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夜譚:罪紋》(4)

第二十章《夜譚:罪紋》(4)

殺罪篇

日記

【01】

我抱著厚厚一摞日記本準備下班,辦公室的老師們都誇我勤奮。

其實,我並沒她們說得那麼勤奮。

我之所以將這些日記帶回家,是因為白天的時候,我一直在和朋友聊微信,一直到下班才發現還有學生日記沒看。

對於學生日記,我從來沒認真閱讀過,只是快速地看兩眼,在每篇日記末尾寫上一個「優」字。雖然簡單,但工作量卻不小。

那天,我剛到家,就接到男朋友電話,他說今晚要通宵加班,就不回來了。

我點了一份外賣,酒足飯飽之後,就開始了工作。

一直到晚上九點,我才將所有日記逐篇「閱讀」完畢。

當我躺在床上準備徹底放鬆的時候,卻看到包里還有一個小巧精緻的日記本,這才發現疏忽丟下了一本。

我嘆口氣,將那本日記拿出來,本想簡單閱讀後給一連串「優」字,沒想到,翻開日記本后,第一篇日記就吸引了我:

2014年3月12,星期三,天氣晴

今天,爸爸又打媽媽了。

爸爸回來的時候,我和媽媽正在看電視。

爸爸進門后就不停罵媽媽,媽媽不說話,他就動手打媽媽,打完媽媽,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媽媽躲在一邊哭,看到媽媽哭,我也哭了,我真的好想問爸爸,媽媽那麼好,為什麼要打媽媽!

看完這篇日記,我立刻翻到最前面,看到了日記扉頁上的名字:張致恆。

張致恆?

這個名字躍入腦海的一刻,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個冷漠的面孔——

他是上個月轉學到我們班的,雖然來了一段時間了,但是很少和班上其他同學說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老師們都不怎麼喜歡他,我對他的印象也不太好。

在我執教的三年中,很少遇到像他這種內向的學生,他只有十歲,剛讀二年級,看起來卻很憂鬱,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我也隱約記得他爸媽的樣子。

爸爸個子不高,戴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媽媽也很有氣質,面帶微笑,舉手投足透出一種優雅。

我和他們見過兩次,一次是轉學來的那一天,一次是學生會,不像日記里描述的,爸爸酗酒暴躁,媽媽哀怨懦弱。

那是他們的偽裝嗎?

好像瞬間有了疑問,而解開這疑問的關鍵就在這本日記中。

我忽然很好奇日記接下來的內容,那感覺就像小時候爬上鄰居家的桑葚樹偷摘桑葚。

其實,我並不在意吃到嘴裡桑葚的味道,我在意的是那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刺激又興奮。

我翻開日記,想要通過日記,想要通過張致恆的眼睛,看他的家庭,他的世界。

2014年3月14,星期五,天氣多雲轉陰

今天,我出去玩了,回來的時候,媽媽坐在桌前,我看到她眼睛很紅,臉也很紅,頭髮很亂,然後我看到在客廳里看電視的爸爸,就知道肯定是爸爸又打媽媽了。我很生氣,就去問爸爸,為什麼總是打媽媽,爸爸踢我,還罵我,我也哭了,媽媽過來,抱著我一起哭,然後爸爸就出門了,我真的好希望,爸爸再也不要回來。

我嘆了口氣,繼續看下一篇:

2014年3月16日,星期日,天氣小雨

昨天晚上,爸爸很晚才回來,他回來后就大吵大鬧,罵媽媽是賤女人,媽媽不敢說話。我想保護媽媽,就打了爸爸的肚子,爸爸很生氣,抱起我就打,我一邊哭,一邊喊媽媽,媽媽也哭了,她想把我從爸爸手裡搶走,但她沒力氣,打不過爸爸,最後還被爸爸打了耳光,我只是不停地哭,直到爸爸將我丟在地上,回房間睡覺了。

媽媽問我傷到哪裡了,還問我疼不疼,我搖搖頭,問媽媽,我什麼時候能長大,我長了就可以保護媽媽了,媽媽聽了哭得更厲害了,媽媽把我抱住了,沒有說話。

看到這裡,日記便停了。

雖然只是短短几篇日記,寥寥幾百字,我卻透過這些文字,看到了張致恆還有他媽媽的悲慘生活。

或許,這就是他性格內向的原因,每天都生活在這種壓抑環境里,暴戾的爸爸,哭泣的媽媽。

那一刻,我突然對這個孩子充滿同情。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反覆想了好久,最終還是放棄了找張致恆聊天。

或許,默默關心才會讓他覺得更好吧!

受了日記的影響,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在講課間隙,看一看坐在角落裡的張致恆,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下了課,有幾個學生來問我問題,我為他們一一解答后,就走到張致恆身邊,問:「張致恆同學,你有什麼問題嗎?」

他抬眼看看我,然後搖搖頭。

我聳聳肩,說:「今天你回家,告訴你媽媽,明天放學后,徐老師要去你家裡做家訪。」

他先是一愣,而後點點頭。

走出教室門口的一刻,我忍不住回頭:張致恆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好像完全不在意周圍的世界。

【02】

聽了張致恆的故事,又聽我說準備明天去張致恆家做家訪,男朋友卻說:「你真喜歡多管閑事。」

我有些氣:「喂,我怎麼多管閑事了,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就經常被爸爸毆打,如果換成你,你會怎麼辦?」

男朋友一邊吃東西,一邊說:「這個年紀的孩子本來就調皮搗蛋,被家長教訓也很正常,我小時候也經常被我爸打呢!」

我越聽越氣:「張致恆根本就不是那種調皮搗蛋的孩子,他很安靜,很內向,他爸爸對他不是教訓,而是家庭暴力,被傷害的不止他自己,還有他媽媽!」

男朋友冷哼一聲:「就算是家庭暴力,也是派出所民警和居委會大媽的事情,你一個語文老師湊什麼熱鬧!」

我回擊道:「這是我的責任!」

男朋友看我一臉嚴肅,就問:「就算是你的責任,你去了他家,見到了他爸媽,打算怎麼說呢,就把他的日記給他們看嗎?」

我點點頭,說:「當然了,如果我見到張致恆的爸爸,必須對他發出警告!」

男朋友聳聳肩,說:「既然你鐵了心這麼做,我也不攔著,你明天去了他家,如果感覺有些什麼危險,記得給我打電話。」

我一臉不屑:「現在是法治社會,他們能對我怎麼樣!」

第二天下午放學后,我和張致恆一起去了他家。一路上,我試圖和他聊天,他只是低著頭,機械地回答著我的問題。

張致恆家在偏僻的東方公寓,我們坐了一個小時的公交車才到。

我們進門的時候,張致恆的媽媽在家,她笑著說:「歡迎你,徐老師。」

她很有氣質,和我之前見到她的時候一樣,我刻意觀察了她的臉和外露手臂,很乾凈,並沒有受傷的痕迹。

房子不大,但布置得精心又精緻。

我坐下,張致恆的媽媽給了倒了一杯果汁,還拿了些小點心,然後轉頭對張致恆說:「小恆,你先去做作業吧,我和徐老師先聊一下。」

張致恆很聽話,直接回房間了。

我簡單說明了此次家訪目的,也說了張致恆轉學過來后的在校表現。

張致恆的媽媽點點頭,說:「真讓你費心了,徐老師。」

我一邊笑著,一邊還在想著如何切入話題,問一下日記的事情。

張致恆的媽媽似乎看出我的心事,問:「徐老師,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問題?」

被她這麼一問,我也不再掩飾,就直接和她說了張致恆日記記錄的家庭暴力的事情,她聽后,嘆了口氣:「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我一臉疑惑。

她繼續說:「其實,我和小恆爸爸感情很好,小恆這孩子雖然內向,話不多,但一直都挺聽話的,直至一年前,小恆的語文老師找到我,說他在日記里寫了小恆爸爸打我的事情,當時我很驚訝,我壓根沒想到小恆會寫這些,這一切都是他編造的!」

編造的?

我追問:「那你沒問他為什麼這麼做嗎?」

她點點頭,說:「我問了,他說覺得好玩,就這麼寫了,後來我把這事同一個兒童心理專家說了,他解釋說,小恆性格比較內向,或許這是他想要引起家長甚至周圍人注意的一種方式。」

聽了這個解釋,我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麼回事。

張致恆的媽媽乾澀一笑,說:「雖然是誤會,但我還是要謝謝你,徐老師。」

我搖搖頭,說:「沒什麼的,這也是我應該做的。」

我看了看時間,說時間不早了,起身準備離開。

我出門的時候,正好碰到了張致恆的爸爸回來,聽說我來家訪,就要留我吃晚飯,我謊稱說還有事情,便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竟然被學生擺了一道。

回到家,男朋友已經把晚飯做好了,他問我家訪情況怎麼樣,我簡單說了一遍,他也很驚訝:「沒想到這孩子這麼厲害,看來長大可以去當編劇了。」

我嘆息道:「誰說不是呢!」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刻意看了看張致恆,他還是老樣子,低頭聽著課,當然了,也可能只是低著頭,什麼都沒有聽。

放了學,我將日記本收了上來,依舊帶回家批閱。

雖然知道張致恆的日記是編造的,但還是忍不住看看他接下來編造的劇情,我翻開日記本,看到他昨晚的日記:

2014年3月19日,星期三,天氣晴

今天放學后,徐老師來我家做家訪了,媽媽讓我回房間做作業,過了半個小時,徐老師走了,然後爸爸回來了。媽媽做了我最喜歡的雞絲麵,很香很香,爸爸卻說不好吃,他們又吵了起來,爸爸又打媽媽了,我衝上去想幫媽媽,但被爸爸丟進房間,我一直哭,哭了很久,媽媽才開了門,我看到她滿臉是血,嚇壞了。我哭著說,媽媽,我不想要這麼生活下去了,我不想要爸爸了,媽媽摟著我說,小恆乖,再堅持一下,我們就解脫了!

