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夜譚:罪紋》(1)
謎罪篇
償還
【林鵬】
那個姓李的警官又來了。
他身邊坐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同事。
當我戴著手銬,跟隨看守所值班民警走進提訊室的時候,他們已經等在那裡了。
我緩緩坐下來。
姓李的警官說:「你看上去狀態不錯。」
我淡淡地說:「還好吧,每天有吃有喝,還有事情可以做。」
姓李的警官說:「林鵬,我們今天過來提訊你,你應該知道為了什麼事情吧,上次我們走的時候,要你好好考慮的,你考慮清楚了嗎。」
我點了點頭。
姓李的警官問:「那說說吧,你到底把王小虎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咳嗽了一聲:「我,把他賣了。」
姓李的警官語氣有些急促:「我知道你把他賣了,我在問你為什麼要賣掉他,又把他賣給誰了?」
看著他愈發急躁的臉,我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我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任憑他怎麼追問,我都不再作答了。
最後,姓李的警官被我逼急了,起身呵斥道:「林鵬,你不要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拿你沒辦法!」
對於他的呵斥,我卻毫無恐懼。
這時候,坐在他身邊的同事低聲道:「注意你的訊問方式。」
姓李的警官抬眼看了看提訊室右上角的監控,最終還是斂住了情緒,再次坐下來。
他喝了一口水,繼續道:「林鵬,雖然我不知道你和王海天夫婦有什麼矛盾過節,但這一切和王小虎沒有關係,他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他是無辜的!」
我還是不說話。
在接下來近一個小時的提訊中,除了那句「我把他賣了」,我沒同這兩位警官多說一個字,他們基本將所有審訊方式都用上了,我卻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最後,他們也拿我沒辦法了,結束了提訊。
值班民警將我帶回號里,同號的犯人們都在做著手頭的工作,他們三五一群地閑聊著,唯獨我,一個人坐在角落。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窗子外面的世界,湛藍的天空,刺眼的陽光,還有輕飄飄的雲。
我閉上眼睛,享受這片刻的安寧。
忙忙碌碌的一天,到了晚上十點,值班民警催促我們睡覺。
我躺在那裡,同號的犯人們相繼進入夢鄉,我聽著他們的鼾聲,忽然覺得這一切不真實起來,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犯法,被警察抓住,然後送進看守所。
我叫林鵬,今年二十歲,昨天因為拐賣婦女、兒童罪被刑事拘留,在被拘留前,我是東閩市海天集團董事長王海天的司機,而我所拐賣的就是王海天八歲的獨生子王小虎。
我將王小虎賣了,還是低價賣掉,我只賣掉了區區一萬塊,甚至比一個蘋果電腦的價錢都要低。
我清楚記得,那天我開車回到王海天家的時候,門口已經停滿了警車,我剛剛下車,就被衝過來的警察按倒在地,其中就有白天提訊我的姓李的警官。
他們抓住我后,我承認了拐賣王海天的兒子王小虎的事實。不過之後,不論他們問我什麼,我都不再說話了。
【李警官】
我剛回到分局,還沒走進辦公室,就接到了大隊長的電話。
他問我今天的提訊有沒有進展,我說沒有,他罵了我一通,告訴我要儘快想辦法撬開林鵬的嘴,找到王小虎的下落。
掛斷電話,我忍不住罵了兩句。
我站在窗前,點了一根煙,轉頭看著桌子上林鵬的照片,不禁陷入沉思:
三天前的那個晚上是我值班,當時我正在辦公室看卷宗,突然接到指揮中心轉來的報警電話。
報案人叫做王海天,東閩市海天集團董事長,他報案稱他兒子被拐走了,拐走他兒子的很可能是他的司機,林鵬。
我們隨即趕過去,見到了心急如焚的王海天和他妻子李麗。
根據他們夫婦和保姆的描述,我大致掌握了基本案情。
王海天夫婦有一個獨生子叫王小虎,今年八歲,在某小學讀一年級。
王海天夫婦對於兒子的安全問題非常重視,尤其是李麗,每天都會親自送兒子上下學。
三天前的早上,李麗吃過早飯後,感覺身體不舒服,無法送兒子上學。
這時候,王海天的司機林鵬回來取東西,她便讓林鵬送王小虎去學校了。等到下午,她去接王小虎放學的時候,卻被告知王小虎今天沒來上課,他請假了。
當時李麗感覺事情不妙,立刻給林鵬打了電話,發現對方關機了。
王小虎沒來上學和林鵬突然關機讓李麗意識到了危險,她隨即聯繫了王海天,王海天稱林鵬請假了,沒去公司。
林鵬和王小虎就這麼突然失聯了。
那一刻,最壞的念頭在他們心裡出現了。
王海天夫婦找遍了所有他們可能出現的地方,也聯繫了林鵬的朋友,均沒任何結果。
當天晚上,他們才報了警,他們報警之時,林鵬和王小虎已經失聯超過十二小時,我們排除了所有可能,最終確定王小虎被林鵬拐走了。
當我說出這些的時候,王海天直搖頭:「不可能,他不可能這麼做的!」
我相信事出有因,這世界所有事情都有它發生的原因,既然林鵬將王小虎拐走了,就肯定有他的原因。
我追問:「為什麼?」
王海天解釋道:「雖然我們認識時間不長,但彼此就好像家人一樣,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我一邊記錄,一邊問:「你們是怎麼認識林鵬的?」
王海天回憶道,半年前的一天下午,王小虎偷偷溜出去玩,橫穿馬路的時候,側面開來一輛轎車,王小虎被路過的林鵬推倒在一邊,林鵬則被撞倒,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來。
林鵬醒來后,王海天和李麗非常感謝他,問他是做什麼的,林鵬說自己是外地人,剛來東閩市不久,正在找工作,王海天問他會不會開車,林鵬說不會,王海天就安排人讓林鵬學習開車,在順利拿下駕照后,他成了王海天的專職司機,由於王小虎很喜歡林鵬,王海天就讓林鵬住在了家裡。
林鵬救了王小虎一命,王海天給了林鵬一個美好的未來。
本以為這是一個美好的故事的開始,沒想到半年後,林鵬突然拐走了對他依賴信任的王小虎,人間蒸發!
就在我們調取監控,搜集線索的時候,在林鵬和王小虎失聯四十八小時后,他突然開車回到了王海天家,被守候在那裡的我們抓個正著。
不過,車裡只有他自己。
當我問及王小虎的去向時,他說了五個字:「我把他賣了。」
我無法想象,這種話會從一個年僅二十歲的小夥子口中說出來。之後,不論我們再問什麼,他都不說話了。
之前我也見過那種心理素質很強的犯人,不過在我們的輪番審訊下還是招供了,而這個年輕人卻擺了我們一道,如鯁在喉。
一方面,我們向各地警方發出協查,一方面,我們繼續提訊林鵬,希望從他嘴裡撬出王小虎的下落。
我輕輕捻滅煙頭,坐在椅子上。
且不說林鵬為什麼拐賣王小虎,又賣給了誰,單單是抓住他的一刻,他臉上奇怪的淡然就讓人十分困惑。
好像他是故意回來,要我們抓住的一樣。
【林鵬】
自我有記憶起,我的世界就是一片大山,一片一片的,沒有盡頭。
我的名字也不是林鵬,林鵬是我自己起的,我感覺這個名字非常好聽,也很洋氣。
我的本名叫做山娃。
其實,山娃也不是我的名字,是他們給我起的,反正從我記事起,他們就這麼叫我了。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孩子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爸媽是誰,他們長什麼樣子,我的家又在哪裡,豪華還是普通,富裕還是貧窮。
我那時候的爸媽姓王。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我也不想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我從來不叫他們爸媽,我叫他們姓王的男女。
在那個所謂的家庭里,我還有一個哥哥,不過他是一個癱子。
我每天的生活很簡單,除了做繁重的農活,就是被姓王的男女打罵。
有時候,那個癱子哥哥也會找我麻煩,他會朝我身上吐口水,丟東西,我不能還擊,只能忍受或躲避,因為我知道,還擊只會換得更大的報復。
在我十歲那年,第一次萌生了逃跑的念頭。
我準備了幾個饅頭,想要連夜逃出這座大山。
不過,我太天真了,還沒跑出村子,就被其他村民發現,他們告訴了姓王的男女。結果可想而知,我被他們抓了回來。
他們將我倒吊起來,朝死里打,好幾次,我都昏死了過去,那時候的我對於死亡還沒有概念,只是天真的以為睡著了,就擺脫一切了。
其實,姓王的男女想要的很簡單,他們就是想要我求饒,或許簡簡單單的「饒了我」三個字都可能讓他們放了我,但我就是不說!
最後,他們打累了,才將我放下來。
在那個孤獨寂寞的夜裡,我就像現在一樣,默默地看著窗外,也就從那時候起,我下定決心,我要再次逃跑。
不管失敗多少次,我都不放棄。
這種逃跑,被抓,毒打,繼續逃跑的日子循環了三年。
在十三歲那年,我終於抓住了一個絕好機會,可以逃離這個恐怖的大山,我卻放棄了。
因為那個女孩,準確的說,是因為那個女孩絕望的眼神。
我清楚記得那天的一切。
一輛轎車開進了村子,走下來一男一女,他們抱下來一個小女孩,她長得很漂亮,像洋娃娃。
那一男一女將那個小女孩帶進了阿旺家,小女孩很拒絕,不停地哭鬧,最後那個男人給了她一個耳光,她才停下來。
阿旺的爸媽站在門口,臉上笑開了花。
沒多久,那一男一女就開車離開了,小女孩被留在了阿旺家。
她不顧阻攔地跑出來,試圖追上去,撕心裂肺地喊著:「叔叔,阿姨,帶我回家,我要回家……」
回家?
