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人面桃花》（48）

了結

席青柏跪在那裡，他算了算時間，這時候，老王應該已經安全送戚萱離開酈鎮了。

同時，他也聽著瞿管家的敘述：「老爺，我們追到碼頭，正巧見到大少爺，戚萱姑娘應該躲在船帳里，船夫發現了我們，待我們趕過去，船已經走遠了，讓她逃了。」

席老爺擺擺手，瞿管家便退到一邊，他淡淡地問：「青柏，你說說吧，這是怎麼回事？」

緩緩抬眼，一眾人都在看著他。

大太太一臉焦急，她沒想到兒子竟私放嫌犯，還為她做出了縝密的逃跑計劃，駱蝶同樣困惑，只是她在想的是他真可以為了救她將自己置入險境。

二太太和席青圖坐在一邊，當目光落到席青圖眼中時，瞬間陷入了無盡風雪中：戚萱確實將出逃信息傳給了他，他卻出賣了他們。

席青柏知道，瞿管家並不是主動發現他們逃跑的，而是席青圖，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時間，將信息告泄露出去，為此，他不惜欺騙戚萱，甚至做出先行離開的舉動，以迷惑他們，他此刻如此淡然地坐在那裡就是最大的佐證。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戚萱是他女朋友，更何況是被冤枉的，換做是他，也該不遺餘力救她出來，可為何做出了讓他們措手不及的舉動。

「青柏，老爺問你話呢。」大太太催促道。

「回老爺，戚萱姑娘並非殺害小悅和小秋的兇手，兇手另有其人。」

「所以你就擅自放走她，還打昏看守，欺瞞門衛。你知道你這麼做的後果嗎？」

「我知道。」

「那你還選擇這麼做？」

「我堅信戚萱姑娘是被冤枉的，既然無法為她伸冤，只能想辦法讓她逃走。」淡定自若的回話，心中全然沒有恐懼，或許是因為他知道，戚萱安全了。

「小悅和小秋被殺的案件，我們將人交給警察局，自然會有查清，你何必這麼做？」

「老爺，我知道將人交給警察局的後果，才更加堅定要幫助戚萱姑娘逃離席家。」

「大哥，你口口聲聲說是幫助戚萱，我卻覺得你這是害她！」席青圖冷冷呵斥道，「誠如老爺所說，將戚萱送到警察局，由彭探長親自調查此案，我想過不了多久真相就會水落石出，若戚萱無辜，到時候自然會還她清白，而你呢，卻將她放走了！」

此刻，席青柏也放下了往日的兄弟之情，回擊道：「你說得有道理，不過你是要用戚萱姑娘的性命做假設，這個假設代價太大了，我們誰都沒有這個權利！」

「大哥，按私心來說，對於你放走戚萱，我應該表示感謝，但若要站在法理角度上，我卻不能這麼想，你放走戚萱，甚至為她洗脫嫌疑的最後機會也放走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何居心，她是我女朋友，你卻三番五次夾在中間，為她出謀劃策，你到底想怎樣？」在這個關鍵時刻，席青圖深知，只有用盡全力，全力攻擊席青柏才是上策，「還有，戚萱究竟是被你所謂的救走了，還是你別有用心的將她脅迫走了！」