日記至此便結束了。

我竟有些恍惚,張致恆寫到了我昨天家訪的事,這是真實的,如果他要編造日記內容,沒必要記上這些吧。

那一刻,一個奇怪的念頭在腦海中閃過:如果張致恆所寫一切就是真實的,是他爸媽在演戲似的掩飾呢?

如果真是這樣,他日記里寫到他媽媽說的那句「再堅持一下,我們就解脫了」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03】

次日一早,我忍不住將這想法同男朋友說了,他聽后,無奈地搖了搖頭:「我覺得你可以辭職去做偵探了。」

我瞥了他一眼:「好了,當我什麼都沒說。」

上午的課,我總是莫名走神,我總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午飯之後,其他老師都會教工宿舍了,我則去了一趟東方公寓。

我沒有去找張致恆的媽媽,而是找了張致恆一家的鄰居。

有中年夫婦,也有獨居的男人。

他們都說張致恆的爸媽人很好,那對中年夫婦聽了我的詢問后,想了想說:「不過,他們的兒子不愛說話,總低著頭,看起來怪怪的。」

經他們一說,我又覺得之前的猜測有些偏差,到底是張致恆的爸媽在偽裝,還是張致恆在編造呢?

我離開的時候,張致恆的媽媽正好買菜回來。

我躲在角落裡,看到她臉上很乾凈,並沒有傷痕。

那一刻,我心中困惑的天平向他們夫婦一方傾斜了。

不過,為了徹底驗證自己的猜測,我決定去一趟張致恆之前就讀的學校。

男朋友聽了我的想法,自然制止:「喂,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人家已經和你說了,這孩子就喜歡編故事,你偏偏不相信,你就是一個語文老師,還真把自己當做名偵探了!」

其實,我也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但我這個人就喜歡追根究底,我必須要弄清楚事實真相。第二天我就向主任請了假,坐了一天的車去了張致恆之前就讀的小學。

讓我意外的是,當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的語文老師搖搖頭,說根本沒有這件事。

隨後,我又打聽到了張致恆一家之前的住處,謊稱是張致恆媽媽的朋友,那些鄰居才打開話匣子,從他們口中,我得到了驚人的答案,他們說張致恆的爸爸只是表面斯文,其實很瘋狂,經常毆打妻子和孩子,他們不止一次聽到他家傳來慘叫,不止一次見到張致恆的媽媽去藥店買消腫止痛藥,也不止一次見到派出所民警來家裡調解。

我忍不住問:「那她為什麼不離婚呢?」

一個鄰居嘆了口氣:「她也想離婚,但他就是不同意,她們母子為此還逃跑過呢,不過最後還是被找到了。」

這麼說來,張致恆的爸媽確實在偽裝了,如果真是那樣,張致恆日記里所提到的,媽媽說的解脫是什麼呢?

我連夜趕了回去。

自那天開始,我格外關注張致恆的一舉一動,還有他日記中記錄的東西,直覺告訴我,有事情就要發生了。

讓我察覺到事情不妙的是那兩篇日記:

2014年3月22日,星期六,天氣陰

今天爸爸沒回家,我好開心呢!

我問媽媽,爸爸去哪裡了,媽媽沒回答,只問我,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在了,我會不會很開心,我說,那當然了,我早就盼望爸爸能離開這個家了,到時候,我和媽媽就可以開心的生活了。爸爸不在家,媽媽也很開心,她做了我最喜歡的雞絲麵,很香很香,還讓我給鄰居小米送了一份。

2014年3月23日,星期日,天氣多雲轉陰

今天爸爸又沒回家,我真是太開心了,我希望爸爸永遠不要回家,永遠永遠。

我看了喜歡的動畫片,還吃了媽媽做的火鍋,我笑著對媽媽說,我幸福死了,媽媽突然抱著我說,好孩子,以後不會讓你受委屈了,她說著就哭了,我問媽媽為什麼哭,她說她是開心的哭了。

看完這兩篇日記,一種不祥的感覺湧上心頭:張致恆的爸爸已經兩天沒回家了,他去了哪裡,出差,還是去了朋友那裡?

又或者是被張致恆的媽媽,殺掉了?

想到這裡,我不禁一顫:一定是這樣,張致恆的媽媽肯定是無法忍受他的家庭暴力,將他殺害了,這就是張致恆之前日記里提到了解脫。

她殺了他,就徹底解脫了!

如果她真殺了人,那我該怎麼辦,告訴男朋友,告訴學校老師,還是去報警?

不,不,我暫時不能報警,如果她一口咬定沒殺人,警方也不會單憑几篇日記就立案抓人的,到時候反倒打草驚蛇,弄巧成拙。

我需要找到更多證據。

反覆想了好久,我決定再去張致恆家一探虛實。

關於我的再次造訪,張致恆的媽媽有些意外,我謊稱周末要組織家長會,希望他們夫婦都來參加。

聽我說了這些,她似乎有些為難:「小恆的爸爸出差了,恐怕到時候無法參加。」

我表示:「但是學校要求學生家長一起參加。」

她有些不悅:「他確實出差了!」

我知道再糾纏下去也是無益,就說好,張致恆的媽媽將我送到樓下,忽然問道:「徐老師,你今天不是來做家訪的吧?」

我轉過頭:「你什麼意思?」

她凝視著我的臉:「你今天的表現不像一個老師,而像一個偵探!」

我笑了:「偵探?你真會開玩笑。」

雖然表面裝得淡定,但心裡卻止不住狂跳,我匆匆走出公寓,卻遠遠看到了一個人,沒錯,是張致恆的爸爸,他正拎著公文包往這邊走。

那一刻,在我心中構建出來的真相轟然崩塌了,張致恆的爸爸真的出差了,他並沒有如我猜測的被妻子殺害。

我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走進公寓。

坐在回程公交車上,我不禁冷笑:因為張致恆的日記,我竟然鬼使神差當起了偵探,最後還真以為他家發生了什麼命案,真是可笑。

我發誓,我再也不會那麼天真了!

【04】

由於學校組織期中考試,最近一周,我一直在忙試卷的事,學生們交上的日記,我連看都沒看,就又發回去了,反反覆復。

那天下午,我終於忙完了,下班的時候,就抱著一摞日記本回家了。

和往常一場,每篇日記我只在末位寫上一個「優」字,當我拿到張致恆那本日記的時候,還是停了下來。

雖然之前告訴過自己,不要再看這個熊孩子的日記了,但還是忍不住仔細看起來:

2014年3月26日,星期三,天氣晴

今天徐老師又來家裡了,我不知道她和媽媽說了些什麼,反正她走後,媽媽有些不開心,接著爸爸回來了,媽媽問他出差怎麼樣,他好像很生氣,就罵了媽媽,然後也罵了我,媽媽說不要再罵我了,爸爸就把公文包扔到一邊,將媽媽壓倒了,他掐住了媽媽的脖子,罵媽媽是賤人,還罵我野種,我好傷心,跑上去想救媽媽,但沒成功,最後,爸爸氣沖沖回了房間,媽媽抱著我在客廳里睡了,我問媽媽,爸爸為什麼還會回家,媽媽沒說話。

2014年3月27日,星期四,天氣陰

今天放學回家后,爸爸和媽媽又吵架了,這一次,他們吵得很兇,我躲在一邊不敢出來,不知道為什麼,爸爸還是罵媽媽賤人,他還說如果她不說真話,就殺了她,我害怕爸爸殺了媽媽,就跑去鄰居林叔叔家,喊來林叔叔,林叔叔讓我在家陪小米,過了很久,媽媽才接我回家,我問他爸爸呢,他說爸爸走了,我問他爸爸還回來嗎,她搖搖頭說,不會回來了。

2014年3月28日,星期五,天氣陰

今天媽媽給我做了雞絲麵,我好開心啊!

爸爸已經兩天沒回來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不過我希望永遠不要回來了,我只想和媽媽在一起。媽媽告訴我,下個周末,她和林叔叔帶我和小米去遊樂園,我說太好了,她把我摟在懷裡說,以後不會讓我受苦了,我們會有新生活,然後林叔叔來家裡了,他給我帶了禮物,然後我就和小米回房間了,不過我聽到了他們說話,他們說到了徐老師。

日記到了這裡突然停止,我的心卻止不住顫抖。

這三篇日記的信息量太大了,張致恆爸媽吵架后,他爸爸去哪兒了,離家出走了,還是被……殺了?

那個鄰居林叔叔是誰,他和張致恆的爸媽又有什麼關係?

最重要的是這個林叔叔去張致恆家,和張致恆的媽媽提到了我,他們為什麼會提到我?

一系列疑問像瘋長的水藻,瞬間鋪滿了我的腦袋。

我該怎麼辦?

我到底該怎麼辦?

男朋友發覺我有些不對勁,就問我怎麼了,我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搖頭說沒什麼。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將日記本發下去,也刻意觀察了張致恆的表情,他竟然偷偷地笑了,那笑容讓我有些不自在。

他在為什麼開心,爸爸一直沒回家嗎,還是下個周末去遊樂園的興奮?

突然間,我感覺自己讀不懂他們簡單的表情了。

難捱的一天過去了,次日一早,我去上課的時候,發現張致恆的位子空了,我問了班主任,他說張致恆的媽媽打來電話,說他生病了,今天不來上課了。

本來我還想要看看他日記里寫得什麼,這下子看來是不可能了。

我決定主動出擊,去張致恆家尋找真相。

下午放了學,我買了些水果匆匆趕了過去,我過去的時候,開門的不是張致恆的媽媽,而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不,他並陌生,在我第一次來東方公寓做調查的時候,曾經問到了他,就是那個獨居男人,他說張致恆的爸媽人很好,感情也不錯。

我乾澀一笑:「你好,我是張致恆同學的語文老師,我姓徐。」

他連連點頭:「你好,我是他們家的鄰居,就住在對面,我姓林。」

姓林?

