之交要認識深刻的多。他這人雖然平時不怎麼愛說話,但關鍵時刻除了大力就數他最靠得住,也許是多年在江湖上行走帶來的經驗,危險時刻他往往比任何人都要沉得住氣,但像今天這樣的失態我還從來沒見過。
「可能是剛才開門的時候被咬了?」我想到剛才他被感染者撲倒,掐著感染者的脖子和感染者相持的樣子,「現在怎麼辦?」我摸著頭問道。
三毛沉吟了一會兒,咂著嘴說:「先把他叫出來吧,咱倆先問問,這兒還有其他人,搞不好會引起恐慌。」
我往裡面一看,只見老任家那三人還是抱在一塊痛哭,大力、馮伯和楊宇凡也是垂頭喪氣地坐著,一片愁雲慘霧。我暗忖如果冒冒失失進去說我們之中有人被咬了,還真不知道這些人會做出什麼反應。
於是我朝三毛點點頭說:「那我把他叫出來,你找個房間。」
三毛左右看了看,指著走廊一端唯一的一扇不透明木門說:「就那兒了。」
我隨意編了個借口叫老呂出來,他絲毫沒有懷疑,事實上他現在失魂落魄,似乎根本沒聽清楚我在說什麼,只看到我向他招手便跟著我出來了。
我打開木門,招呼老呂進去,三毛就站在門邊上,我剛把門關上,三毛便一把抓住老呂的領口把他頂到牆上。
「你他媽被咬了是不是?」三毛沉聲低吼。
「啊?什麼?」老呂似乎完全不知道三毛在問什麼,驚恐而詫異地問。
我心裡暗嘆了一口氣,這樣的場面自從危機爆發以來我們已經見得多了,幾乎所有被咬的人,一開始都是試圖掩蓋,接著便是矢口否認、假裝被冤枉的憤怒,然後在暴露確鑿證據——身上的咬痕——之後是苦苦的哀求……每個人都抱著僥倖心理,覺得自己即使被咬也不會屍變,但我們從來沒看到例外。
「少他媽裝蒜了!」三毛撕扯著老呂的衣服,「我們都看見了!」
「看見什麼了?」老呂對三毛伸過來的手左推右擋,嗓門一下大了起來,「你們別他媽冤枉人!我什麼時候被咬了?」
三毛朝我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說戲碼又上演了,我嘆了口氣,走過去抓住老呂的一條胳膊,柔聲說道:「行了老呂,咬了就咬了,反正誰都有這麼一天,兄弟們先送你上路,免得你變成那樣的孤魂野鬼……」
老呂聽了我的話,一下子暴跳如雷,猛地一下把我的手甩脫,大聲吼叫著說:「老子脫給你看!」說著他幾下把身上的T恤脫下來,重重地擲在地上,然後解開皮帶,褪下褲子,一隻腳狠命一踢,把褲子踢得遠遠的,然後張開雙臂。
「來啊!來看啊!哦對,還有這,感染者咬我屁股蛋了!」說著又把內褲脫下來丟在身後的沙發上。
我和三毛都尷尬起來,但還是仔仔細細地觀察起老呂的身體。老呂大概一米七出頭,在中國南方,算是不高不矮的身材。和我們所有人一樣,他這幾個月來都沒刮過鬍子,稀疏捲曲的鬍鬚亂糟糟地覆蓋在他的下頜直到脖子,脖子下面,以圓領體恤的領口為界,有一條清晰的分界線,上白下黑,那是長時間只洗臉不洗澡積累的泥垢。他的胸膛因為氣憤而激烈地上下起伏,肋骨像是某種怪獸,一根根暴露在外,只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皮膚。從肋骨上下來,他的腹部以一個令人恐怖的角度向內緊縮,看起來羸弱不堪,他的陽具不知道是出於憤怒還是恐懼,縮成了一團,掛在骨瘦如柴的雙腿之間,看起來像是一個悲慘的笑話。整具軀體散發著難聞的臭味,讓人憎惡和噁心,但僅此而已,沒有咬痕!我們前前後後看了好幾遍,確實沒有!