那一刻,我心裡冷哼一聲,從今以後,這裡就是你家了。
我聽阿旺的爸媽同姓王的男女聊天,得知他們花錢買了這個小女孩,今年八歲,等她長大了,就給阿旺做媳婦。
阿旺是一個傻子,她長大了,要給一個傻子做媳婦。
那天晚上,我偷偷爬上了阿旺家的窗子,看到了被關在了裡面的小女孩,由於哭得太累了,終於睡著了。
看到她那個樣子,我恍然記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一刻,我忽然很想要保護她,我要帶她離開。
【李警官】
王小虎失聯整整五天了。
這五天里,我幾乎沒休息,因為我知道,王小虎失聯的時間越長,他被找回來的幾率就越小。
我們派出的警力沒找到新線索,向其他分局發出的協查也沒回應,而林鵬還是老樣子,不肯說出王小虎的下落。
我知道,想要從林鵬口中問出王小虎的下落是不可能的了。
或許,在他開車回來,被我們抓住的一刻就註定這個結果了。
分局長和大隊長非常重視這個案子,要我們七天內必須破案,找到王小虎。而今已經過去五天,王小虎還是下落不明。
今天早上,大隊長親自去看守所提訊林鵬了。
我知道,那傢伙嘴巴太緊了,根本撬不開,大隊長這次肯定也會無功而返。
從這個案子發生至今,大家都將重點放在了林鵬將王小虎賣給了誰,又賣到了哪裡,但根據王海天和李麗的描述,林鵬根本不可能這麼做的。
林鵬這麼做的動機呢?
經過鑒定,林鵬的身份證是假的,我們無法獲知更多關於林鵬的信息,他的真實姓名,來自哪裡,家庭情況,有沒有犯罪記錄。
這個謎一樣的年輕人突然出現在了王海天一家的生活里,不動聲色地成了他們的家庭成員,就在他們將他當做最信任人的時候,他卻拐賣了王小虎。
林鵬這麼做,無外乎兩種可能。
第一,他和王海天夫婦有深仇大恨,他用這種方法來報復他們,但經過調查和排除,在林鵬救下王小虎的那次車禍前,他們沒見過林鵬,他也從未在他們的生活中出現過。
第二,出於某種原因,林鵬很需要錢,但根據他的供述,他將王小虎賣了一萬塊,這個價錢實在有些荒唐可笑,最重要的是在給王海天做專職司機的三個月里,他每月的工資就有一萬塊,因此,林鵬賣掉王小虎也不像是因為金錢。
我越想越苦惱,林鵬拐賣王小虎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就在此時,讓事情出現轉機的線索出現了。
我通過同事找到了半年前林鵬見義勇為救下王小虎的事故錄像。
我反覆觀察了很久,結合當時警方給林鵬所做的筆錄,我感覺當時林鵬並不是所謂的見義勇為,在事發前,他一直站在路邊,來回張望著,直至王小虎橫穿馬路,那輛車子開來,他沖了過來。
這一切好像就是林鵬在自導自演,如果真是如此,他為什麼這麼做呢,想要進入王海天一家的生活嗎?
這個念頭閃過的瞬間,我冷不丁一機靈。
或許,在林鵬以這種方式進入王海天一家生活的時候,他就心懷惡意了,他的目標就是王小虎!
這麼看來,他絕對和王海天一家有交集,但是什麼呢?
不過,我隨即又提出了質疑:如果林鵬進入王海天一家的目標是拐走王小虎,他之前應該有一些機會的,為什麼偏偏選了2014年的3月17日呢?
這其中到底隱藏著什麼玄機呢?
我再次去了王海天家,想要再看看王小虎的房間。
對於我的造訪,李麗並不歡迎,她甚至對我惡言相向,好在王海天同意了我的請求,我進了王小虎的房間,但還是毫無線索。
我下樓的時候,王海天已經回公司了,李麗也休息了,只剩下了打掃的保姆。
我抬眼看到了掛在牆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我看了很久,直至那個保姆說:「真奇怪。」
我問:「哪裡奇怪?」
保姆說:「林鵬來家裡之後,也經常站在那張全家福前面看,有一次起夜,我看到他竟然站在那張全家福前面哭泣,當時我沒敢出聲,就回房間了。」
我問:「為什麼你之前沒說過?」
保姆說:「你們也沒問我,再說了,這和他拐賣小虎有什麼關係?」
我不再說話了,轉頭看看那張全家福,疑竇叢生:為什麼林鵬對這張全家福如此在意,甚至為它流淚?
他在為誰流淚?
王海天,李麗還是王小虎?
我不知道。
【林鵬】
今天我又被提訊了。
這是我進入看守所后第三次提訊了,不過這次來的不是那個姓李的警官和他的同事,而是一個自稱大隊長的胖子。
他問我的還是那些問題,為什麼拐賣王小虎,又將王小虎賣給誰了,賣到哪裡去了,對此,我無可奉告,那個大隊長急得團團轉,最終結束了失敗的提訊。
那天晚上,我被號里的犯人打了。
從我被送進來后,就沒停止過被毆打,其他犯人得知我是拐賣犯,都瞧不起我。
那天的毆打持續了很久,值班民警才趕來,驅散了大家,我傷痕纍纍地靠到一邊,懷抱著巨大的痛苦,睡了過去。
我又夢到了十三歲那年的事情。
那個被拐賣到阿旺家的女孩叫做周倩。
她剛來的時候,每天都被阿旺的爸媽打罵。
起初,她哭鬧得很厲害,嚷嚷著回家,阿旺的爸媽就會狠狠罵道:「死丫頭,你是我們花錢買來的,以後你就要嫁給我們家阿旺!」
有時候,阿旺的爸媽打罵得太厲害了,我就上前阻止,結果可想而知,我也被他們一起打了,不過我想,這樣他們就不會把毆打的重點放在她身上了。
這期間,周倩不放棄任何一次逃跑的機會,一個八歲小孩天真又倔強的執念,就像當年的我,每次逃跑,她都被抓了回來,接著就是一通毒打。
為了讓周倩開心,有一次,我趁著阿旺的爸媽不注意,將她帶到後山,後山開滿了不知道名字的花,很美。
我對她說:「以後如果你覺得委屈了,就來這裡。」
周倩轉頭問我:「山娃哥,你為什麼不逃走呢?」
我想了想,還是沒告訴她真相。
我不想說我是因為她才不想離開的,就隨口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家鄉在哪裡,更不記得自己的爸媽了,所以去哪裡都一樣。」
周倩想了想,說:「我家在東閩市,如果我們能逃出去,你就去我家。」
我笑笑,說:「好,一言為定。」
從那天開始,我們成了好朋友,周倩給我講了很多東西,那些都是我聽都沒聽過的,比如芭比娃娃和變形金剛,水上公園和歡樂谷等等。
從她簡單的描述中,我似乎感到了那個大山之外的五彩繽紛的世界。
不過,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註定只能在我們夢裡出現了。
阿旺的爸媽發現了這一切,他們將周倩關了起來,每天監視她做農活,她根本沒機會離開他們的視線,除此之外,她還要忍受那個傻子阿旺的騷擾。
這種日子持續了六年。
這六年裡,發生了很多事,姓王的男人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姓王的女人要照顧他,也無暇顧及我了,那時候我已經脫離他們控制了。
簡單的說,我是一個自由人了,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但我還是繼續留了下來。
而周倩的日子卻越來越差,她除了要做繁重的農活,忍受阿旺媽媽的打罵,傻子阿旺的騷擾外,她還成了阿旺爸爸的洩慾工具。
我清楚記得,那個月光皎潔的晚上,我在阿旺家的偏房裡看到了阿旺爸爸將身體覆蓋到了周倩身上。
當時,我像瘋了一樣跳窗進去,雖然我有力氣,但還不是阿旺爸爸的對手,我被打倒在地,阿旺爸爸一邊穿衣服,一邊嘲笑道:「臭小子,還想壞老子的事,雖然你爹不死不活了,但我可以代替他教訓你!」
那天晚上,遭受侮辱的周倩沒有哭泣,從她八歲被拐賣到這裡起,她就陷入了無間噩夢,六年裡,她承受了普通女孩無法承受的痛苦和傷害,她本應該有一個美好年華,如今卻在這座大山裡歷盡苦難。
那天晚上,周倩將她隱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告訴了我,然後她說:「山娃哥,我知道你留下是為了幫我逃跑,但我逃不掉了,你自己走吧,不要再為我浪費時間了。」
我搖搖頭,說:「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帶你離開的!」
周倩笑了,再沒有說話。
【李警官】
那天晚上,我回到分局后,讓同事徹查了王海天的背景資料,結果有重大發現。
原來,王海天在發家前曾有過一次婚姻,他第一任妻子死於車禍,當時他們有一個女兒叫做王倩,妻子死後,他為懷念妻子,將女兒名字改成妻子的姓氏,名字成了周倩。
在周倩八歲那年,她走失了,再沒了任何音訊。
第二年,王海天和現任妻子李麗結婚了,次年,李麗生下了他們的兒子,王小虎。
我翻閱當年的報案筆錄,報案說周倩走失的是李麗,那時她的身份是王海天的女朋友,她在筆錄里稱,當時她和周倩在樓下玩,由於遇到一個朋友,就到一邊聊了一會兒,就在那個空當,周倩走失了,再也沒出現過。
當時的辦案民警說,周倩應該是被人拐走了,她被拐賣的可能性非常大。
就在此時,接到我們協查的某市公安分局發來消息,說我們抓獲的林鵬可能是一起滅門案的嫌疑犯。
我和同事隨即趕了過去。
據當地民警稱,一年前,在其轄區內某山村裡發生了一起惡性滅門案,被殺的是一家三口,男人叫張發,女人叫陳娟,兒子叫張阿旺。
他們一家三口被殺后,被埋在了自家院子里,後來是鄰居發現他們不見了,才報到了鎮派出所。
派出所民警出警后發現這是一起重大殺人案,通過走訪當地村民,兇手極有可能是鄰居老王的兒子山娃,但山娃已經不知去向。
民警在審訊中發現,山娃是老王夫婦十四年前買來的孩子,具體在誰裏手里買的,他們也忘記了,只記得那個人偶爾來村子里兜售孩子,由於他們兒子是癱子,家裡需要一個勞動力,他們買了一個孩子,取名山娃。
我問:「那你們查出來山娃為什麼殺害那一家三口了嗎?」
辦案民警點點頭,說:「經過我們調查,被害人夫婦的兒子阿旺是一個傻子,他們為了給兒子娶媳婦,也花錢買了一個小女孩,等小女孩長大,就做阿旺的媳婦。不過那個女孩因為不堪被害人夫婦的虐待,一年前就自殺了,有村民稱山娃不止一次帶她逃跑,但都被抓了回來,那女孩自殺后,山娃很可能受到了刺激,因此殺了人,由於他是被拐來的,身份信息不詳,案子才一直沒進展。」
我問:「那女孩叫什麼名字?」
辦案民警想了想,說:「好像叫周倩。」
聽到那個名字的一刻,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王海天走失的女兒,她們是一個人嗎?