「席青圖！」

一個疲憊的女聲從廳外傳來，與此相對的還有一連串的喘息聲。

眾人倏地將目光投向外面，席青柏也本能地回頭，心在那一刻被牽動了，那個聲音如此熟悉，落在心海時，瞬間驚起滔天巨浪。

沒錯，喝住席青圖的人正是戚萱！

不知為何，席青柏忽然感覺時間靜止了，在他看著船漸行漸遠的時候，便知道，這一輩子或許都難以再見到她了，心底卻還是藏著期冀，想與她再次相見。

如今，她竟然真的回來了！

她的頭髮披散著，憔悴和倔強並存，見到眾人，也沒了往日的怯懦，一步一步走進外廳，然後走到他身邊，冷冷看著席青圖，質問道：「你為什麼要誣陷大哥？」

顯然，席青圖也沒想到戚萱會折路而返，他一時不知如何應答，便對跟進外廳的下人說：「這……這是怎麼回事？」

那下人跟在後面：「老爺，剛才突然有人敲門，開門后我們發現是戚萱姑娘，本想來報的，卻沒想到她自己跑進來了……」

「好了，你下去吧。」那家丁應了聲，躬身退了出去。

「席青圖，你為什麼這麼做？」她不顧眾人，再次追問。眼前這個曾經山盟海誓的男人忽然陌生起來。

「你說什麼呢，我聽不懂。」他避開她的視線，胡亂回道。

「我沒想到你會是這種人，我知道是你出賣了我們！」

「戚萱，你冷靜一點，你知道嗎，我很擔心你的。」

「擔心我？」她輕蔑地笑道，苦笑，心也是苦的，「如果你真的擔心我，就應該準時赴約，即使你選擇留下，也不該糟踐了大哥的一番心意，你太讓我失望了！」

這一句質問撩撥開了席青圖心底的恨意，他撇掉慌亂：「沒錯，是我讓你失望了，你捫心自問，我們兩個到底是誰先走開的，你說啊？」

這質問聽來好熟悉，戚萱恍然回到席青圖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面懷疑她的情節，如今，這一幕重演了。

既可笑又可悲。

「好了，你們吵什麼，眼裡還有沒有老爺？」大太太起身，呵斥道。

戚萱將目光從席青圖臉上移開，像了結了什麼，濃郁的傷痛重創她殘破不堪的身體，她側身向席老爺請了安：「席老爺，讓您費心了。」

對於戚萱的折途而返，席老爺也頗為意外：「戚萱姑娘，青柏大費周章放你走了，你為什麼又回來了？」

「沒有為什麼，只是覺得應該回來，畢竟這是我的事，不該把大哥卷進來，還替我來承受這些追問和懲罰。」她轉頭看了看席青柏，像對他做了最誠摯的感謝，「我回來了，一切罪責由我承擔，希望老爺能看在大哥救我心切的份上，饒他一次。」

大太太見狀，也求情道：「老爺，您就饒過青柏這一次吧，戚萱已經回來了，好在他沒釀成大錯。」

駱蝶本欲為席青柏求情，不過看到戚萱站在那裡，一副救世主模樣，只感覺一陣作嘔，倒是席青媛說道：「老爺，這本就與大哥無關，肯定是這個女人脅迫大哥，要他助她逃離席家的。」

席老爺擺擺手，示意他們都停下。

他能感覺這個站在下面的戚萱已不再是初入席家那個唯唯諾諾，做事謹小慎微的女子了，好似這次逃亡將她淬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眼裡不再清澈見底，而是無盡的，鉛灰漩渦，想到她剛剛對席青圖的質問，又道：「戚萱姑娘，剛才你進了外廳就責問青圖，說青圖出賣了你們是什麼意思？」

戚萱看了看席青圖一臉灰土的臉，才道：「當時大哥同我說起這個計劃，他想要青圖帶我離開，我們約好在鎮東碼頭相見，不過我們並沒等到他，卻等到了瞿管家的人。」

「青圖，有這麼回事？」

「回老爺，當時戚萱確實同我提起過這個計劃，被我拒絕了，我說這件事交由警察局處理才是最正確的，我不知道大哥對戚萱做了什麼蠱惑，她才心甘情願隨他而去。」即使到了現在，席青圖還是一味否定，「若您不相信，可以問問瞿管家，是不是我去告了密。」

「回老爺，二少爺確實沒找過我。」見此，瞿管家低聲道。

「好了，這件事沒必要爭論下去，既然戚萱姑娘回來了，事情也就算了結了。」

「老爺，您就要饒恕大哥嗎，他打昏看守，私放戚萱可是觸犯了家法，如果您不施懲處，如何讓下人們信服！」席青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絕佳機會溜走，為此，他犧牲了戚萱。