「看清楚了嗎?」老呂像是達.芬奇的名畫《維特魯威人》那樣大張著手臂,憤怒地對我們叫喊,「有嗎?有被咬嗎?」
「行了行了!」三毛訕訕地笑著說,「我們這不是以防萬一嘛!誰讓你今天這麼奇怪的。」
我從地上撿起老呂的衣服遞給他:「對啊,你今天不對勁啊,怎麼好像死了老娘一樣?」
沒想到老呂一聽我這話,竟然像個孩子似的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也不接我的衣服,就這麼赤身裸體的,捂著臉蹲下號啕大哭起來。
我從來沒看見一個男人哭得如此傷心,我和三毛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得獃獃地看著他。
還好,老呂哭了一會兒后,自己站起來,抹著眼淚說:「外面……我老婆在外面……」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
要說危機爆發以來最殘酷的事情,莫不過目睹自己的親人、愛人被病毒感染。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我還活著,你卻成了活死人。曾經不止一次,我暗自慶幸自己的父母走的早,讓我可以避免這種殘忍的境遇。
「我和她都是貴州山裡來的……」老呂套上自己的內褲,哽咽著說,「我們初中就好了,那時候家裡窮,兩家都窮,但是她家裡嫌棄我,說我給不起彩禮,他爸要把她嫁到山外面去,我們就逃了,出來打工,一開始在東莞,做鞋,老闆說我們沒有身份證,抓到就是童工,只給一點點工錢,可是我們很開心,終於有地方住,能吃飽飯了……」
老呂說到這又忍不住一陣抽泣,三毛在他背上拍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勁來繼續說:「後來我們有身份證了,我們換了很多工作,可兩個人總是在一起,後來工錢也慢慢高起來,她爸爸也同意了,我們在老家辦了婚事,日子總算眼看著要好起來,可是,我開始賭博……
「一開始只是跟老鄉小搞搞,到後來越輸越多,一個月的工錢還不夠還賭債,她就跟我吵,我嫌她煩,就打她,有一次打的厲害,出血了,去醫院才知道她懷孕了……孩子沒保住……可是我還是不知道收手,花錢也大手大腳。到後來,我們兩個人的工錢加起來也根本不夠我幾天花的,老闆把我們趕了出去,老鄉們也都知道我這副樣子,沒一個廠子肯要我們,到最後,我竟然跟她說,你長得漂亮,東莞這麼多夜總會,你去賣啊!」
老呂說到這裡,情緒又失控,號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她這個人很傻,真的聽我的出去賣……她不像別的小姐,有點錢就給自己買手機,買包包,她手裡有一分錢都存起來,而我……嗚嗚嗚……我不僅花她的錢,還打她,說她臟……嗚嗚……她這個傻女人,真的以為自己臟,自己有錯,就任由我打罵,從來沒想過要離開我……」
「直到有一天,我因為小偷小摸被抓住了,被人打了個半死,回到住的地方,她抱著我哭,我也哭,我說為什麼一樣是人,我們就要生來被人打,要做妓女,被人這麼輕賤糟蹋?她說我們不做了,她攢了錢,有十幾萬,我們回家去,一起開個小店……我說好……」
「可是第二天,我就偷了她的銀行卡,把她存的錢全部取光,還拿了她的手機,她的首飾……後來知道都是假的,不值錢,我全扔了……我一個人跑了,不到半年,我就把十幾萬全花光了,我也沒臉回去,又開始東摸西騙,終於被公安局抓住,判了六年!」
「後來她來監獄里看我,我沒見她,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自己不會好了,她跟著我就是害她一輩子。我在監獄里提出了離婚,她馬上就同意了。我在監獄里認識了一些人,學會了怎麼做一個真正的賊,出獄以後我四處遊盪,連老家也沒回去過,沒聽到過她的一點消息,沒想到……」
老呂又失聲哭起來,深吸了幾口氣以後才說:「沒想到再見到她竟然是在這裡……」
老呂說完自己的經歷,一直埋頭痛哭,我也忍不住鼻子發酸,心裡像被剜了一刀一樣尖尖的疼,我看到三毛眼裡也有淚光閃動,神色戚然。我知道老呂的一番話肯定也勾起了他的一些回憶,雖然我沒正面問過他,但知道他的父母親人一定也在災難中罹難了。
我拍了拍三毛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我們二人沉默著,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勸慰一個痛哭的男人。忽然,我聽到外面響起一陣驚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