在那位辦案民警的陪同下,我們趕到了那個偏僻的,藏在大山裡的村子,在村民的辨認下,他們確定我提供的照片中,那個被拐賣到阿旺家的周倩就是王海天走失的女兒。
那一刻,各種聯想在我腦海里瘋狂滋長,山娃和周倩都是被拐賣到大山裡的孩子,他們同病相憐,周倩的自殺給了他殺人的理由,不過他為什麼要改變姓名,通過車禍救人的方式進入王海天一家?
他應該知道周倩是王海天的女兒,為何不告訴他周倩的去向和最終結局,反而拐走王海天現在的兒子王小虎?
他是在報復王海天,報復他當年沒有照顧好周倩嗎?
這背後到底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管怎樣,掌握了這些線索的我可以去找林鵬再次對話了。我想,我找到了那個可以撬開他嘴巴的東西了,那就是周倩!
【林鵬】
當值班民警通知我,那個姓李的警官又來提訊我的時候,我還有些不屑,那些人真是太堅持了,明明知道在我嘴裡問不出任何線索,偏偏還來。
我走進提訊室的一刻,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從姓李的警官的臉上,我讀到了一種自信。
我坐下來,他問:「最近怎麼樣?」
我淡淡地說:「老樣子。」
他沒像之前一樣追問我王小虎的去向,反而從文件夾里摸出一疊照片,他將它們一一展示在我眼前,看到照片的一刻,我知道,我的預感成真了!
姓李的警官給我看的是阿旺一家三口的照片,他問我:「你在來到東閩市之前,曾經殺害了這一家三口,並將他們的屍體埋在他家院子里,是吧。」
我不說話,眼前卻浮現出我拎起斧子砍死他們一家三口的場景。
沒錯,我殺死了他們,他們該死,他們虐待凌辱周倩,他們毀了本該屬於她的美好生活,我就要帶他們下地獄。
姓李的警官問:「你怎麼不說話,默認了嗎?」
我繼續沉默著。
他不緊不慢地又展示了另外三張照片,是姓王的男女和他們的兒子:「我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的名字叫山娃,在很小的時候被拐到了深山,就是這對夫婦買下了你,一直到去年,你殺人逃離了那裡。」
我還是沉默。
姓李的警官嘆了口氣,掏出了最後一張照片,看到那張照片的一刻,我再也無法忍受了,鼻子陡然一酸,照片里的女孩就是周倩。
他繼續道:「你殺掉阿旺一家就是因為這個女孩!」
我倏地抬眼,我知道他已經掌握了我殺人的真相。
他咄咄逼人:「這女孩叫周倩,也是被拐賣到那裡的,買下的她就是阿旺的爸媽,他們想要給自己的傻兒子買一個未來的兒媳婦,不過她的生活很悲慘,在那個家庭里,她遭受了打罵虐待,最後自殺,因為你們命運相似,所以她的死讓你產生殺意,你殺掉了阿旺一家。」
身體開始顫抖起來,但我還是強忍著不說話。
姓李的警官仍舊繼續:「我一直很好奇,你和王海天一家看似毫無交集,為什麼要拐走王小虎,現在我知道了,交集就在這個叫周倩的女孩身上,她是王海天的女兒,在八歲時走失,她一定向你說起了自己的事情,因此在周倩自殺后,你選擇殺人逃離,找到王海天一家,用這麼一種方式報復他,就是給他當年沒保護好女兒的懲罰!」
聽到他的一番結論,我身體的顫抖緩緩停下來,我以為他找到了真相,顯然,我錯了,他在即將揭開真相的一刻出現了偏差,他可以誤會我,但不能輕描淡寫的帶過周倩所承受的傷害。
良久,我終於開口道:「你真想要知道王小虎的下落嗎?」
姓李的警官沒說話,我繼續說:「我有一個請求,我想要當著王海天夫婦的面,說出他的下落。」
他答應了。
那天下午,在提訊室,我見到了一周不見的王海天夫婦,一見到我,他們就開始破口大罵,像發了瘋,如果沒有隔在我們中間的鐵欄,他們肯定會活剝生吞了我。
他們對我恨之入骨了吧,呵呵!
最後,在姓李警官的安撫下,場面才安靜下來,他轉頭對我說:「按照你的要求,王海天夫婦已經來了,你可以把王小虎的下落說出來了吧!」
我點點頭,說:「當然可以,在我說出王小虎的下落之前,我想對王海天叔叔說一聲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周倩,他答應過她,一定要帶她走出那座大山的,但是我食言了。」
王海天一臉困惑地看了看姓李的警官,李麗的臉色也隨之變了。
接下來,我將周倩這些年的悲慘遭遇完整的講了出來,當我說到她被阿旺爸爸侮辱的時候,王海天崩潰了,大哭起來。
我繼續說:「有時候我在想,周倩死了,對於她來說,或許也是一種解脫吧,不過我想要說的真相是,當年周倩並不是走失的!」
我拋下了這個重磅炸彈,他們三個全部驚呆了,王海天問道:「你什麼意思?」
我看了看李麗,說出了那個深藏多年的真相:「周倩當年並不是走失的,而是被你現在的妻子,當時的女朋友李麗騙上了車子,接著轉手賣給了別人,最後送進了大山裡!
【真相】
聽到我這麼說,李麗一愣,繼而反擊道:「你胡說,我承認當年小倩走失我有責任,但她確實是走失的!」
姓李的警官問:「林鵬,你這麼說有什麼證據嗎?」
李麗也不依不饒:「對啊,你有什麼證據說小倩是被我拐走的,你說啊!」
我早就料到她現在的這種嘴臉,這麼多年,她不僅毫無愧疚,反倒叫囂起來。
我淡然地說:「你想要證據嗎,我沒證據,我只有周倩告訴我的一切,雖然當年她只是一個八歲的女孩,但我願意相信她!」
李麗冷笑道:「相信,相信她你就是污衊我!」
我聳聳肩,說:「其實,在我逃離大山,找到你們前,就預想過這一切了,之前我沒把握讓你說出當年的真相,但現在我有砝碼了,我知道你兒子的下落,如果你說出當年周倩走失的真相,我就告訴你,如果你執意不說,那就永遠別想找到他了!」
那一刻,李麗的臉色垮掉了,她顫抖著,不再說話了。
我知道這個辦法擊中了李麗的軟肋。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說出真相,她就要坐牢,婚姻也將破滅,未來無法預測,不說的話,或許她一輩子都見不到自己的兒子了。
姓李的警官還有王海天都疑惑地看著李麗,他們和我一樣,在等待這她的選擇,不,是故事的結局!
這時候,李麗突然跪在地上,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逼我了,我只想要自己的兒子回來……」
我一臉冷漠:「想要你兒子回來只有這個辦法——說出真相!」
最終,李麗崩潰了,她承認了當年周倩並非意外走失,而是她有預謀的拐賣。
她在認識王海天後,就一心想與他結婚,但她看到王海天十分疼愛第一任妻子的女兒,就心生嫉妒,害怕他們結婚後,這個孩子會成為他們的阻礙,她在和朋友聊天的時候,萌生了賣掉這孩子的惡毒想法,最後她真這麼做了。
在那個下午,她和朋友將周倩騙上車,最後由朋友找買家,她也不知道周倩被賣到了哪裡,接著她報案,謊稱周倩走失,在王海天最痛苦的時候,她適時安慰,讓他走出痛苦,然後和他結婚,並生下了一個兒子,從此過上了闊太太的生活。
她跪在地上說這些的時候,簡直是痛哭流涕。
我卻沒有絲毫憐憫:「其實,那場救下王小虎的車禍是我設計的,就是想藉此進入你家,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在進入你家半年後才拐走王小虎嗎,我就是想要讓你感受一下被信任的人傷害是一種什麼感覺,很痛吧!」
李麗已經哭成了淚人。
我繼續說:「你不知道,你的當年所為害死了一個本該快樂生活的女孩,你更不知道,她這些年所受的磨難和痛苦,還有流過的淚水,她做夢都想回家。在我逃出大山的一刻,就決定了,我要讓你說出真相,還要你體會那種無助的絕望,現在看來,我做到了。」
我信守承諾,說出了王小虎的下落,然後姓李的警官和王海天匆匆出了提訊室,只留下了痴傻的李麗。
我起身離開時,轉身丟下了一句話:「這是你欠她的,你該償還。」
其實,我並沒有拐走王小虎,我只是將他帶去了外地,由專人看護。
這次行動能如此順利,除了我的計劃縝密,自然也少不了王海天和李麗給我的錢,說到這裡,我還要謝謝他們!
王小虎被找回來了,李麗和她的那位朋友因為八年前拐賣周倩進了監獄。
那天,王海天帶王小虎來看我,他在得知我沒拐賣王小虎后,說感謝我。
我笑笑說:「最初的時候,我想要拐賣王小虎,以此報復李麗,不過當我看到王小虎的笑臉,就想到了周倩的笑容,他是無辜的,我不能害了他,我殺了阿旺一家,已經是罪大惡極了。」
王海天微微闔首。
我說:「如果有時間,您就去大山裡把周倩接回家吧,她的屍體就被埋在後山,她是在2013年3月17日自殺的,對了,她說她有一個慈祥的爸爸。」
王海天哭了。
我起身,跟值班民警回去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了周倩,她穿著乾淨的衣服,頭上戴著一朵那種不知道姓名的花,然後對我笑笑,說:「山娃哥,我回家了。」
回家了,太好了。
我不知道,睡夢中的我,眼角劃過了一滴淚……
以眼還眼
【01】
如果不是母親告訴我,我甚至沒有發現對面的501室搬來了新房客。
那套房子已經空置一年多了,門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小廣告。
今天下班到家,我發現501房門上的小廣告被清理乾淨了。
吃晚飯的時候,母親一邊給棟棟夾菜,一邊對我說:「對面搬來新房客了,我聽樓管說是一對母子。」
這幾天,我被繁重的採訪任務搞得焦頭爛額,也懶得多聊,敷衍地應和兩句,就回房間準備採訪計劃了。
雖說501室搬來了一對母子,我卻一直沒有見過。
一天兩天還說得過去,時間久了,我也有些好奇了。
樓管說,他也只見過她們一次,母親很胖,一臉橫肉,兒子乾乾瘦瘦的,戴著厚厚的帽子,看不見容貌。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再回家的時候已經過夜。
我掏出鑰匙,正準備開門進去,忽然聽到了一陣細微的敲門聲。
時至午夜,樓道里很靜。
我倏地扭頭,這才發現那聲音是從501室里傳來的,我湊了過去,那敲門聲繼續傳來,很輕微,踩著整齊的節奏。
我一時好奇,也選擇了相似的力度,敲擊以示回應。
過了一分鐘,竟有一個紙角探了出來。
我一驚,輕輕按住了那紙角,然後將它抽了出來,上面寫著三個字:你是誰?