他就是張致恆日記里提到的林叔叔嗎?

我繼續說:「我聽學校老師說,張致恆同學生病了,就買了些水果過來看看,他的爸媽不在家嗎?」

他應聲道:「他爸爸前幾天出差了,他媽媽剛出去買東西了,她怕孩子自己在家不放心,就讓我過來幫忙照看一下。」

他將我迎進屋,我將水果放在一邊,就去了張致恆的房間,他則一個人在客廳看電視。

進了房間,我見張致恆在睡覺,輕輕喚了兩聲,他沒反應。

我轉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了攤在書桌上的日記本。

我忽然緊張起來,然後走過去,看到了他的日記:

2014年4月2日,星期三,天氣晴

今天,林叔叔又來我家裡了,他給我買了玩具,我特別喜歡,然後就一個人回房間玩玩具了,玩了一會兒,我出去喝水,聽到林叔叔在和媽媽說話,媽媽問林叔叔,那件事想好了嗎,林叔叔說,那個人無辜的,媽媽說,沒說一定要殺她,不過她好奇心很重,一旦發現小恆爸爸不見了,肯定還會再來,林叔叔想想說,她不來就算了,如果她真的再來問東問西,就殺掉她。我走了出去,問媽媽要殺誰,媽媽說誰也不殺,她和林叔叔在開玩笑,我點頭,拿水回去了。

看到這裡,我手一軟,日記本突然掉到地上,他們真的殺了人,他們殺了張致恆的爸爸,我的心狂跳不止,他們還要殺了我嗎?

我要走,我必須走!

我撿起日記,想要放回去,卻發現還有一篇沒寫完的日記:

2014年4月3日,星期四,天氣陰

今天媽媽打我了,就因為我去了雜物間,想拿我之前的玩具,我說我看到了一個奇怪的袋子,媽媽說不許碰,然後就把我推了出來,我也不知道那袋子里裝的什麼……

此刻,我顧不得那麼多了,我要離開,我要報警!

我偷偷出了房間,看到對面雜物間關著門,我心想,如果報警的話,也要有證據,我必須在張致恆家找到關鍵證據。

我推門進了雜物間,接著看到了那個張致恆在日記里提到的奇怪袋子。

那袋子鼓囊囊的,被封死了。

我用力打開地那一刻,差點吐了出來,這袋子里裝得竟然是張致恆爸爸的屍體,不,準確的說是張致恆爸爸的殘肢。

他被殺了,又被肢解了!

我嚇死了,但此時此刻,我只能忍住恐懼。

我走出雜物間,路過客廳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姓林的男人問:「徐老師,你要去哪裡?」

我笑笑說:「我剛接到學校電話,說有急事,我要回去了。」

【尾聲】

我正準備走,張致恆的媽媽卻開門進來了,她拎著一袋子蔬菜,見了我,說:「徐老師,你怎麼來了?」

我無心與她聊天:「我還有事,下次和你聊聊小恆的事。」

就在我準備走的一刻,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有些稚嫩,是張致恆的:「媽媽,為什麼我碰了那個袋子,你就要打我,徐老師也碰了那個袋子,你為什麼不打她呢!」

他此話一出,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我再轉過頭的時候,張致恆媽媽臉上的笑容徹底垮掉了:「徐老師,留下吃晚飯吧!」

接著,她讓張致恆回了房間。

我試圖解釋,但她和那個姓林的男人根本不聽,他們將我拖到雜物間,我一邊呼叫,一邊求饒。

我忽然感覺自己錯了,我不該再來的!

我反覆說道:「你們放心吧,我保證不會說出去的,我保證。」

張致恆的媽媽搖搖頭:「你無法保證,我和小恆的生活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我不能讓你再來打擾我們的平靜了!」

我哭了,她繼續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默默忍受他對我的懷疑猜忌,折磨毆打,我和小恆試著逃跑過,但失敗了,他說既然纏上了我們,要麼一起活,要麼就一起死,那天如果不是他威脅我說要毀滅老林的生活,我也不會情急之下拿煙灰缸砸暈他,老林是好人,他只不過看我們母子可憐,想幫助我們罷了,但他卻懷疑我們有關係,說我們是狗男女,罵我是賤人,罵小恆是野種,我實在受夠了,我要擺脫他,徹底擺脫他!」

那一刻,她的表情陰鷙起來,姓林的男人將我的手腳固定住了,她拿來一個枕頭,壓到了我臉上,一邊壓,一邊說:「你不要怪別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我感覺腦袋越來越沉,直至失去了所有意識。

我死了,我被張致恆的媽媽和姓林的男人殺死了。

那天,他們粉碎了我屍體,連同張致恆爸爸沒有處理乾淨的屍體一起被拉走了,姓林的男人將我們的屍體拉回了他的老家,埋了起來。

那天是周末,張致恆的日記是這麼寫的:

2014年4月6日,星期日,天氣晴

今天,媽媽帶著我,林叔叔帶著小米,我們四個一起開車去了遊樂園,我們坐了雲霄飛車,還玩了摩天輪和水上激流,真是太好玩了,林叔叔還給我們拍了照片,他說下個月還會帶我們來,我和小米都開心死了。

我們坐在摩天輪上的時候,媽媽問我,小恆,如果以後林叔叔做你的爸爸,小米做你的姐姐,你願意嗎,我笑著點點頭,我願意!

媽媽笑了,林叔叔笑了,小米笑了,我也笑了……

壞種

【余敏】

吃晚飯的時候,我和丈夫商量,想要把童童從福利院接到家裡,丈夫一臉驚詫:「童童,誰家的孩子?」

我有些不悅:「你忘了,就是去年我們欄目組解救的那個被養母虐待的小女孩。」

經我提醒,丈夫想起來了,他連連應聲:「我記得當時還在報紙上看過她受傷的照片,這麼小就受到虐待,真是可憐的孩子。」

聽到丈夫這麼說,我還挺欣慰的:「所以啊,我想接她過來,讓她在我們家度過一個美好的暑假,你說呢?」

丈夫倒是沒什麼意見。

女兒小雪卻很拒絕:「我不喜歡她,她是野孩子!」

我耐心解釋道:「小雪,你不能這麼說童童的,她很可憐的,經歷了很多痛苦,你是她的姐姐,她來家裡后,你要好好照顧她。」

小雪一把推開碗筷:「我不要!」

接著,她就直接跑回卧室了。

我看了看丈夫,丈夫微笑安慰道:「她還是個孩子,沒準等到童童來了就好了,她們都是女孩,很快就能成為朋友的。」

聽了丈夫的話,我無奈地點點頭。

只是小雪是出了名的壞孩子,雖然是女孩,但是爭吵和打架她最在行,我很怕將童童接來后,她會欺負對方。

那天晚上,在安排丈夫和小雪睡下后,我給同事小青打了電話,告訴她要將童童接到家裡來的事情,並希望她能進行跟蹤報道,小青痛快地答應了。

一切安排妥當,我也可以安心睡下了。

沒錯,我接童童來家裡的目的當然不只是憐憫她,讓她來家庭感受溫暖那麼簡單,我想要藉此事讓大眾重新關注她,也重新關注我。

一年前,我所在的社會新聞欄目組接到群眾舉報,稱東城區某民居發生虐童事件。

我們立刻聯繫派出所民警,趕到現場后,根據熱心鄰居指引,我們救出了被虐待的女孩童童。

我們見到童童的一刻,她衣衫襤褸,哭著撲到我懷裡:「阿姨,救救我。」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陣心痛,然後童童的養母李文娟衝過來,想要搶走孩子,卻被派出所民警制住,她一邊掙扎,一邊呵斥:「死小鬼,看我不打死你!」

看到李文娟猙獰面孔的一刻,童童能做的只有埋頭扎進我懷裡,不停地尖叫。

隨後,我們在童童零散的敘述中,得知她是流浪兒,一年前被李文娟帶回家,本以為找到了停靠的港灣,沒想到那才是噩夢的開始。

李文娟很討厭她,會找各種理由折磨她。

這一年裡,她受盡虐待,她說,她也試圖逃跑過,最後都被李文娟抓了回來,李文娟為了讓她記住,用燒紅的火棍在她腳底下燙了一個疤。

在隨後的採訪中,鄰居們也證實,經常聽到李文娟家裡傳來咒罵聲,還有女孩慘叫聲,而童童身上的瘀痕和傷疤則是最好證明。

在她的腳底,我也看到了那兩個觸目驚心的疤痕。

雖然李文娟極力否認,但還是被派出所民警帶走了。

童童被虐待事件被報道后,引起了很大的社會反響,很多人都很關注童童,對於李文娟的行為表示痛恨和譴責。

李文娟被釋放后,由於無法承受強大的社會輿論和很多激進民眾的人身攻擊,患上了抑鬱症,最終自殺。

她在自殺前曾經找過我,希望我停止對她的報道,我拒絕了,這個女人如此殘忍,就該落得這個下場。

在被我拒絕後,她就跳樓自殺了,死前還在咒罵著童童。

她的自殺為這起虐童事件畫上了句號。

之後童童被送去福利院,我也開始了新工作。

只是自那后,我再沒做過有反響的節目,在欄目組的地位也變得尷尬起來,主任甚至下了最後通牒,如果我無法拿出新東西,就考慮調我去其他部門。

無奈,我只好用童童來挽回自己的事業。

【童童】

我換好衣服,早早地等在福利院門口。

昨晚睡覺前,院長找到我,說余姨準備接我去她家度過暑假。

一年前,余阿姨等人將我從李文娟的虐待中解救出來,然後送到福利院,讓我過上了平靜的生活。

如今,余阿姨要將我接到她家過暑假,我興奮地失眠了。

我遠遠看到余阿姨來了,她見到我,笑笑說:「你好,童童。」

我也笑笑。

這時候,站在我身邊的院長對余阿姨簡單說了幾句,余阿姨就將我帶走了。我坐上了她漂亮乾淨的汽車,她還給我買了禮物,一個嶄新的芭比娃娃。

她問我:「喜歡嗎?」

我連連點頭:「喜歡,這個娃娃好漂亮。」

她繼續笑著:「阿姨還給你準備了好吃的和漂亮的衣服呢!」

我抱著芭比娃娃,心滿意足地坐在副駕駛座位上。

那一刻,我恍然有了一種錯覺,我就是余阿姨的女兒。不過,這個錯覺沒持續多久,我們就到家了。

社區精緻又溫馨。

余阿姨帶我上樓,當她推開門的一刻,我看到整潔漂亮的客廳,牆上掛著很多照片,都是大大小小的笑臉。

這時候,一個男人領著和我年齡相仿的小女孩走出來。

男人臉上掛著笑:「你就是童童吧,歡迎你的到來,我姓魏,你叫我魏叔叔就行。」

我沒猜錯,他是余阿姨的丈夫,他說話很和善,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我應了聲:「你好,魏叔叔。」