他能做的，只有趕盡殺絕！

席老爺沒有直接回絕，不管怎樣，席青柏確實觸犯了家法，且席青圖步步緊逼，想到這裡，便道：「瞿管家，青柏所犯家法第幾條？」

瞿管家思忖片刻，才道：「回老爺，家法第十五條，下人打架者，杖脊二十，主子無故毆打下人者，杖脊二十，選吉日，行刑；家法二十一條，私自放走或者殺害事件嫌犯者，不論主僕，死刑，仆浸豬籠，主賜葯死，選吉日，行刑。」

話落，在場的人全部噤了聲，「死刑」二字如一簇猛力將戚萱推入寒潭，她顫抖著，不可置信的轉頭看了看席青柏，他仍舊一臉平靜。

她沒想到，席家家法如此讓人戰慄，當初席青柏的一番話都是騙她的，他說他可以逃過懲處，如今，她從瞿管家口中得到了屬於他的結局。

結局，真是錐心的兩個字。

他心如明鏡，豈會不知席家家法嚴苛，即便如此，他還是決定這麼做了，用他的性命，成全屬於他們的幸福。

為什麼，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的心告訴我這麼做，我就這麼做了。」那一刻，這句話倏地從耳朵深處翻騰而出，心被重重蟄了一下，濃密的毒液注進心房，眼淚倏地一下子從眼角滑落。

她應該慶幸，在那條船載她到了彼岸后選擇再回來，再回來，面對屬於她的一切，如果了結了她一人性命能完結這場殺戮的話，她願意捨棄，只是她還搭上了席青柏的一切。

某一刻，她也會深深感動。

人這一輩子，或許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與無數人擦肩，有人可以為你捨棄青春，家室，金錢，甚至事業，卻鮮少有人會不顧一切為你捨棄生命。

他用最寶貴的東西保護他認為最寶貴的東西。

只是短短片刻，大太太起身跪在地上，乞求道：「老爺，請您饒恕青柏，看在他年少無知，被人蠱惑的份上，他是您的親生子吶！」

駱蝶、席青媛也一併跪下來，開口求饒。

看著眾人為自己求情，席青柏卻道：「老爺，我並非年少無知，也未受他人蠱惑，我這麼做全都是自己的心意。」

聽席青柏這麼說，大太太怒斥道：「你不要命了嗎，逆子！」

戚萱也跪在地上：「席老爺，這件事因我而起，我願承擔一切罪責，請您饒恕大哥。」

席老爺只是靜靜看著他們，然後目光轉向席青圖：「青圖，你覺得呢？」

終於，輪到他了。

「若作為旁人，我理應為大哥求情，但作為席家人，我卻萬萬不能這麼做。席家家法如山，若每次都依靠求情換得原諒的話，若主子犯錯不能與下人同罰的話，那說到家法只會讓人覺得可笑。」他迂迴的發出了最後一擊。

席老爺微微頜首，一臉陰翳：「縱然青柏品行端良，不過席家家法就是這麼定下的，誰也不能例外，就按照家法上的規定執行吧，其他人不必求情了，違者同罰！」

席老爺為席青柏寫了最終結局，縱然心痛，縱然不舍，他也不能有絲毫表露，他是席家的老爺，席家的象徵，然後轉頭對瞿管家說：「把青柏關起來，挑選吉日，執行家法！」

外廳哭聲連成一片，那一刻，噙在眼中的淚倏地湧出，戚萱緩緩側臉，看到了那張平靜如常的臉。

「那戚萱姑娘呢？」

「戚萱姑娘暫且不要回春爽園了，先住在月松堂吧，回頭準備一下，移交給警察局！」席老爺咳嗽了兩聲，「好了，我累了，大家散了吧。」

那一刻，恍如一幕精彩幕劇行至高潮，卻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表情和對白都僵硬在了那裡，悲傷，絕望，哀怨，竊喜，冷眼，一切一切，都化作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