沒想到我與新鄰居的第一次交流竟用這種方式。
對於這張紙條,我也充滿好奇,便掏出筆,在紙條背面寫下一行字:我是你鄰居,我叫楊柳。
我將紙條填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一張新紙條便探了出來,我撿來一看:我需要幫助。
我又給了他回復:你怎麼了?
紙條迅速傳出:我是正品。
沒錯,他的回復只有「我是正品」四個字。
若換做旁人,看到這個回答肯定迷惑,我卻無由地一顫。
我是一個報社記者,三年前,我做過一組關於人販子的專題報道,在人販子這個群體中,稱販賣的男孩「正品」,販賣的女孩為「副品」。
我立刻寫了紙條回去:你是被販賣的男孩?
漫長的等待,也沒有紙條再傳出來。
我一直等到天亮,才悻悻起身回去了。
這時候,母親已經起床為棟棟做早餐了,吃了早餐就送他去幼兒園。自從我和丈夫離婚後,多虧母親幫我照顧孩子,否則我真的應付不來。
躺在床上,我卻沒有絲毫睡意。
樓管說501的房客是一對母子,那麼那個女人或者是人販子,或者是購買了被販賣孩子的人,而傳出字條的應該是那孩子,他極有可能被販賣了!
想到這裡,我便無由的興奮起來,這是一個絕佳的題材。
三年前,我曾經報道過類似的事件,當時引起了不小反響,無奈這幾年一直沒有獨家新聞,在報社的地位也岌岌可危,而這絕對是猛料!
我感覺,我要轉運了!
【02】
為了等待紙條出現,我特意向主任請了假。
電話里,主任的語氣很差,他說如果這個月我再挖不出有價值的新聞,就考慮我將我調到其他部門去。
掛斷了電話,我便守在門前,透過貓眼觀察501室的動靜。
不過,整整一天,對面都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進去,那個鬼祟的紙條更沒有出現。
某一刻,我甚至懷疑,那些紙條是否真的傳給了我。
一連三天,我都沒有再收到那個神秘的求助紙條,像一顆投入無底洞的石子,隨著「咻」的一聲,便再沒了任何迴音。
終於,我忍受不住,第四天早上,我去敲了501室的門。
我敲了很久,才聽到了不耐煩的拖鞋聲,然後是開門聲,一張冷漠的女人臉迎了出來,她的頭髮亂蓬蓬的,身體鉗在蓬鬆的睡衣中:「你是誰?」
「我是你的鄰居,就住在對面,我叫楊柳。」我乾澀一笑,指了指502的房門。
「你有什麼事?」
「昨晚我加班到很晚,剛到家時發現鑰匙不見了,手機也丟在了單位,我想能不能借用你家的電話問問我的同事,鑰匙是不是丟在單位了。」
那個女人似乎有些不願意,又不好推辭,見狀,我又道:「幫幫忙吧!」
終於,她同意了,帶我進了房間,指著沙發旁邊的一部座機道:「電話在那,你打吧。」
我連連點頭,一面緩緩坐到沙發上,一面機警地環視著這個陌生的環境。
客廳擺設很簡單,除了一套老式沙發,甚至連一台電視都沒有。
我拿起電話,隨意撥了個號碼,是空號,然後對著電話自言自語了兩句,才假惺惺地掛斷了。
除了這個胖女人,我並沒有見到其他人。
「聽說你們是前些天搬來的,一直沒打過招呼,今天才見面,我叫楊柳,還不知道你怎麼稱呼?」我笑盈盈地問道。
「我姓廖。」她的回答很簡單。
「你自己住嗎?」
「不,我和我兒子一起住。」她的話像一塊冰,帶著無法被融化的溫度。
「怎麼沒見你兒子啊,他上學去了嗎?」我佯裝漫不經心地問道,臉上掛著乾癟的笑,只要輕輕一撣,便會掉到地上。
「你的電話打完了嗎?」她的臉色倏地陰沉起來。
「喔,打完了。」我意識到她語氣中的寒意,「同事說我的手機和鑰匙都丟在辦公室了,一會兒給我送來。」
「既然打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再次道了謝,匆匆出了門。
說實話,我有些失望。
我本以為會看到那個發出求助的孩子,不想卻撲了空。
【03】
那天晚上,我竟然再次接到了那張神秘的紙條!
母親將棟棟哄睡后,她也睡下了,我則一直守在貓眼前面。
過了午夜,困意便開始輪番襲擊,就在我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卻驚見一個紙角從對面的門縫處探了出來。
我連忙出了門,一下子按住了那紙條:誰讓你來我家了?
我一驚:看來他今天上午在家,應該是在卧室里。
我隨即在紙條背面寫了回復:上次你沒有回復我,我很著急,才去了你家。
紙條快速地傳出:那個女人已經對你有所察覺了。
我急迫地想要從他那裡得到更多信息,便將每張紙條拍了下來,作為今後報道的材料,然後回復:上次你說你是正品,你是被販賣的孩子嗎?
一分鐘后,紙條又傳了出來:沒錯,那個女人就是人販子。
他的回答讓我之前的猜測全部變成了現實。
這一刻,我忽然感覺自己距離鹹魚翻身又近了一步,我旋即給了他回復:我是一個報社記者,我可以幫你!
和上次一樣,紙條吞進去之後,我便再也沒有收到回復。
連續折騰了幾日,我身心俱疲,躺在床上想要睡去,又沒有任何睡意。
這個男孩已經承認他是被拐來的,那個女人就是一個人販子,我是不是應該採取下一步措施了。
比如,報警?
不行!
我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報了警,這個新聞很可能就沒辦法做下去了。
又是三天,我一直沒有接到那男孩的紙條,不管是進一步交流還是求助。
等,忽然變得漫長而殘酷起來。
終於,我忍受不住,決定主動出擊。
那天晚上,過了午夜,我便悄悄湊到501門前,蹲在那裡,輕輕叩了叩門板右下角,嗒嗒嗒。
那個男孩第一次和我取得聯繫就是用了這方法。
如今,我如法炮製。
見沒有回應,我再次叩了叩。
這一次,同樣是石沉大海。
就在我失望之際,準備抬手再試一次的時候,那扇硃紅色的房門突然開了。
那一刻,我竟愣在了原地,然後緩緩抬起頭。
開門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廖姓女人。
此刻,她正一臉陰翳地站在那裡,死寂地盯著我。
這幾年跑了無數新聞,也見過這類場面,如今卻困在了這個場景中不能自救。
廖姓女人冷冷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擺出一個乾癟的笑:「沒什麼,剛才我上樓的時候,鑰匙不見了,就……就四下找了找。」
這個理由簡直漏洞百出,鑰匙丟了就去偷偷叩別人家的門嗎?
我慢慢起身,一直不敢抬頭。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502門前的,開門的瞬間,廖姓女人忽然開了口:「你等一下。」
我轉頭,目光落進了她的眼窩,瞬間便被一簇黑色鉗住了。
她緩緩走到我面前,然後將嘴巴湊到了我耳邊,低聲道:「我知道,那天你撥的是空號,你——在——演——戲!」
【04】
我忽然害怕了,就在那個廖姓女人對我說出那句話之後。
當時我確實撥了一個空號。
不過,電話的提示音很小,她又不在我身邊,最重要是我當時的演技很逼真,她不會發現其中的破綻。
除非,她在我離開後去查詢了當天的通話記錄!
想到這裡,我忽然發覺這個女人深不可測起來。或許正因如此,那個男孩才一直被她困住吧。
這次主動出擊算是失敗了。
縱是如此,我還是不肯放棄。
最起碼,我要將那個被廖姓女人困住的男孩救出來。
連續一周,我都沒有收到那個男孩的紙條。
幾天後,主任給我打了電話,問我新聞的事情怎麼樣了,我說暫時沒什麼進展,他說如果沒進展就回來上班。
無奈,我又回到了報社工作。
不過,我仍舊注意著501室的紙條。
直至十天後,紙條再次出現。
這期間,我沒有見到那個廖姓女人,更沒有見過那個男孩。
那天晚上,我照例忙到了半夜才回家。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上了五樓,卻見501房門下面探出了紙條,他彷彿是算準這個時間我會回來。
我一驚,立刻將紙條取了過來:你害死我了!
我有些氣,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救你,你遲遲不肯傳出紙條,我才出此下策。想到這裡,我將紙條傳了回去:我這麼做也是為了聯繫你。
紙條再次傳來:她已經發現了,我們不要再聯繫了。
對於這些,我有些措手不及:那個女人是不是虐待你了,我可以報警!
隨即,他便回復:因為你,她已經將我的腳砸斷了,我根本逃不了,現在我不需要幫助了,請不要再聯繫我了。
什麼,他的腳因為我上次的舉動被砸斷了?
我給他寫了回復:放心,我會救你出來的!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給我回復。
我知道,其實他就在門后。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臨近天亮才渾渾噩噩地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自己被綁在了床上,那個廖姓女人走了過來,她手裡拎著一把鎚子,然後冷笑著,重重地砸向了我的腳踝……
我尖叫一聲,倏地從夢中驚醒,本能地摸了摸腳踝,見雙腳還安分地安在腿上,才鬆了口氣。
母親聽到我的叫聲,忙從隔壁跑了過來,問我怎麼了。
「沒事,做了一個噩夢。」
「我發現這些天你總是神秘兮兮的,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
「您放心吧,我很好。」
【05】
思忖了整整一天,我決定,我要救出那個被販賣的男孩!