這時候,他將視線落到站在旁邊的女孩身上:「小雪,快和妹妹打招呼。」

那個小雪比我高,也比我胖,一臉冷漠,看上去並不歡迎我,不論魏叔叔怎麼說,她就是不開口。

我連忙從書包里掏出一本畫冊:「姐姐,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希望你能喜歡。」

她仍舊一動不動,死寂地盯著窩。

魏叔叔幫忙將畫冊接過去,余阿姨也催促道:「童童,快進屋吧,我們給你準備了很多好吃的呢!」

我跟著余阿姨走進客廳,走過小雪身邊的時候,刻意向她笑了笑。

客廳的茶几上放了很多零食,顏色各異,包裝很好看,都是我沒見過的,我很想全部吃掉,但還是忍住了,只是靦腆地吃了兩袋。

沒多久,魏叔叔就說晚飯好了,我洗了手,坐上了餐桌。

我有一套屬於自己的餐具,粉色的,還有卡通圖案,看起來精緻又可愛。

我也從來沒見過那麼多漂亮又可口的飯菜,余阿姨和魏叔叔不停給我夾菜,我一面微笑,一面說謝謝,只是坐在我對面的小雪一直沒動筷子,就是冷冷盯著我。

飯後,我謊稱自己累了,余阿姨就將我們帶進了卧室。

那應該是小雪的房間,牆上掛滿了她的照片,真漂亮。

余阿姨為我準備了新睡衣,新被子和新床鋪,然後和我道了晚安,她才離開。

余阿姨離開后,我將白天她給我買的芭比娃娃放到枕邊,小雪卻走過來,一把搶過去:「這是我的!」

我不想和她爭辯,畢竟這是她家。

我對她笑笑,開始整理被子。

這時候,她直接將一杯水倒到了我的被子上。

我有些生氣,抬眼問道:「小雪姐姐,你為什麼這麼做?」

她走到我面前,毫無預兆地給了我一記耳光。

我被這耳光打懵了。

良久,我才回過神來。

我的臉有些疼,眼裡也含著淚。

她似乎很得意:「我告訴你,明天早上就滾出我家,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我並沒有她預想中的慘叫或者嚇壞,反而淡淡地問:「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她冷笑道:「為什麼?因為你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十歲女孩口中說出的話。

我本想還擊的,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低著頭,莫名失落。

她繼續說:「你以為你是誰,來到我家就想和我平起平坐嗎,我有爸爸媽媽,我有一切,而你什麼都沒有,蠢貨!」

其實,早在我來到這裡之前,就預想過可能會遇到這種情況,只是我沒想到小雪對我充滿敵意,甚至到了仇恨的地步。

那天晚上,我裹著潮濕的被子睡了。

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我成了余阿姨和魏叔叔的孩子,可惡的小雪不見了!

【余敏】

吃早飯的時候,我問童童昨晚睡得怎麼樣,她看看小雪,然後笑笑說,睡得很好。不過,從她的眼神中,我知道,她撒謊了。

飯後,我讓丈夫帶她們下了樓。

我在整理小雪房間的時候,在垃圾桶里發現了被撕碎的畫冊,就是昨天童童送給她的那一本,然後在小雪的枕頭下面,我又發現了被折斷手腳的芭比娃娃,這也是我昨天買給童童的那一個。

我嘆了口氣,繼續整理,又有了新發現,童童的被子是潮濕的,我這才恍然大悟,或許這才是她沒睡好的原因。

我本想教育小雪,但還是忍住了。

我同丈夫說起這件事,丈夫安慰說:「這很正常,你想,小雪平日里被寵愛慣了,家裡突然來了一個陌生女孩,她需要適應。」

我也只好自我安慰,或許,過幾天就好了。

只是,事情並沒朝我期望的方向發展。

童童住進家裡的第七天。

那天下午,我下班,剛走進社區,就看到小雪在追著童童,童童一邊跑,一邊慘叫,然後被小雪抓住,小雪拉著她的頭髮,不停抽打她的臉。

有鄰居看到了,還指指點點。

我趕忙上前制止,將小雪和童童帶回了家。

我問小雪為什麼打童童,她憤憤不平地說:「她先罵了我,她罵我是蠢貨,說要把我趕出這個家,我必須教訓她。」

我當然不相信,轉頭問童童,童童只是低著頭,時不時用餘光瞄一眼小雪,我知道她在害怕,她害怕說出真相,小雪會報復她。

只是沒等我說什麼,小雪先急了,她衝上去,推搡童童,呵斥道:「你不要再裝了,你剛才囂張的樣子呢,為什麼媽媽一回來,你就楚楚可憐了!」

我將小雪拉到一邊,然後扶起童童。

童童只是哭泣,說要回去。

那天晚上,我懲罰了小雪,沒讓她吃晚飯,童童的情緒也很低落,沒吃幾口飯菜,就說吃飽了。

飯後,我在廚房刷洗碗筷,然後童童怯怯地走進來,向我要了些飯菜,接著端走了,我沒想到,幾分鐘后,就聽到了童童的慘叫聲。

我和丈夫同時趕過去,然後看到滿手是血的童童。

飯菜撒了一地,還夾雜著玻璃碎片,小雪則驚慌失措地站在一邊。

我一眼就知道怎麼回事,本想要責罵小雪,丈夫卻說先帶童童去樓下門診包紮,我氣憤地瞪了小雪一眼,抱起童童就下了樓。

好在只是皮外傷,門診醫生簡單為童童清理了傷口,然後將我和丈夫叫到外面:「你們知道孩子身上有很多傷痕嗎?」

我解釋道:「她不是我們的孩子,她是從來福利院接來家裡寄宿的,在此之前,她被養母虐待,身上才留有很多傷痕。」

醫生搖搖頭,說:「我說的不是那些舊傷,而是新的傷痕,在一周左右形成的。」

我一驚,轉頭看看丈夫:「您什麼意思?」

醫生解釋道:「在她手臂還有小腿上分佈著很多很淺的傷痕,還有很多奇怪的小圓點出血口,根據我判斷,應該是刀片和針狀物造成的。」

我突然感到一陣后怕:「刀片和針狀物?」

怪不得最近幾天,童童都要求獨自去衛生間洗澡,原來她身上有傷,不想讓我們發現。

回到家,我問小雪剛才是怎麼回事,她說童童給她送飯菜,她不想吃,童童就將飯菜丟在地上,然後雙手抓住了碎玻璃。

而童童的說法卻不一樣,她說拿飯菜給小雪吃,小雪將飯菜打翻,她沒站穩,就跌在了碎玻璃上面。

小雪再次攻擊童童,稱她在騙人,我卻制住小雪,然後在她房間的枕頭下面發現了帶血的小刀和圓規,這和門診醫生說的刀片和針狀物正好符合。

接著,我脫掉童童的上衣,指著那些淺淺的割傷和圓點傷口,問小雪怎麼回事。

小雪說不知道,也不知道枕頭下面為什麼會有小刀和圓規,她還說都是童童的陰謀,童童在誣陷她,我卻呵斥道:「魏小雪,你太我失望了!」

那天晚上,童童找到了我:「余阿姨,我知道我一個不吉利的孩子,都是因為我,你才和小雪姐姐吵架的,我想要回去了,謝謝您的邀請和這段時間的照顧。」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股鼻酸,將她攬進懷裡,我當然不能讓她走,我還要指著她讓我鹹魚翻身呢!

【童童】

那天晚上,小雪被關進雜物間,我一個人睡在她房間里,雖然有些孤獨,但至少不會遭受折磨了。

就在剛剛,我還聽到余阿姨和魏叔叔因為我們的事情吵架,余阿姨甚至要將小雪送到爸媽家去。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魏叔叔就將小雪送走了。

出門之前,小雪還兇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像是我害了她一樣。

小雪走後,我一個人回了房間,默默哭了起來,余阿姨走了進來,問我怎麼了,我啜泣著說:「余阿姨,對不起,我沒想把小雪姐姐趕走……」

余阿姨解釋道:「這是她自己造成的,不是你的問題,阿姨還要向你道歉,讓你受苦了。」

我搖搖頭,說:「您和魏叔叔都是好人,都是我不好。」

那天上午,余阿姨帶我出去買了新衣服,還給我買了肯德基。

我很開心,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回去的路上,余阿姨對我說:「童童,今天下午,有一個阿姨要來家裡採訪,到時候可能要問你一些問題,你要配合回答喔!」

我連連點頭:「您讓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

余阿姨笑了:「真是乖孩子!」

那天下午,有一個叫小青的漂亮阿姨和一個扛著機器的叔叔來了家裡,我和余阿姨坐在鏡頭前,接受了她的採訪。

余阿姨深情地說:「其實,從童童被解救后,我就一直在關注她,將她當作自己女兒看待,這個暑假,我將童童接到家裡,讓她享受應該有的家庭溫暖……」

隨後,小青阿姨又問了我幾個問題,我都按照余阿姨教我的說了一遍。

隨後,他們就離開了。

魏叔叔回來的時候,余阿姨正在廚房裡做飯。

那一刻,我恍然感覺自己就是他們的女孩,但只是那麼短短几秒,我就從魏叔叔臉上察覺到了懷疑。

他坐到我身邊:「童童,叔叔問你一個問題,但你不要告訴余阿姨,好嗎?」

我點點頭。

他繼續問:「你和叔叔說一下,小雪姐姐為什麼拿小刀和圓規傷害你呢?」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

他又問:「那你說說,小雪姐姐是怎麼傷害你的呢?」

我簡單示範了一遍。

他追問:「那你為什麼不告訴余阿姨和我呢?」

我低下頭:「我不想要那麼做,我不想要你們責備小雪姐姐。」

魏叔叔輕輕拍拍我的頭:「真是懂事的孩子,那叔叔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我緩緩抬頭,一臉不解。

他繼續說:「我小時候也被人欺負過,巧的是,那個欺負我的人,也是用小刀割我,用圓規扎我,後來老師發現了,他就否認,但老師還是認定是他做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搖搖頭。

魏叔叔笑了笑:「因為老師在他手上也發現了類似傷痕,那是他在用小刀和圓規傷害我的時候,不小心弄到自己的,奇怪的是,小雪手上沒一絲一毫傷痕,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我感受到了來自魏叔叔的深深懷疑,我本想解釋的,余阿姨卻招呼我們吃飯,魏叔叔催促道:「好了,我們去吃飯吧。」

整個吃飯席間,余阿姨一直在和魏叔叔說著下午採訪的事。雖然我表面微笑,心裡卻充滿恐懼。

吃過晚飯,余阿姨去廚房刷洗碗筷,我和魏叔叔則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他給我削了一個蘋果:「童童,小雪姐姐會在外公外婆家住一段時間,等到她回來,我希望你們能和平相處,好嗎?」

我連連點頭:「好。」

我咬了一口蘋果,卻嘗不出任何香甜。

【余敏】

我輕輕推開卧室門,看著童童睡熟了,終於放心了。

雖然將小雪送走,我有些於心不忍,但她畢竟犯了錯誤,傷害了童童,就該受到懲罰。

只是可憐了童童,還好我發現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回到房間,丈夫正在看書,然後他說過段時間把小雪接回來,我拒絕了,丈夫有些不快:「你就這麼相信童童的話,認為那些傷痕是小雪在她身上留下的?」

我反問:「不然呢,傷痕會憑空而來嗎?」

丈夫搖搖頭:「你就沒想過其他可能嗎?」

我追問:「什麼可能?」

丈夫低聲道:「比如,是童童自己割傷自己,誣陷小雪?」

沒想到丈夫會這麼懷疑童童,我當然很氣憤:「她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懂得什麼誣陷不誣陷的,再說了,她為什麼要誣陷小雪,就因為小雪欺負她嗎?」

丈夫被我問住了,他嘆了口氣:「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這事很蹊蹺,雖然小雪很調皮,但也不會心狠到用小刀和圓規扎人。」

我冷冷回道:「好了,我不想聽你說了,你也不許再懷疑童童,事實擺在眼前,沒什麼好懷疑的。」

我和丈夫吵得不歡而散。

可能是因為小雪的事,丈夫最近經常回來很晚,每次回來,都喝得醉醺醺的。為此,我們的爭吵也多了起來。

童童來家裡的第二十一天。

那天,我到了電視台,主任就通知我準備東西,讓我去外地做一個為期一周的跟蹤採訪,我本想拒絕,畢竟童童還在家裡,但主任的命令不能不聽,只好答應。

離開前,我告訴童童,我要出差,一周后就回來,這段時間就由丈夫照顧她,她點點頭:「余阿姨,我會好好的。」

雖然我和丈夫關係有些差,但還是交待他要好好照顧童童。

採訪任務轉眼就快結束了。

那天下午,我剛回到賓館,準備整理今天的採訪素材,就接到了丈夫的電話。電話里,他的聲音充滿顫抖:「余敏,你快回來吧,出事了!」

一聽到出事兩個字,我冷不丁一機靈:「出什麼事了?」

丈夫顫顫巍巍地說:「童童……童童她……」

我追問道:「童童怎麼了?」

丈夫嘆息道:「童童被車撞了,現在已經昏迷了,正在醫院裡搶救!」

那一刻,手裡的電話掉到了地上。

我顧不得手裡的採訪了,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當我趕到的時候,童童已經被推出了手術室,醫生說好在傷得不重,但由於受到驚嚇,還在昏迷。

病房外,我質問丈夫這是怎麼回事,他說今天中午,朋友叫他出去喝酒,他本不想去,但架不住邀請,他喝了兩杯,回到家的時候,童童正在看電視,他準備洗個澡,結果童童突然慘叫起來,接著瘋狂跑出去,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跟了出去。

童童跑得很快,他沒追上,眼睜睜看著她被車子撞了。

聽了丈夫的敘述,我感覺匪夷所思,童童為什麼要突然大叫,然後跑出家門,她應該知道那樣跑會被車子撞的,為什麼還要那麼做呢?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玄機?

看來,一切只能等童童醒來才能見分曉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童童醒來后,看到丈夫的瞬間,就開始瘋狂大叫,好像丈夫是魔鬼,然後,我在童童口中得到了震撼的真相——

她撲在我懷裡:「余阿姨,魏叔叔他喝醉了,他抱著我,親我,不停用手摸我,還說要給我洗澡……」

看著她哭得那麼凄慘,我忽然明白了一切!

沒想到丈夫趁我不在家,竟然做出如此令人髮指的舉動!

我怒不可遏,找到丈夫對峙,他卻矢口否認:「這一切都是她編造的,當時我神志很清醒,怎麼會說那種話,做那種事呢!」

我回擊道:「你喝了酒,怎麼能保證神志是否清醒,再說了,童童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她為什麼要編這種借口來誣陷你,甚至不惜被車撞!」

丈夫也急了:「你徹底被她騙了,她就是一個騙子!」

我呵斥道:「明明是你做了齷齪的事情,甚至差點害死童童,現在還來倒打一耙,我要和你離婚!」

【童童】

我出院后,就再沒見過魏叔叔。

由於魏叔叔試圖傷害我的事,余阿姨也非常苦惱,好像還因為我的事,她耽誤了採訪,造成了損失,被電視台欄目組辭退了。

每天,她都要服用安眠藥才能入睡,在她床頭櫃里就放著兩瓶。

小雪被送走了,魏叔叔也不回來了,只剩下一個精神狀態堪憂的余阿姨,那個其樂融融,歡樂無比的家突然安靜了下來。

我突然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失落。

那天是周末,余阿姨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她起床后,發現我額頭上的傷口,問我怎麼了,我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這時候,響起敲門聲,我立刻去開門。

來人正是上次來採訪余阿姨的小青阿姨,她看小青阿姨很意外:「你怎麼來了?」

小青阿姨一臉冷漠,我立刻躲到小青阿姨身後:「小青阿姨,救救我……」

余阿姨茫然地問道:「童童,你在胡說什麼呢?」

我顫抖著說:「小青阿姨,求求你帶我走吧,我不要再被打了。」

小青阿姨看著我額頭上的傷,立刻知曉了一切。

接著,她將我帶走了,不管余阿姨怎麼解釋,在我的指認下,余阿姨成了精神失控,虐待折磨我的恐怖女人。

當我坐在鎂光燈下,哭哭啼啼地向小青阿姨說起自己的悲慘遭遇時,在場人的都哭了,我說被小雪欺辱,被魏叔叔騷擾,現在又被余阿姨毆打。

所有人都同情我,只是沒人知道,我哭泣的眼淚裡面藏著狡黠的笑。

看來,我所做的一切都發揮作用了。

其實,我並沒有他們看到那麼聽話乖巧。

在我走進余阿姨的家,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時候曾經充滿了歡喜,隨後就轉化成了厭惡。

純粹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厭惡。

我知道,我得不到這一切,我得不到的,也不能讓其他人得到。

比如小雪,同樣是十歲的女孩子,處境卻有天壤之別。因此,我就要毀掉她,當著她的面毀掉它。

尤其是當天晚上,她在對我發出敵意,罵我是野孩子,炫耀這一切的時候,我就更加堅定了這種想法:毀掉它,毀掉它,毀掉它!