下班后,我找到在派出所工作的好朋友小唐,小唐在聽了我的敘述后,也感覺驚奇,不過他並未採納我的提議:「現在,你甚至都沒有見過那個男孩,也不能只聽他一面之詞,或許他根本就是一個淘氣的男孩子,想整蠱對他管教嚴厲的母親呢!」
小唐的這種猜測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不過直覺告訴我,那個未曾謀面的男孩就是被拐來的,只是被那個女人鉗制了起來,他想要逃脫,否則就不會向外求助了。
雖然他告訴我不要再聯繫再幫他了,但我不能袖手旁觀,作為新聞媒體人的良知讓我必須對那個男孩施以援手。
小唐見我執意如此,又道:「不如這樣吧,我和兩個戶籍民警去她們家去做個查訪,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收穫。」
小唐的這個方法不錯。
當天下午,他帶著兩個戶籍民警過去了。
我就躲在貓眼後面。
他們敲了很久,終於敲開了501的房門。
開門的仍舊是一臉橫肉的廖姓女人,見是穿警服的,也沒了脾氣,小唐和她簡單說了幾句,便進了屋。
我佯裝鎮定地在家裡等著,心卻早就隨著他們鑽進了501,我真想要看看那個一直和我傳紙條的男孩。
現在有警察進了他們家,如果他是被販賣的,肯定會向警察求助的,這是逃離廖姓女人魔爪的大好機會!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十五分鐘,我便看到小唐三人出了門,廖姓女人將他們送了出來,那個男孩並沒有被他們帶出來。
待她回去后,小唐三人又敲開了我家的門。
他剛進門,我便急迫地問道:「那孩子呢,你們怎麼沒有將他帶出來?」
小唐的臉色並不好看,他沒回話,只是喝了一杯水,我有些著急,催問道:「你見到那孩子了嗎?」
小唐應聲道:「見到了,那女人確實有一個孩子,叫做秦朗,十四歲了,他好像受傷了,坐在輪椅上。」
秦朗?
原來他的名字叫做秦朗。
我這麼想著,從他和我的交談里,我猜測他至少是一個初中生,他說廖姓女人砸斷了他的雙腳,才坐上了輪椅,這一切都符合他的描述。
「那他沒有向你們求助嗎?」
「沒有,我們進屋的時候,那個孩子在卧室里休息,我們以查戶口的名義叫醒了那孩子,我特意詢問了他的情況,他回答的很順暢,我幾次暗示他,他都沒有想要求助的意思,他們的證件都是有效的,我們沒有權利過多的查問了。」
不可能!
如果這個秦朗是被販賣的,見到警察后,應該要求助的,他不是想要脫離廖姓女人的控制嗎?
為什麼要放棄這個機會?
還是真如小唐猜測,廖姓女人不是人販子,秦朗也不是被販賣的,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場惡作劇?
想到這裡,我的心中不禁湧起一簇怒火!
【06】
仔細想想,我越發覺得這是一個惡作劇了。
如果廖姓女人真是人販子,那秦朗也是被販賣的,他已經十四歲了,應該可以找機會逃跑的,何必用這種方式聯繫我,向我求救。
想到這裡,我忽然感覺自己很可笑,剛接到紙條的時候甚至還認為這是一個新聞點。
可惡,真是可惡!
那天傍晚,我帶棟棟去樓下玩,卻見廖姓女子出門倒垃圾,我們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她的眼神依舊很冷。
那天晚上,我早早的睡了。
午夜時分,我起床找水喝,去客廳的時候,無意中瞄了瞄那個貓眼,竟然又鬼使神差地出了門。
讓我的意外的是,501的門板下面再次出現了紙條。
我心想,那個秦朗又開始惡作劇了,他這麼捉弄人,感覺很好玩嗎?
我快步過去,一把抽出那紙條,紙條上寫著:你瘋了嗎,為什麼將警察招來?你真要害死我嗎!
我怒火攻心,胡亂寫了一句:害死你又怎麼了,你這個騙子!
紙條迅速傳了出來:你憑什麼說我是騙子?
事已至此,他竟還死不認罪,我繼續寫道:如果你不是騙子,為什麼今天警察去了你家,你不向他們求救,還說你是那個女人的兒子!
他的紙條繼續傳來:我不是騙子,我不想解釋什麼,我選擇留下是有原因的。
有原因?
我呸!
我也懶得再和他糾纏:如果你能說出一個可以讓我信服的理由,我就相信你。
這次他的回復時間有點長。
大約過了五分鐘,紙條才傳出:那個女人最近正在聯繫一單買賣,一個上好正品,如果我向警察求助,可以自救,也可以將那個女人抓起來,但那個要轉給她的正品或許就會賣給別人,我已經被害了,不能讓那個孩子也深受其害。
秦朗的這個回答確實出乎我的意料。
原來這就是他選擇不求救的原因,現在想來也合情合理。如果他今天向小唐求救了,或許就真的沒辦法救出那個即將要出手的正品了。
我錯怪他了?
我迅速做了回復:你打算怎麼辦?
一分鐘后,他又將紙條傳了出來:現在我還沒有掌握確切信息,她已經發現你在注意她了,等我拿到準確的時間和交易地點,我們再聯繫。
那一刻,已經熄滅的希望再次燃起了!
這一次,我一定要緊緊抓住這個機會,鹹魚翻身!
【07】
我再次向主任請了假,並向他說明了這個新聞的重要性,我甚至發誓保證。主任將信將疑,還是答應了我的請求。
這幾天,我一直躲在家中,除了吃飯和短暫休息,就一直貓在門前,等待秦朗的紙條。
母親發現我的行為很怪異,我本想隱瞞,在她的追問下,我還是向她吐露了實情,在聽了這些后,她極為驚詫:「沒想到那女人是人販子,也沒想到那孩子這麼有情義。」
「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將這個新聞抓住了,就可以穩固在報社的地位了。」
漫長而難捱的七天,我也消瘦了不少,卻一直沒有接到秦朗的紙條。
不過,這一周里,501室倒是來過一個男子,午夜出現,神秘兮兮,敲開門后便進去了,大約一個小時后,他才鬼鬼祟祟的離開。
又等了三天,我終於接到了秦朗傳出來的紙條:我是正品。
我知道這是他在試探,如果紙條被我之外的人看到,一旦給他回復,他便知真假,我立刻給了他回復:我是楊柳。
他旋即傳出紙條:明晚十二點,他們會在東郊的滄瀾大橋交易,具體交易地點未知。
對我來說,一天時間已經足夠。
雖然滄瀾大橋這個地點有點模糊,好在他們在明,我們在暗,到時候找到他們應該不會太難:我會安排好一切的。
他的下一張紙條上寫著:明晚等她離開后,你必須救我出去,我自己逃不掉!
紙條上還有一個鑰匙圖樣,我給了他最後一個回復:OK!
那天晚上,我明明很睏倦,卻興奮地睡不著覺,這麼一個絕佳的新聞終於被我抓到了。次日一早,我便給報社兩個攝影記者打了電話,讓他們和我一起追拍。
我沒有通知小唐,其一,他現在不會輕易相信秦朗的話,就算我對他說秦朗有苦衷,他也會半信半疑,其二,一旦警方參與了,這個新聞最後很可能會被搶走,到時候屬於我的風頭就沒了,為了讓那些新人們大跌眼鏡,這次我必須拚命將這個新聞抓住!
抓住,浮沉在這個社會裡的男女老少,誰都想抓住。
轉眼便到了次日晚上,我也安排好了一切。
在那個女人離開后,我用事先配好的鑰匙打開了501室的房門,然後見到坐在輪椅上的秦朗。
雖然有過數次交流,這卻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他很白,準確的說是臉色慘白,身體看上去怏怏的。
「你就是楊柳?」他的聲音很輕,有些像女孩子。
「你的腿怎麼樣?」我點點頭。
「還好,不太礙事。」他回道,「那個女人已經走了,現在你救我出來,恐怕已經追不上她了,她很機警的。」
「我已經安排了兩個同事,其中一個已經跟她過去了,另一個在樓下等呢。」
「他可靠嗎,千萬不要跟丟了!」雖然只有十四歲,他說起話來卻比同齡人要成熟。
「你放心吧,他之前是做娛樂記者的,跟拍有一套。」我這話讓他放了心,他環視了一下,「那我現在怎麼辦?」
「你暫時先藏在我家吧,我母親在家,她會照顧你的。」
「這個……」他似乎有些猶豫。
「等我們將那個女人抓住,救出那孩子,自然會將你送到有關部門的。」
「好吧,你必須儘快將我送走,如果被他們發現了,我就完了。」
雖然他比同齡人成熟,但畢竟是個孩子。
我點點頭,將他推進了我家,然後匆匆下了樓,坐上了另一輛車子。
【08】
說實話,我很失望。
我的同事竟然將廖姓女人跟丟了,當我們再趕到滄瀾大橋的時候,那裡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們開車繞了兩圈,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
我想,或許是廖姓女人發現自己被跟蹤,要麼更改了交易地點,要麼取消了交易,一旦她取消交易,肯定會回家,若她回到家發現秦朗不見了,一切就完了。
想到這裡,我便讓他們開車往回走。
越是這麼想,越是為秦朗擔心。
雖然他暫時藏在我家,但也不是萬無一失。
車子急速行駛著,不過從這裡到家至少也要四十分鐘。
路上,我接到了母親的電話,按下接聽鍵,卻聽到了一個生疏卻又稍有些印象的聲音:「你好,楊柳姐姐。」
「你是誰?」
「我是秦朗!」
秦朗?
她怎麼用母親的電話給我打了電話,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未等我追問,他又道:「你們順利嗎?」
「不好意思,我同事將她跟丟了,他們並沒有在滄瀾大橋出現,我懷疑他們或許改變了交易地點,或許是取消了交易。」
「沒錯,我們取消了交易!」忽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這個聲音濕冷極了,我旋即問道:「你是誰?」
「我是你的鄰居,我姓廖。」她笑了笑。
這一刻,我的腦袋被一股電流貫穿了。
沒錯,這是她的聲音!
她怎麼會和秦朗在一起,她已經發現並控制了一切嗎?