而毀掉它的第一步就是將小雪趕出這個家。

事實證明,我做到了。

我在來到這裡之後,就一直計劃著,小雪的敵意讓我看到了希望,我正好可以利用她愚蠢的敵意來實施一切。

她總感覺自己很厲害,她比我高,比我強壯,但實際上,她就是一個蠢貨。

在她搶走我的芭比娃娃,用水淋濕我的被子后,我心裡已經樂開了花,表面上還是要裝得很可憐,因為可憐是我的一層保護色。

在次日吃早飯前,我趁小雪走出房間,將那個她搶走的芭比娃娃毀掉,把殘肢放在她枕頭下面,又撕了我送給她的畫冊,丟進垃圾桶,為了就是讓余阿姨看見。

小雪說得沒錯,我在她面前和其他人面前完全是兩個樣子。

那天我們爭吵,我故意激怒她,讓她打我,被余阿姨看見,為了就是讓小雪更加恨我,至於那天晚上的送飯,小雪說的是實話,我撒了謊,只是余阿姨註定不會相信她,接著我身上的傷痕被發現,那也都是我自己弄上去的,為了就是徹底誣陷小雪,一切如我所料,她被送走了。

看來,我的傷痛並沒有白白忍受。

只是我沒想到,魏叔叔發現了端倪,但他沒有告發我,而是對我發出警告,我想他的告發也不會起作用,既然他已經對我起了戒心,我只能故技重施,利用他們的矛盾和魏叔叔喝酒做文章,說他騷擾我。

為了坐實這件事,我只能冒險被車撞,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這樣余阿姨會義無反顧的相信我,趕走魏叔叔。

事實證明,我再次做到了。

到了最後,只剩下了不堪一擊的余阿姨,接連被丈夫和工作的事情打擊,她只得寄託於鎮定藥物,在我一番自我傷害之後,叫來了小青阿姨。

這絕對是一條重磅新聞,小青阿姨想要升職全靠這個了,就像當初的余阿姨一樣,說到底,我還是幫了她一個忙。

【余敏】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我因過量服用鎮定藥物和虐待童童被同事和民警送了進來,我反覆告訴她們,我沒有病,我是被誣陷的,被誣陷的。

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天小青為什麼會來家裡,童童頭上和身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她又為什麼說是我傷害了她。

這期間,我虐待童童的事件被報道,登上報紙頭條,也成了民眾議論的熱點。

當我看到童童哭泣著說起她在我家的悲慘遭遇時,我才意識到,我被她耍了,被她玩弄了,被她徹徹底底地誣陷了。

我恍然明白,之前小雪和丈夫激動的辯解其實是真的,當時我太相信童童了,相信她是一個可憐孩子,一個不會說謊,只會受委屈的孩子,一個被我,被所有人低估的孩子。

那層楚楚可憐的保護色成功為她做出了掩護。

只是,現在當我再明白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

我只能藏身在精神病院,我知道,就算我出去,也無法躲開輿論和民眾的雙重攻擊,我再也無法擁有那個和美家庭了,更不能從事新聞事業了。

我被這個女孩徹底毀了。

一個月後,我和童童再次見面。

這一次,陪她來的是小青。

她要求和我單獨聊天,小青雖然擔憂,還是同意了。

安靜的病房內,她輕鬆地向我坦白了真相。

一切如我猜測,一切都是她自導自演,一切都是她的誣陷。

當我問及理由的時候,她輕描淡寫地說:「因為你們是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我很羨慕,但我知道,我無法得到,所以,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不能得到,我要毀掉它,現在看來,被我毀滅的很徹底呢!」

我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成年的小孩:「你太恐怖了!」

她又笑了:「是你們太低估一個十歲的小孩了,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了,在你家度過了一個美好的暑假。」

我起身,想要撕扯她。

她突然變了臉,失聲慘叫起來,小青和護工闖進來,我被制住,然後她跟在小青身後離開了。

她出門的時候,嘴角又露出了無邪的笑。

那一刻,我驀然想到李文娟死前給我打的電話。

當時,她在電話里反覆說,她沒有虐待童童,她是被誣陷的,那些傷痕是童童自殘造成的,並要求我停止報道,放她一馬,但被我輕鬆拒絕。當被我拒絕後,她突然苦笑起來,然後說了一句話,就掛斷了電話。

現在想想,那句話就算是她的遺言了吧。

如今,我也真切感受到了——她是鬼,早晚你也被她纏上的!

然後,我也瘋狂喊叫起來:「那孩子不是人,她是鬼,是鬼!」

毒藥

【01】

說實話,如果不是小曼當眾羞辱我,我是不會給那個陌生人打電話的。

那通電話就是一切噩夢的開始。

我將電話回撥過去。

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她的聲音很普通,毫無明顯特徵,音量不高不低,音質不粗不細:「您好。」

「你好,我是趙雷。」

「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為你服務的嗎?」

「三天前,這個號碼給我打過電話,說以每份五千塊錢的價錢購買我手中的五份病歷,當時我說要考慮一下,現在我考慮好了,我準備賣給你們。」

「請您將選好的病歷以圖片格式發至指定郵箱,核對無誤后,我們會將錢準時匯至您的銀行卡。」

「我先把東西發過去,你們要是騙子怎麼辦?」

「如果您不同意的話,我們可以終止交易。」

「好吧好吧,我一會兒就將病歷發過去。」我一心想要拿到錢,只能同意對方的要求。

「我們會儘快審核,合作愉快。」

掛斷電話,我便打開醫務辦公系統,按照對方的要求隨機選擇了五份病歷,掃描成圖片后發到了指定郵箱。

審核過程比我想象的要快,當天晚上,我就收到了信息,有人向我的銀行卡內匯入了兩萬五千元。

我鬆了一口氣,錢終於到手了。

我叫趙雷,在D市第二中心醫院檔案科工作。

我沒什麼學歷,高中畢業后,便一直做閑散遊民。

今年年初,一直在第二中心醫院工作的姑父忽然搖身一變成了副院長,具體細節我不清楚,只知道他為醫院引進了一種特效藥,救了不少病危患者。

姑父為我疏通了關係,將我安排進了檔案科。

我每天的工作很單調,就是不斷整理和維護各個科室發來的病歷信息。好在沒事還可以翹班,經常去醫院對面的咖啡店,看看美女,做做有氧呼吸。

小曼是我在微信上的認識的朋友,就在醫院對面的咖啡店上班。

她長了一張狐狸精的臉,又妖又媚,一臉大濃妝,看著就不安分。不過,我挺喜歡她的。她似乎有一種魔力,就是讓男人給她買東西,不斷花錢。

雖然和小曼只認識了三個月,我已經在這個女孩身上花了幾萬塊。

前兩天,我們逛商場的時候,她看上了一款戒指,要兩萬塊,我沒錢,她就和我大吵了一架,罵我窮裝蒜。

我氣不過,當場甩臉走人。

當晚,我便接到了那通電話,對方想以每份五千元的價格買我手中的病歷,我以為是騙子,罵了兩句便掛了。

接下來的兩天,我一直心神不寧,心裡老是想著小曼那張妖媚的臉,我知道自己不能沒有小曼,便想弄到錢,買了戒指去找她道歉。

無奈之下,我想到了那通電話,然後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撥了回去,心想著即使是騙子,也無非是騙走幾份病歷,我也沒什麼損失。

沒想到,這五份病歷真的換來了錢!

拿到錢后,我立刻買了戒指當作禮物送給了小曼,她旋即喜笑顏開,我們和好如初。

接下來的日子,每當我缺錢了,便會打那個電話,問對方是否缺病歷,然後按照對方的要求篩選,給他們發過去。

短短几個月,我已經賣了二十份病歷。

【02】

梅梅是中心醫院九樓神經科的護士,剛剛畢業來醫院實習半年。

我是有一次去九樓辦公室核對病歷見到她的,沒什麼姿色,根本沒法同小曼比較,她吸引我的是那火辣的讓人血脈噴張的身材,尤其是穿上護士服,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自那之後,我約她吃了幾次飯,便熟絡起來。

這一天,我謊稱不舒服,又溜上了九樓。

正巧是梅梅值班,她坐在辦公室,一邊嗑瓜子,一邊玩手機。

「看你心情不錯啊!」我坐到她身邊。

「那當然。」她一臉笑意。

「說說唄,有什麼高興事。」

「還不是她,已經兩個多月沒來過了。」

「那個女人?」我好奇地看著她,「什麼人啊?」

梅梅口中的「她」是一個叫做楊婉的中年女人,每個周末,她都會來找王醫生做心理治療,風雨無阻,每次她都會不停哭訴。一年前,她住的小區發生了火災,丈夫和孩子被燒死了,她也被毀了容,自那之後,她的精神就出了問題。每次她來,都是梅梅接待,梅梅快要煩死這個醜陋的女人了。不過自兩個多月前,她突然不來了。

對於這個名字我有點印象,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了。

我和梅梅閑聊了一會兒,便回去了。

回到辦公室,我忽然想到在哪裡見過楊婉的名字了,在我賣出去的那二十份病歷中,就有一個病人叫楊婉。

幸好當時我在郵箱里留了備份,那個楊婉正是梅梅接待的那位精神病患者。

我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就像初中時偷看了黃色錄像帶怕被父母知道一樣,心裡濕濕黏黏的。

我按照病歷上楊婉留下的地址去了東方明珠小區。

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建的,小區里的住戶幾乎都搬走了,也沒有門衛和保安,看上去像荒樓區。

楊婉住在三號樓一單元201。

樓門壞掉了,樓道很逼仄,牆壁上貼滿了紅紅綠綠的小廣告,我上了三樓,在201前面停下腳。

我敲了很久,都無人應聲。

「她家裡沒人。」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從頭頂上砸了下來。我抬眼,一個老太太站在通往四樓的樓梯上,探出一顆頭。

「您好,您知道201的主人去了哪裡嗎?」

「我不知道。」樓道里很暗,我看不清對方的樣子,「你別敲了,這樓里隔音很差,你吵到我睡覺了。」

「對不起。」我再說話的時候,那顆頭已經不見了。

【03】

我環視了一圈,將鑰匙捅進了201的鎖子里,試了幾次,終於找到了一把匹配的,來回鼓弄了幾下,門便開了。

這種老式居民樓不僅沒有防盜門,門鎖也脆弱得要命。

楊婉果然不在家。

客廳里空蕩蕩的,沒有電視沙發,只有一張舊桌子和幾把椅子,卧室里除了一張床和一個柜子再無其他了。

柜子上放著一本相冊,相冊里是楊婉和家人合照,旁邊還有一個小盒子,盒子里是百憂解和欣百達,都是治療抑鬱症的藥物。

我沒有在她家發現什麼異樣,卻還是忐忑不安。

這個精神有問題的女人去哪了?

我一直等到很晚,也沒見楊婉回來,便在桌上留了一張字條,希望她回家后與我聯繫。

走出樓門的時候,我又忽然感覺自己留紙條的舉動很可笑,我與這個女人非親非故,如果她真的與我聯繫了,又該說些什麼?

一連三日,每天我下班后都會去楊婉家。

不過,那張字條一直在,她沒有回來。

我心中的濕黏感越來越重。

我通過在派出所工作的朋友小唐,試圖找到她的親人,不過毫無進展。

由於莫名挂念著楊婉,這兩天小曼和梅梅約我吃東西,我都沒去。我的心思忽然從她們妖媚的臉蛋和豐腴的身材上轉移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很多活死人在追殺我,他們抓住了我,將我活活撕開吃掉了。

我嚇壞了,醒來后便再也睡不著了,起身去客廳抽了包煙,直至天亮。

煙抽完的時候,一個念頭忽然竄到了腦海里。

楊婉大約是在我賣出她病歷后不久便不來醫院的,若是那樣,其他病人會不會也有同樣的遭遇。

這是一個恐怖的念頭。

我連忙坐到電腦前面,打開郵箱,將剩餘十九個人的病歷全部列印出來,未等天亮,便匆匆出了門。

雖然只是猜測,但這個猜測實在太嚇人了,我害怕它成真。

接下來,我將那十九個病人找了一遍。

那一刻,我才發覺自己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他們竟然都不在家,也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由於不和家人朋友同住,現在還沒有人發現他們失蹤,即使有人發現了,誰又願意去管這些事情呢!

毒辣的烈日下,我卻感覺不到任何暖意,體腔內像橫亘了一塊不會融化的冰:包括楊婉在內的二十個人全部失蹤了!

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毫無交集,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在第二中心治療過,而我將他們的病歷賣個了那個女人。

當時我天真的以為只是用這毫無用處的病歷換些零花錢,現在想來卻是無比陰寒,我在上萬份病歷中選中了他們二十個,然後送他們集體失蹤。

我怕極了,想要去報警,告訴警察這二十個人全部失蹤了,警察肯定會追根究底,我倒賣他們病歷的事也會被挖出來。

這應該算是大案了吧!

到時候,不僅我工作不保,搞不好還會惹上官司,我只有二十幾歲,我可不想就這麼斷送了前程。

反覆思忖之下,我決定隱瞞此事,然後刪掉了備份過的二十份病歷,反正沒人知道我賣過病歷,就算有人發現他們之中有人失蹤,也不會同我聯繫起來。

【04】

我內心的恐懼伴隨著日子的消磨以及在小曼和梅梅間的周旋漸漸消退了。

如果不是江超的突然出現,我已經將這件事忘記了,起碼暫時不會記起來了。

那天,我和幾個許久不見的哥們吃飯,其中就有在派出所工作的小唐,大家盡興的閑扯著,最後我追問道:「唐警官,你們派出所每天遇到的事情最多,說件有意思的給大伙兒解解乏。」

「你還別說,前兩天我還真遇到一件怪事。」小唐這傢伙平時最愛說故事,「那天我值夜班,半夜有人報警說在西環處的綠化帶里有一名赤身裸體的男子,不知死活。我們隨即趕過去,那裡果然有一個赤條條的男人,見到我們格外害怕。我們將他帶回所里,詢問無果,他一直蜷縮在角落裡,一旦我們的人靠近,他只重複一句話。」

「什麼?」大家都來了興緻。

「不要洗腳。」小唐神秘兮兮地說。

「不要洗腳?」在座各位面面相覷,然後爆發出鬨笑,我也笑道:「唐警官,你這是在給大家講笑話啊!」

「我說的是真的,現在那個人就住在夕陽精神病院,不信你們過去看看。」小唐解釋道,不過大家顯然無心繼續聽下去了,彼此插科打諢起來。

眾人一直吃吃喝喝到了午夜,小唐喝多了,我送他回家。

路上,他一直拉著我的手說:「雷子,你們可以去看看的,真有那麼一個人!」

我一邊開車,一邊說:「放心吧,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兩天後,我接到了主任的指示,說前些日子轉給夕陽精神病院的病人病歷出了點問題,讓我過去看一下。

我過去后,將病歷的事處理完畢,正準備離開,忽然想起小唐說起的那個「不要洗腳」男子,詢問后得知病院真的接收了這麼一個病人。

「你是說那個每天躲在柜子里的男人吧。」接待我的負責人說,「他患有精神病,病得很嚴重,一旦有人靠近,他就會說不要洗腳,或者是洗澡吧,反正含含糊糊的,我也聽不清。」

「我能見見他嗎,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當然可以。」

負責人帶我去了D區106病房,然後指著角落裡的柜子說:「他就躲在裡面,每天晚上我們會將飯菜和水放在柜子外,等我們走了,他會出來吃幾口,再躲回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關心這個與我毫不相關的男子,當負責人將柜子門打開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將臉埋在臂彎里的男子。

「你好,我叫趙雷。」

那個男子緩緩抬起頭,然後慘叫起來。

我本能後退,那張臉瞬間嵌入了腦海里,我認得他,他叫江超。

他也是在失蹤的二十人中的一個!

【05】

我佯裝鎮定的離開了,找到了負責他的醫生,醫生說他病得很嚴重,又濫用藥物,已經無法治癒了。

我謊稱曾和江超有過見面,提出想和他單獨談談,負責他的醫生沒有質疑,只是囑咐我要小心,一旦有突然狀況發生,要及時按下報警器。

我再次回到106病房,緩緩打開柜子門,江超高大的身體竟能夠詭異的塞進去,我低聲問道:「你好,我叫趙雷,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江超只是蜷縮著,發出嗚嗚聲,聽不出是笑是哭。

「你能告訴我你最近去哪裡嗎?」

「嗚嗚嗚……」

「你是不是經歷了什麼不好的事,你總是說『不要洗腳』是什麼意思?」

「嗚嗚嗚……」

見他一直發出嗚嗚聲,我又道:「那你認識楊婉嗎?」

我沒想到這個問題觸動了他,他倏地抬起頭,由於柜子的限制,頭誇張地歪向一邊,脖頸有一條明顯的淤痕,他瞪著眼睛,一把拉住我的手:「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死了!」

「誰死了,楊婉嗎?」我一驚。

「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死了!」他繼續重複著。

「他們是誰,他們在哪裡?」

「放了我,放了我吧!」他忽然哭了,雙手抱頭。

我急了,一把將他從柜子里拉出來,質問道:「你快說,楊婉他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他們在哪裡?」

江超倒在地上,身體極力蜷縮著:「放了我,放了我吧!」

我正準備繼續追問,兩個護工便破門而入,將我帶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再次失眠了。

我一個人坐在辦公室,毫無節制地抽著煙,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上江超的臉,然後是另外十九個人的,心中恨恨地罵道:為什麼,為什麼你突然出現了!

我掐滅煙頭,遁入了更深的夜裡。

我知道,楊婉和江超肯定經歷了什麼,否則他不會在我提到楊婉名字時突然發瘋,他們是不是被那個購買病歷的女人帶走了,又被帶去了哪裡?

江超口中說的,他們都死了,是指楊婉等人嗎?

想到這裡,我忽然感覺這個燥熱的夜寒冷了起來。

好奇心和良知告訴我要將他們找回來了。

我旋即調出那個購買病歷的女人號碼,再撥過去的時候,對方已經停機。次日,我去電信部門進行了查詢,發現這是一張黑卡。

彷彿茫茫大海中的一葉扁舟,轉眼,就又消失不見了。

【06】

既然這條線索段了,我唯一可以追查的只有江超了。雖然他現在瘋了,難保不會再爆出什麼驚天猛料。

不過,當我再見江超的時候,他已經死了,而且死了兩天了。

死因是突發腦溢血,像他這種長期被精神類疾病困擾的人如此死去並不稀奇。

他死後,由於沒找到家人,屍體便被送入火葬場火化了,他就像一滴晨露,不動聲色地蒸發掉了,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其實,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將來都是差不多的結局,他們中很多人的家人將他們送進來后就消失了。

他們活著,也等於死了。

我在那個他躲避的柜子里看到了數不盡的抓痕,像一道道眼睛,刺進了我心裡。

我離開夕陽精神病院的時候,遇到了那個最先發現江超屍體的護士,江超被送入這裡后,便一直由她照料,對於他的死,她也是一臉哀傷。

這樣一來,唯一的線索也斷了,那十九個人仍舊杳無音訊。

我仍舊堅持每天去他們的住處看看,卻毫無進展。

我不知道楊婉等人是否還活著,我保持手機全天開機,希望那個陌生人打電話來,這樣守候了三個月,我終於再次接到了那個陌生電話。

「您好,趙雷先生。」還是那個毫無特色的聲音,我卻格外有印象,「我想在您手中購買五份病歷。」

接到這個電話后,我一時怒不可遏:「為什麼我發給你的二十份病歷的主人都神秘失蹤了,集體失蹤是不是跟你們有關!」

「如果您願意合作的話,請將病歷掃描后發送到指定郵箱,希望合作愉快!」

「我在問你,他們現在人在哪裡?」電話被掛斷了,我沒有等到回答,只是茫然地站在那裡。

我轉念一想,或許這是一個機會,那些被我出賣病歷的人都失蹤了,我可以利用這次發出的病歷揭開他們失蹤的真相。

揭開真相,就像女人的胸脯,瞬間誘人起來。

他們給出的要求和之前一樣:患有重度精神病,擁有長期精神病史或失憶症患者,單身離異或者常年獨居,年齡在二十五歲至五十五歲間,三男兩女。

其實,我應該就此打住的。

我隱隱猜測,這次被我賣出的五份病歷的主人也會有相同遭遇,但想到楊婉等人,我又堅定了信心,五個人換十九個人。

值得!