「你怎麼會在我家?」這一刻,我忽然為母親,棟棟還有秦朗擔心起來。
聲音再次換回到了秦朗。
不過,他很鎮定,聽不出任何被脅迫的意味。
「你放心吧,我和棟棟弟弟很好,至於您母親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說到這裡,他忽然笑了笑,好似一條舌頭,舔進了心裡。
「你……你什麼意思?」直覺告訴我,接下來會是一個絕望的答案,但我必須問下去,聽下去,「你把棟棟怎麼了?」
「我準備帶棟棟去一個新地方,仔細看看,他真是一個上乘的正品呢!」他繼續笑著,「你說好嗎?」
這根本不像一個十四歲男孩說的話。
那一刻,我驀然發現,或許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騙局,都是在演戲,他們真正的目標不是別人,正是我兒子棟棟!
「你是人販子!」我嘶吼道。
「沒錯,我就是,我們兩個人都是。」他回答得漫不經心。
這個回答將我徹底碾碎了。
我沒想到竟然有年紀這麼小的人販子,他們選擇的不是普通方式,而是偽造身份,不惜以長時間潛伏在我的視野,等待捕獲獵物的時機。
如今,他們成功從我手裡獵走了棟棟,我卻還在為他擔心。
可惡,真是可惡!
「你們這些瘋子,還我棟棟,還我孩子!」我發瘋似地喊叫著,卻聽到秦朗淡淡地說:「很抱歉,棟棟睡著了,他沒辦法和你說再見了。不過,我會替他找一個好歸宿的。」
只是短短几分鐘,我便被這個晴天霹靂擊潰了,見恐嚇無用,我苦苦哀求道:「求求你們,不要帶走我兒子,求求你們了……」
「求求我?」秦朗卻不為所動,「五年前,我也這麼求過你,你又救過我嗎?」
他說什麼,五年前求過我?
【09】
「你什麼意思?」
「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五年前,東閩市的藍天廣場,曾有一個小男孩向你求救!」他的這句話將我瞬間帶回了五年前。
那時,我正和新婚不久的丈夫在東閩市遊玩,我們走到藍天公園時停下來休息了一下,當時公園裡人不多,就在我和丈夫親昵的時候,一個小男孩跑了過來:「姐姐,姐姐,我要找媽媽,我要找媽媽……」
那孩子死死抓住了我的袖子。
我有些不悅,抬眼的一刻,一個中年婦女跑了過來,見他抓著我,便責罵道:「航航,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快跟媽媽回家。」
那孩子卻道:「我不回,我不回……」
他似乎很排斥那個女人,眼中充滿恐懼:「姐姐,姐姐,我要找媽媽,我要找媽媽……」
那女人又道:「真是不好意思,這孩子剛才嚷嚷著要吃冰激凌,不給他買,他就亂跑亂說,你們別介意啊!」
「沒什麼。」我乾澀地笑笑,「小弟弟,快跟你媽媽回家吧!」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她不是我媽媽,她不是我媽媽……」那孩子仍舊死死鉗著我的胳膊。
「你這孩子,又胡說,快跟我回家!」那女人將那孩子搶了過去,他哭鬧著,死死抓著我的袖子,甚至將我袖子上的口子扯掉了。
「你快和你媽媽回家吧,真的煩死了!」我很氣,最後將那個孩子的手推開。
那女人一面道歉,一面抱著那個哀嚎的孩子離開了。
當時我很氣憤,想著哪裡來了一個瘋孩子,把我的新衣服都弄壞了。現在想來,那個孩子和秦朗真有幾分相似,只是剛才出門時我一心都在這件事情上,竟忽略了這些。
「你……你就是當我抓住我的孩子?」我顫抖著問道。
「看來你的記性還不錯嘛,我就是那孩子,當時我被人拐走了,被送到了那女人手裡,我趁她不注意逃了出來,向你求救,你卻不相信,還幫了她,真是可惡啊!」
「所以你就……」
「沒錯,所以我就以眼還眼,將你的棟棟也帶走!」他的語氣愈發冷峻了,一寸一寸侵進了我的心肺。
我不知道這幾年他被倒賣了幾次,又經歷些什麼。總之,應該都是痛苦的,不願回憶的。如今他也被同化了,進入了那個罪惡的團體,這一切生生的將一個孩子變成了一個成年人。
「有什麼你沖我來,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他咯咯笑了兩聲,那笑聲中充滿了與年齡不符的無奈和悲傷:「你知道嗎,這些年我甚至將我父母的樣貌都忘記了,卻獨獨記住你的樣子,我一直在尋找你,當我和老廖在報紙上看到你照片的時候,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我哀求老廖,要她配合我演這一齣戲。其實,我們早就可以趁你母親不備偷走孩子,但是我感覺那麼做太無趣了,我要送你一個驚喜,送你去高峰,再讓你跌下。」
這個解釋好冷。
「再見了,親愛的楊柳姐姐。」我知道他要掛斷電話,死死哀求著:「求你,求求你,不要掛,不要掛……」
「再見。」電話最終還是被無情的掛斷了,我心中的希望也在那一瞬全部消失殆盡。
那一晚,縱是我報了警,找遍了火車站和汽車站,但是從這裡向外發出的火車和汽車太多了,這麼做根本是大海撈針,而母親的手機是在一個垃圾桶被找到的。
當我回到家的時候,發現母親被打昏了,應該是秦朗做的,我看到了那個輪椅和毯子。
在桌子上,那張棟棟笑容燦爛的照片前,我看到了一枚扣子,正是當年秦朗從我袖子掠去的,一同被掠去的,還有獲救的希望……
淑女有毒
【01】
說實話,自我看到傅佳佳的第一眼起,就對她充滿了厭惡。
傅佳佳是我的鄰居。
她和她母親是一周前搬到這裡的。
我家住在水天一色小區9號樓3單元901室,她們母女則住在902室,就在我們家的對面。
一周前的那個下午,我和樓里的夥伴們正在樓下丟沙包,忽然遠處飄來兩枚影子,一高一矮,高個子是女人,矮個子是女孩。
我停了下來,視線被站在旁邊的女孩吸引了。
她穿著一件藍色長衫,下身是一條蓋到腳踝的麻布長裙,腳上則是一雙老式的紅皮鞋,綁鞋帶的那種。
像我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才不會戴那麼過時的發卡,而且她還剪了一個古板的齊劉海,厚厚的,遮住了前額,一同被遮住的還有女孩子對於夏天的嚮往。
和她四目交接的一瞬,她忽然對我笑了笑。
那笑容不冷不熱,帶著一種怪異的潮濕迎面襲來,像是一條濕漉漉的舌頭,瞬間將我舔了一遍。
高個子女人走到我們面前,一臉笑靨:「請問,9號樓怎麼走?」
幾個夥伴齊刷刷地指著不遠處的一棟樓說:「那裡就是。」
高個子女人又道:「謝謝。」
她們在我們身邊走過,矮個子的女孩走過去的時候,我忽然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氣味,說不出香與臭,卻讓人莫名作嘔。
當天晚上,這對母女就來我們家拜訪了。
我這才知道那女人姓傅,女孩是她的女兒,叫做傅佳佳,她們是從C市遷來的。
母親很熱情,招呼她們坐下,又給她們切了水果,然後和傅阿姨閑聊了起來。
我一直躲在房間里,沒有出去。
透過門縫,我看見傅佳佳坐在她母親的身邊,臉上仍舊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像是畫上去的,她的雙腿併攏著,稍稍側向一邊,雙手疊放著,置於腹前。
她們談話的時候,她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一言不發,卻恰到好處地在適當的時刻給出反應。
母親似乎十分喜歡她,一直提醒她吃水果:「來吧,孩子,吃一塊西瓜。」
傅佳佳搖搖頭,說:「謝謝阿姨,我今天已經吃過水果了。」
母親很熱情:「那就多吃一塊嘛!」
傅阿姨解釋道:「我給佳佳做了規定,每天定時定餐,少量水果,不吃零食,今天下午她已經吃過一塊西瓜了,再吃的話就超量了呢。」
母親這才停了手,羨慕地感嘆道:「這樣真好,不像我們家小檸,瘋瘋癲癲的,像個男孩子,每天就知道吃和玩,還是佳佳這樣的淑女讓人喜歡。」
傅阿姨笑了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啊,必須有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
她們又聊了一會兒,傅阿姨就帶著傅佳佳回去了:「馬上就十點了,佳佳每晚十點必須入睡。」
母親還以微笑,送她們出去:「以後有時間常來玩。」
見她們走了,我才從房間里走出來,客廳里充滿了那種難以名狀的氣味,這味道和那對母女一樣,讓我覺得噁心。
「怪胎!」我不屑一顧地啐了一口。
【02】
東閩市有數十家中學,我就讀的曙光女子中學距離水天一色小區很遠,小區旁邊就有一所中學,巧的是,傅佳佳竟然轉到了我們學校,還進了我們班。
她隨班主任走進教室的時候,我正在和同學討論一道數學題,見她進來,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她仍舊是昨天的打扮和表情。
「同學們,這是我們班新來的同學,傅佳佳,大家以後要多多照顧她。」班主任笑盈盈地介紹道。
本來,班主任將她安排到了後面的座位,可她卻對班主任說:「老師,我的視力不太好,能不能坐到稍微靠前的位置?」
她的聲音軟軟的,像一塊討厭的軟糖,班主任點點頭,問她:「你想坐哪裡呢?」
她指著我身邊的空位道:「我想坐在舒檸的旁邊。」
班主任思忖了片刻,還是應允了:「好吧,你就坐舒檸旁邊吧!」
我死寂地凝視著傅佳佳,雖然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但我什麼都不能說。
就這樣,傅佳佳成了我的同桌。
那一節課我什麼都沒有聽進去,心裡一直在想著,真是可惡,這個怪胎為什麼偏偏坐到我身邊?
稍稍斜視,她臉上還掛著那個讓人作嘔的笑。
下了課,班長和幾個班幹部便湊了過來和傅佳佳聊天,我躲到一邊,卻還是忍不住偷看幾眼。
她們聊得很歡暢,有說有笑,完全不像第一天認識。
快要上課的時候,我坐了回來,翻開下一堂課的課本,傅佳佳忽然將嘴巴湊了過來,小聲對我說:「其實,我視力很好。」
「那你為什麼騙老師?」我倏地轉過頭,滿眼困惑。
「因為,我想要和你做同桌啊!」她繼續笑著。
「你什麼意思?」她的回答讓我不禁一顫,心尖上爬了小蟲。
「這樣,你就會發現我是一個百分百的淑女嘍!」她抿了抿嘴,輕聲道。
「百分百的淑女?」我的目光逐漸由困惑變成了敵視,「喂,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不想做我這樣的淑女嗎?」她反問。
「做你這樣的淑女?」我冷哼一聲,「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要我學你,你腦袋是不是壞掉了!」
對於我的回擊,她似乎並不生氣,只是默默收起了上節課的課本,輕聲道:「你會想通的,如果你想通了,可以隨時來找我,我有辦法讓你成為和我一樣的淑女喔!」
她的話說得漫不經心,我本想罵她幾句的,這時候上課鈴響了,老師走了進來,我才將火氣壓了下去,心想著早晚找機會教訓她一下。
三天後的那個下午,剛剛放學,班上一個叫做李小紅的女生就走到傅佳佳身邊:「新來的,班主任說讓你晚走一會兒,她有事找你。」
對於李小紅的話,傅佳佳似乎深信不疑,抬眼笑笑:「謝謝,我知道了。」
她根本不知道,這是我的計謀,班主任早早就走了,是我指使李小紅這麼做的。
等到班上的同學,樓里的同學幾乎都離開了,我才走進教室,回手將門反鎖了。
傅佳佳似乎也感到了事情的不妙,突然站起身。
教室里除了傅佳佳和我,還有李小紅和魏嵐,她們都是我的死黨,今天特意留下教訓傅佳佳的。
傅佳佳質問道:「你想做什麼?」
我冷哼一聲:「做什麼,當然是陪你玩玩了!」
【03】
傅佳佳這才發覺自己被騙了:「你們騙我,班主任根本沒有找我?」
我繼續冷笑著:「騙你怎麼了,我還想打你呢!」
話落,我抬手給了她一記耳光,那耳光打得響亮,她的臉順著我的手側向了一邊,然後緩緩轉過頭:「你為什麼打我?」
「為什麼,我看你不爽,就想打你嘍!」我輕蔑地笑道,然後李小紅和魏嵐也靠了過來,她們將她的課本全部掏了出來。
我拎起其中一本,看著那讓人噁心的粉色書皮,用力撕爛了,一邊撕,一邊叫囂:「你不是喜歡裝淑女嗎,我今天就讓你一次裝個夠,怪胎!」
她似乎毫無反應,只是安靜地看著我發飆。
我繼續嘲笑道:「怎麼了,是不是很傷心啊,只要你承認自己不是淑女,並且向我道歉,我就可以放過你!」
我本以為她會屈服,沒想到她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你是在怕我吧?」
「我怕你?」她的這話激怒了我,回手又給了她一記耳光,「你記住,在這個班裡,我舒檸還沒有怕過誰!」
縱然挨了我兩記耳光,傅佳佳還是一臉微笑。
她越是笑,我越是氣憤。
就在我們三個正準備狠狠教訓她的時候,班主任卻忽然回來了,她說備課本丟在了辦公室,便過來看了看。
「這麼晚了,你們四個怎麼還不回家?」她狐疑地問。
我正欲開口,傅佳佳卻搶在前面道:「老師,舒檸說她有一道習題不會做,就讓我留下來幫她解答了。」
班主任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我們三個,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粉色紙屑:「是這樣嗎?」
我們連忙點點頭。
傅佳佳繼續道:「老師,您放心吧,我給我們講解完畢后,就回家。」
班主任沒有再說什麼,拿著備課本就走了。
傅佳佳替我們解了圍,我們沒有再說什麼,互相使了個眼色,就準備離開。快要出教室的時候,傅佳佳卻叫住了我,我倏地回頭:「怎麼,還想找打?」
傅佳佳沒有說話,只是忽的張開嘴,吐出了舌頭。
她的舌頭很長,起碼比普通人的舌頭長上一倍,她的舌頭靈活的可以舔到鼻子,然後順勢舔了一圈。
我忽然有些害怕,匆匆跑開了。
我回到家的時候,母親正在收拾東西,見我回來了,就說:「換上衣服,跟我走。」
「發生什麼事了?」
「你表姐跳樓了!」
「什麼,表姐跳樓了!」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瞬間將我劈個粉碎。我換好衣服,和母親趕到車站,坐上了開往C市的火車。
我的表姐叫做丁玲,和我同歲,生日比我大。
我們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性格都像男孩子,後來她們一家搬到了C市,來往便少了,只有逢年過節才聚到一起。
在我的印象里,表姐一直是樂觀開朗的,怎麼忽然就跳樓了?
我問母親,母親說她也不清楚。
我們趕到C市第一醫院的時候,表姐已經從搶救室里被推了出來,由於傷勢過重,搶救無效死亡了。
她靜靜地躺在那裡,臉上掛著一簇詭秘的笑,下身穿一條蓋到腳踝的亞麻長裙,還有那雙沒有被脫下的紅皮鞋。
這讓我驀然想到了傅佳佳,表姐的裝束竟然和她驚人的相似。
後來我才得知,原來傅佳佳在轉到我們班之前,在表姐所在的班級呆過半年。
也就是她來的那半年,那個班級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班上的女生都開始學習傅佳佳的所謂淑女作態,就連酷似男孩子的表姐也詭異的成了傅佳佳一樣的女孩。
這倒是讓姨媽姨夫很高興,那些女孩子們的家長們都很高興,她們從沒想過自己的女兒有一天也能成為人見人愛的淑女。
好景不長,半年後的某一晚,他們的女兒忽然跳樓自殺了。
表姐在跳樓自殺前,留下了一張被戳爛的照片。
那是一張全班女生的合照,她們穿著一樣的長袖長裙和紅皮鞋,臉卻被挨個戳破了,無法分辨,同時還有一張字條,上面歪歪曲曲地寫著:我被毒死了。
被毒死了?
被什麼毒死了?
【04】
表姐的離開對我,對我的家人都是不小的打擊。
表姐的葬禮之後,即便回到了家,我仍舊情緒低落。母親替我請了假,班主任允許我在家休息一下。
這天下午,我若有所思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卻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母親去開門,原來是傅佳佳。
「阿姨您好,舒檸在家嗎?」她笑盈盈地道。
「她在呢。」然後便聽到母親喚了我一聲。
「是這樣的,老師說舒檸請假在家,怕丟了功課,讓我過來幫她補習。」她繼續道。
母親將她請進了客廳,又道:「小檸,佳佳過來幫你補習功課了。」
我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本想拒絕,又怕引起母親的苛責,只能先起身,冷冷道:「來我房間吧。」
傅佳佳轉頭道:「阿姨您先忙,我去給舒檸補課了。」
剛剛進了房間,我便一臉陰翳地盯著她:「趁我還沒有發火,快點滾出我家!」
傅佳佳似乎沒有聽我的呵斥,反倒坐了下來:「來吧,我幫你補課,我們先補一下今天講的數學課……」
未等她說完,我一把抄起課本,丟到一邊:「喂,你是聾子嗎,我讓你滾出我家!」
傅佳佳默默地撿起了課本,繼續道:「今天的數學課講的是二次方程……」
我氣急了,一把抓起她的衣領,質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傅佳佳仍舊微笑著,帶著一種胸有成竹的淡然。
最初,那笑容讓我覺得虛假,然後是作嘔,後來是厭惡,現在我竟然感到了恐懼,由骨髓深處散發出來的寒意。
那笑容好似一條舌頭,這次不再是舔我了,而是直接將我吞了進去:「我不想怎樣,我只想要你和我一樣,做一個百分百的淑女!」
「去你媽的,做你的狗屁淑女!」我一把將她推開,大聲吼道:「你應該認識丁玲吧,就是你轉學來之前的那個班級的,她是我表姐,卻因為你的出現而變成了淑女。現在呢,跳樓自殺了,是你害死的她!」
「丁玲死了?」她一驚。
「你以為我騙你嗎!」我反擊道。
「真是可惜,她應該可以做的更加完美。」她無奈地搖搖頭。
我的憤怒達到了極限,一把捏住了她的臉:「你害死了我表姐,現在又想來害我,告訴你,休想!」
傅佳佳不慌不忙地推開了我的手,淡淡地說:「好了,今天的課不要補習了,你早點休息吧。」
「滾吧,別讓我再看見你!」我呵斥道。
她擰開門把,側身出去的瞬間,倏地轉過頭,一臉陰翳地說:「你,也逃不掉的!」
這六個字帶著強悍的風,夾著鋒利的刀,瞬間將我劃得遍體鱗傷。
那一刻,一個念頭忽然從心底涌了出來:或許,我真的被她纏上了,逃不掉了!
【05】
我不知道,在我回到學校的那一刻,才是噩夢的真正開始!
走進班裡的一刻,我以為自己走錯了教室。
班上很多女生都穿上了和傅佳佳一樣的長袖和長裙,還換上了一雙刺眼的紅皮鞋,最恐怖的是不論頭髮長短,全部改成了清一色的齊劉海,臉上也都掛起了一成不變的笑。
我佯裝鎮定地走到了座位旁邊坐下。
這時候,坐在前面的女生回頭對我說:「舒檸,聽說你表姐去世了,節哀順變。」
我倒抽一口涼氣,低聲道:「你是?」
那女生笑笑道:「怎麼幾天不見,你都不認識我了,我是王純冉啊!」
她是王純冉嗎?我滿腹狐疑。
眼前這個女生不僅改變了外形,甚至連聲音都變了。
我記得王純冉的聲音是尖利刺耳的,現在這個聲音卻是溫溫軟軟的,她正在不知不自覺地變成傅佳佳。
這時候,傅佳佳也進了教室,然後坐到我身邊,親切招呼道:「早上好,舒檸。」
我沒有理會,顧自掏出課本,準備上課。
上午第四節課是自習課,我正在做習題,忽然手機響了,我摸出來一瞧,是一條陌生簡訊,點擊開來,竟是坐在身邊的傅佳佳發來的。
信息內容很短,只有短短十五個字:加入我們吧,做一名人見人愛的淑女。
我倏地側目,死寂地盯著她。
某一刻,她忽的轉頭,對我微微一笑。
中午放了學,我約傅佳佳去了學校後面的小樹林,然後重複了那個問題,不過語氣緩和了許多。
我覺得傅佳佳不懼怕我的恐嚇,為了擺脫她的糾纏,只得做出了此前想都不會想的低姿態:「傅佳佳,我說過了,我不想做淑女,我只想要做現在的自己。」
傅佳佳笑笑道:「你這是在求我嗎?」
我沉默了良久,還是不情願地點了點頭:「是吧,算我求你了,你放過我好嗎,不要再糾纏我了好嗎?」
我本以為我的乞求會換來她的點頭,誰知道她竟然搖搖頭:「不可能的,你必須加入我們,做一名淑女,你沒有體會過做淑女的感覺,又怎麼知道不會美好呢!」
她的回答激怒了我。
我再次兇悍起來,一把抓住她的衣領,然後用力扯開,恨意逼我做出了恐怖舉動,看著她的長袖和長裙,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撕爛,撕爛她的衣服,撕爛她的糾纏!