這次被我選中的五個病人,其中有一個叫做蓋麗麗,她和母親租住在一處民房,病歷上寫著她由於連續戀愛失敗,抑鬱成疾,幾次自殺未遂。

綜合住宿和觀察等各種條件,我在她們租住的二層民房對面租下了一處房間,一切就緒后,我將病歷發送至那個女人提供的郵箱。

當晚,我便收到了錢。

我知道,有事情要發生了,或者肯定會發生什麼事。

我躲在窗子前,死寂地盯著對面二樓的房間,一刻也不敢放鬆。

一連三日,都沒有什麼事情發生,蓋麗麗的母親每天都會帶著女兒出來散步,蓋麗麗的狀態很差,瘋狂喊叫,然後大哭大笑。

在我發送病歷的第四天晚上,我實在睏倦得要命,正當我同睡意做著最後抵抗的時候,衚衕里忽然傳來了引擎聲。

此刻,已是凌晨,估計除我之外沒人會在意那引擎聲了。

我緩緩撥開厚重的帘子,然後看到一輛醫務用車拐了進來,停在了門前,緊接著幾個身著白大褂的人從車子里跳了出來。

他們戴著白帽子和白口罩,在這潮濕的夜裡顯得格外刺眼。

他們一行五人,其中一個在門前鼓弄了半天,那門便開了。

我的心開始狂跳起來,他們沒經過主人允許,就偷偷潛了進去,那裡只有那對可憐的母女,而撬門而入的是五個身材健碩的男子!

二對五,毫無勝算。

我本應該過去或者報警的,但我什麼也沒做,只是靜靜候在那裡。

十分鐘后,我看見那些人抬出了一個擔架,架子上有一個人,一動不動的,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死了。

是蓋麗麗嗎?

他們要帶擔架上的人去哪裡?

不管怎樣,這車子和車子里的人肯定有問題!

就在他們將擔架抬上車的時候,我匆匆下了二樓,從後門出去,我坐上事先租好的車子,待他們開出來,我便追了上去。

他們的車子輕盈地在道路間穿梭,我努力追逐著。

在一個丁字路口,他們猛地一閃,車子拐進一處岔道,我由於閃身不及,被迎面開來的一輛大車撞飛了……

【07】

三天後,我從昏迷中醒來。

父母說我開車出了車禍,至於出車禍之前的事情,我全部忘記了。

醫生說,由於重度撞擊,我的大腦皮層受損,記憶全失。至於什麼時候能恢復,他們也無法確定。

我出院的時候,醫生建議我住在相對安靜的地方,比較利於療養,父母便在這個小區租了一套房子,我每天都在這裡翻看一些照片,努力找回憶,晚上的時候他們會來給我送飯。

這樣過了半年,我的記憶還是沒有恢復。

有時候,我會想,失憶縱然痛苦,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天下午,我正在客廳看電視,電視里播的是大鵬演的《屌絲男士》。

忽然,我聽到了門開聲和腳步聲。

我倏地起身,幾個穿白大褂的陌生男人闖了進來。

我確定自己不認識他們,他們戴著白帽子和白口罩,我看不清他們的容貌,倒是那五雙眼睛,冷冷的。

「你們是誰,你們是怎麼進來的!」我大聲呵斥道。

我的呵斥毫無作用,他們像神怪小說里的妖精,咻咻兩下便湊到我身邊,將我團團圍住,「喂,你們想幹什麼?」

他們不說話,迅速展開一個簡易擔架。

我的頭有些痛,那一刻,好像有什麼要從腦袋裡鑽出來了。

他們將我按在地上,捆住了我的手腳,最後將我綁在架子上。

我試圖呼叫,他們中有人用沾了乙醚的毛巾捂住了我的嘴巴,在我意識消失殆盡之時,那些古怪的,叫做記憶的東西終於腦海深處涌了出來:我記得車禍之前的事情了,我就是為了追這些坐在車上的白大褂……

忘記過了多久,我再一次醒了過來,全身骨骼如碎裂了一般痛苦,腦袋好像被碾爛了,然後又重新塑好。

我的身體抽搐著,嘴巴不斷向外溢著白色液體,我知道這是用藥后的副作用,我多麼希望不會再醒過來,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死去。

不幸的是,我又一次活了過來。

我重重地咳了一聲,痛意在瘋狂肆虐后,開始逐漸消散。

我側目看了看懸著六號牌子的籠子,那裡已經空空。

那個和我一起被推入實驗室的,叫做小浩的孩子最終沒有挺過這次藥物強悍的副作用,死掉了。

不,他應該是解脫了,可以去那個世界享福去了,而我,註定還要在被實驗的道路上繼續沉淪。

我被困在這個逼仄的空間里,已經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了,也忘記自己被那些白大褂抓進這裡多久了,我只記得關進這裡的時候,被脫光了衣服,進行了全身消毒,然後被丟進這個籠子里,接著便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無休無止的實驗。

我記得第一次被送進實驗室的時候,還在瘋狂大叫,那時候我已經恢復記憶了,我知道自己即將經歷那些被我出賣病歷病患一樣的遭遇。

那間實驗室里充斥著駭人的白熾光,我赤身裸體地躺在那裡,幾個白大褂便湊了上去,對我進行檢查后,然後給我注射了奇怪的藥物。

注射器里紅紅綠綠,迷離而刺眼。

被注射藥物的我產生了巨大的幻覺,整個人也混沌起來,最後痛苦地昏死過去。幸運的是我再次醒了過來,那時的我不知道,蘇醒意味著下一次昏迷。

我被推出實驗室,然後看到那面牆壁上密密匝匝貼滿的照片。

我的目光在那些男男女女的臉上掠過,竟然看到了楊婉,還是其他被我出賣病歷的病患,他們對我笑笑,然後再次沉入茫茫的頭像海洋。

在那些照片中央,用燙金字寫著:為了人類醫藥事業,我們應該記住他們!

那天,我在負責看守我們的人口中得到了所謂的真相:

這棟樓是某著名醫藥公司投資建立的研究中心,這裡則是秘密設立的「精神類特效藥」研發中心。市場上,醫院裡那些神奇的精神類特效藥一般都是在這裡研究開發,最終投入使用的。研發前期可用小動物做實驗品,到了中後期,必須進行活人實驗,而我們,就幸運的成了試藥對象。

研發中心有專人負責收集、篩選並最終確定試藥對象,他們一般都是聯繫各大醫院的病歷管理員,高價購買獲得病患病歷。

沒有人會拒絕主動送上門的餡餅,更何況只是動動滑鼠就能辦到的事情。

我是,其他人也是。

他們甄選的對象一般都患有重度精神病,擁有長期精神病史或失憶症患者,單身離異或者常年獨居,處於無人看管狀態,即使將他們帶到這裡,也沒人會發現。就算鄰居或路人發現了,他們也不會多管閑事的。

在這個有數百萬人口的大城市,每天都會有一些人神秘失蹤,他們太渺小了,沒人會注意到的。

楊婉等人就是被帶到了這裡,然後和其他被選中的病患成了新一批試藥對象,自他們被帶入這裡的一刻,就註定了必死無疑的結局。

他們要一次一次地被推入實驗室,注射或服用各種奇奇怪怪的藥物,一次一次的在痛苦和絕望中煎熬。

前些日子,由於工作人員操作失誤,導致江超和另一名試藥對象逃走了,縱然江超逃走了,最後也難逃死劫。

我忽然感覺他的突然死亡充滿蹊蹺,而另一個逃跑者則在當晚就被抓了回來。

這一刻,我也終於明白了江超不斷念叨的那句可笑的「不要洗腳」,其實是「不要試藥」,他是南方人,口音問題讓我們早早略掉了這條關鍵的提醒。

【09】

沒人知道有多人死在了這個特效藥研發中心。

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我知道,我是被賣掉病歷中的一個。

曾經,我在萬千病歷中選中他們,如今,我也被他們幸運地選中。

除了這裡,其他藥品研發部門也有大量的人體試藥員。他們的家人和朋友不會想到,他們被困在了這裡,我的父母同樣不會想到,他們的兒子成了一種新開發的精神類特效藥的試藥員。

挨過了強大的副作用后,我已經奄奄一息。

這時候,我聽到鐵門被打開的聲音,然後是一個清脆女聲:「五號,準備今晚試藥。」

五號,在這裡,我已經模糊了一切,唯一可以證明我的只有這兩個字了。

負責看守的人走了過來,他動了動拴在我脖頸上的鏈子,他們根本沒有把我們當人看:「喂,五號,聽到了嗎,今晚有試藥。」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低聲乞求道。

「放了你?你現在可是研發員們最寶貝的試藥員了,自從我來這裡工作后,還沒看過哪個人挨過十次以上的試藥,即使有人挨過這麼多次試藥,不是瘋子也是傻子了,你還有意識和我對話,真是奇迹!」他笑嘻嘻地說,「快休息一下吧,等一會兒我帶你去吃飯,吃了飯就好好等待試藥吧,看來今晚我又沒辦法陪老婆了。」

耳邊再次傳來瘋狂的喊叫,有哭有笑,那些被關在其他籠子里的試藥員們開始發狂了,然後負責看守的人起身,拿起皮鞭,挨個教訓去了,一邊抽打他們,一邊咒罵:「你們這些神經病,叫什麼,叫什麼!」

我的身體開始不自覺地蜷縮,僅存的力氣聚集到了雙手,然後用力抓撓著雙腿。

我恍恍惚惚地睡著了,然後聽到了窸窸窣窣的對話。

我睜開眼,原來是研發員們來了,他們將我抬上擔架,我再次被送進了熟悉的一號實驗室,我躺在那裡,那個研發員手裡握著一直灌滿紅綠藥液的注射器,輕聲道:「五號,堅持一下,試藥一會兒就結束了。」

我哭了,虛弱地哀嚎著:「我不要再試藥了,我不要再試藥了……」

那個研發員是個女人,她將嘴巴湊到我耳邊,輕聲道:「來吧,乖喔。」

我已經感受不到了注射器刺透皮膚的痛意了。

那些冷冷的藥液循著血管迅速流滿了我的身體,龐大的痛意和快感襲來,我困頓其中,被肆意拉扯著,直至再也忍受不住,嘶吼一聲,然後便昏死了過去。

我真的希望,這一次,就不要再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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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陳猛驚世特案集2(共8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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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夜譚:罪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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