儘管傅佳佳尖叫著,抵擋著,我還是將她的長裙扯了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傅佳的雙腿,我一直好奇她被長裙遮住的腿上有什麼秘密。
今天,終於看見了。
她外露的小腿上滿是傷痕,一道一道的如同修長的眼睛,有些已經癒合,有些還在微微地朝外滲著血,有些地方甚至都化膿潰爛了,好似血紅色蚯蚓一樣盤踞著。
沒想到她的腿上都是觸目驚心的傷痕!
這,
這都是什麼!
我愣在原地,傅佳佳也停止了尖叫,臉上回復了平靜。
她緩緩站起身,走到我身邊,輕輕拿走了我手裡的裙子,一邊穿,一邊問道:「你鬧夠了嗎?」
我沒回應,只是怔怔地盯著她腿上的傷痕。
「你沒有覺得他們很漂亮嗎?」
「你說什麼,漂亮?」
她笑了笑,迅速將裙子穿好,又掏出鏡子整理了一下:「放心吧,早晚你也和我一樣,擁有它們的。」
我吞了吞口水,懼意咕咚一聲掉進了深深的胃腔。
「對了,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麼動物嗎?」
「什麼?」
「蛇。」
「蛇?」
「沒錯,我喜歡蛇捕食獵物的姿態,將獵物抓住,然後一點一點用力,活活將它們纏死。」她抬手將兩枚中指放到兩邊,用力提了提,那笑容便再次出現了,「我等你。」
【06】
真正讓那個我感覺恐怖的是在傅佳佳轉學到這裡的兩個月後,班上的女生全都穿上了和她一樣的長袖長裙,她們別一樣的發卡,剪一樣的髮型,一言一行都如出一轍。
不僅是我們班,整個女校都開始颳起了這陣詭異的淑女風。
每個女生的骨子裡都想做淑女,做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子。於是,她們開始崇拜傅佳佳,一個個地跳進了這淑女的大潮中。
老師在上課的時候甚至會叫錯名字,因為除我之外,所有女生幾乎都一模一樣,即使臉型和五官不同,在一個個變成淑女后,也漸漸趨同一致了。
我正襟危坐,佯裝鎮定地側目看了看,感覺班上坐滿了傅佳佳,她們臉上懸著相同的笑,似乎在詭秘地笑我,笑我這個異類。
下課後,這些分不清A和B,C和D的淑女們三五個圍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討論著什麼,我試圖加入,卻失敗了,她們不會,也不能讓我這個異類加入,即使是死黨李小紅和魏嵐,在變成淑女后也不再和我一起玩了。
我將她們叫到了教室外面,質問道:「你們是怎麼回事?」
李小紅聳聳肩:「舒檸,以後你不要再來找我們了,你不是淑女,看上去就像異類,沒人會喜歡你的,我們不能一起上下學了。」
我感覺這很可笑:「你說什麼鬼話呢,我們可是多年朋友了,你們怎麼能這麼對我!」
魏嵐勸慰道:「舒檸,你加入我們吧,等你變成淑女了,我們就能繼續在一起學習和生活了,多好。」
我不依不饒:「你們為什麼不能堅持一下,明明就不是那個樣子,為什麼要做淑女,你們不會感覺痛苦嗎?」
李小紅的笑看上去十分虛假:「我們當然不願意變成什麼淑女,但大家都一個一個變成了淑女,如果我們繼續堅持,就和你一樣成為異類了。」
「李小紅,魏嵐。」聽到有人喚她們的名字,我們三人齊刷刷的扭頭。
原來是傅佳佳,她緩緩走了過來,李小紅和魏嵐便先走了。
「現在你滿意了,你得逞了,我的朋友都被你擄走了!」我咬牙切齒道。
「還差一點點,至少你還在堅持著。」她笑笑。
「我重申一遍,我死都不會加入你們的,怪胎,變態!」我咒罵道。
「好吧,隨你罵吧。」她繼續笑著,「不過我可以告訴你,若想要繼續留在這裡,你就必須變成淑女。當然,你還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離開!」
話落,她便走開了。
我站在原地,忽然感到無比的絕望,自己的生活就這麼被這個傅佳佳不動聲色的逼近了絕境。
我要殺了你,這個念頭忽的衝進了腦海!
【07】
孤立的生活最終將我逼得沒有退路了。
在這個淑女學校中,我已經沒有生存餘地了,大家都被傅佳佳同化了,我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逃跑了。
恰逢此時,母親因為工作調動要去外地,我便央求著一起過去。
在我離開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完成,那就是除掉傅佳佳這個惡魔,我要將心裡的恨意和憤怒全部釋放出來。
那一晚,我將傅佳佳再次約到了學校後面的小樹林。
「聽說,你要轉學了。」她得意地笑著。
「沒錯,我要走了,在我走之前,我有些話要對你說。」我冷冷地說。
「說吧,我聽著呢。」她仍舊笑著。
我緩緩靠近,在離她只有一米距離的時候,忽的從口袋裡摸出一把水果刀,然後毫不猶豫地刺進了她的胸膛。
那一刻,我被龐大的恨意和憤怒佔據了,殺掉她,殺掉這個毀滅我生活的魔鬼!
顯然,傅佳佳也沒想到我會突然掏出刀子刺死她,她一臉驚愕,然後迅速倒了下去,甚至連我預想中的掙扎和尖叫都沒有。
她躺在那裡,雙手捂住受傷的腹部,呼吸愈發急促了,目光也渙散起來,只是顫抖地抬起手臂,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怎麼了,你的囂張勁頭呢,你繼續纏我啊,纏死我啊!」縱然她已經奄奄一息,我卻毫無憐憫:「怪就怪你自己,這是你逼我的!」
手還在不斷抬高,直至某一個瞬間,他抓住了我的手臂,那一刻,她的臉上再次懸起那詭秘的笑,然後說了一句:「你,逃不掉的!」
話落,她的頭一歪,斷氣了。
我連忙撥開她的手,像撥開瘟疫一般,我知道自己殺了人,但我並不害怕,因為我知道,那個毀掉我生活的魔鬼被我殺掉了。
殺掉了,就徹底解決了!
我迅速換好衣服,又跑到了小樹林旁的湖邊,把這身衣服燒掉了,接著將灰燼丟盡了湖裡。
我的腦海里迅速過濾著每一個細節,直至確定天衣無縫。
殺掉了傅佳佳,我出奇的鎮定,當晚便和母親離開了這裡,去了D市。
那一刻,我坐在火車上,知道自己徹底擺脫那個噩夢了,心中一片釋然。
傅佳佳死後,警察也沒有找過我。
或許,根本就沒懷疑到我身上吧。
我轉學到了D市的樹人中學,進入了一個普通班級,這裡的每個同學都很好,他們也都很喜歡我,我漸漸忘卻了那段恐怖的經歷。
一個月後的那天早自習后,我正和同學們嬉戲打鬧著,忽然大家都安靜了下來,班主任領著一個女生進了教室。
那一刻,一簇寒意從頭頂澆下。
眼前這個女生留著齊劉海,別著發卡,穿長袖和麻布長裙,腳上一雙紅皮鞋,最重要的是她長得和傅佳佳很像。
那一刻,我以為是傅佳佳來了。
「同學們,這是我們的新朋友,李佳佳,從今天起就要和大家一起學習生活了。」班主任笑盈盈地說。
我愣在了那裡,死寂地盯著她。
直至和她四目交接,她忽的詭秘一笑,簡直和傅佳佳如出一轍,好似在說:「你,也逃不掉的。」
【06】
李佳佳轉到我們班的一刻,我知道,我的噩夢根本沒有結束。
我忽然意識到,就算我殺掉了傅佳佳,這世界還會有李佳佳,陳佳佳,張佳佳。
李佳佳轉來后,很快得班主任和其他老師的喜愛,漸漸的,開始有同學模仿她了,漸漸的,模仿的人多了起來,直至整個班上的人都成了和她一樣淑女。
我在堅持了一段時間之後,終於徹底放棄了,然後被迫加入了這浩浩蕩蕩的淑女大軍:吃東西細嚼慢咽,說話慢聲細語,每天保持著微笑,整個人被框進了深邃的框架中,這些都和原來的生活方式截然相反,我竟慢慢習慣了。
媽媽說瘋癲癲的我突然變得淑女了。
不過,我總覺得這副皮囊下面住進了另一個女孩,她是傅佳佳,全班所有女生的皮囊下面都住進了另一個女孩,她是傅佳佳,或者是李佳佳。
總之,不再是自己了。
李佳佳將所有女孩都變成了淑女,一種老師和家長眼中應該具有的姿態,一種很多女孩「追求」的姿態。
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需要一個發泄途徑,便不自覺地騷撓大腿。起初,我覺得很痛苦,慢慢的,竟有了一種快感。
每天越淑女,晚上就越狠勁地騷撓,也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傅佳佳腿上的傷痕由來了,原來做淑女是有毒的。
炎炎烈日下,淑女們穿上長裙,戴上帽子,裹上圍巾。
誰都知道誰的秘密,卻不能說出去。
淑女風潮迅速蔓延到其他班級,繼而是整個學校。
每一個女生都開始追求淑女姿態,一同蔓延的還有這些被藏起來的傷痕,它們躲在裙子下,偷笑。
那一晚,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了傅佳佳,她在追著我,然後一個變成了兩個,兩個變成了四個,傅佳佳越變越多,直至我徹底沒了力氣,倒在地上。
她們迅速趕了上來,將我團團圍住,然後懸起一樣的笑容,重複道:「你,也逃不掉的,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